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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華撰文悼阿梅:《花開有時,夢醒有時》
《胭脂扣》的作者、香港著名女作家李碧華在阿梅出殯之後,於近日撰寫並發表了散文《花開有時,夢醒有時》,較為詳細地披露了梅艷芳病重彌留的歲月。
原文
梅艷芳 穿上一襲象牙白色絲綢晚裝壽衣,領結白蝶,身披白紗,高雅而潔淨遠去,二00四年一月十二日設靈出殯火化,從此天各一方。之前,在她迸發最後光熱的八場演唱會中,己穿過一次白色婚紗,曳地綿延,伴她踏上紅毯長梯,走進一道白色大門,驀地回首一笑:“拜拜!”——她不但嫁給舞台,還從容地策劃了喪禮,親口道別。
因為她是與我們同唱同和同呼同吸同喜同悲“香港的女兒”,她走了,肯定也帶走大家部分心魂一腔離淚,哀悼的聲音和文字圖冊鋪天蓋地,讚揚她的“藝”,她的“情”、“義”和“俠氣”,那獨特的舞台上“雄霸天下”的風采。還有她對大是大非的堅執,對公益不遺餘力(用歌聲為華東水災籌款、“1:99音樂會”鼓舞搞沙士疫潮、對老人福利和癌症患者的關注......)。她在四十歲盛年走了,再等十年百載也出不了另一個梅艷芳。
四歲起在荔園遊樂場賣唱,十九歲贏“新秀”冠軍,天涯飄泊江湖險惡,大姐大經歷委屈與風光。又因她是天后,身邊除了一群好的和壞的朋友外,還有一堆金錢、權力、是非的謬葛。恩恩怨怨不重要了,萬般帶不走了,“歷劫以來一切冤恩親債主父母師長六親眷屬水族毛群等”亦己超薦,質本潔來還潔去,往生淨土。
像個未經人事的小孩。小妹妹。
——別看她是“大姐大”,有時不真“小妹妹”。喜歡被男人疼錫,會撒嬌、駁嘴、任性。你罵她不惜身時她幾乎沒扭耳仔。子宮癌化療時很辛苦,醫生花了幾小時從大腿內側動手術翻尋靜脈血管,插滿了管子儀器時忽然想上廁所,護士哄她乖,死忍。化療後嚴重脫髮,憔悴痛楚,又死忍。那天向我“詳述”,我還安慰:“下回化療不用‘找’血管那么辛苦了。”她沒好氣:“你真沒經驗,下回就要做另一邊了!”又道:“好痛呀,行唔安坐唔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聽得難過,她說著說著,便要為演唱會忙碌了。為了養顏護膚和滋補,每天吃一碗燕窩。我苦勸:“患癌不要吃燕窩,因為會同時令癌細胞增生的。你要乖乖聽醫生話。”
她面對“不做便沒得做”的演唱會:“我的心愿是死在舞台上。我不避忌。”
這是有“前因”的。在一九九四、五年間,我在籌拍《小明星》。除了因阿梅形神俱似,不作他人想之外,小明星亦是二三十年代出身寒微小歌女,唱平喉,擅南音,一生風雨飄搖情路坎坷病染肺癆(當年是絕症),廿九歲那年在廣州獻唱《秋墳》,一曲未終,台上吐血玉殞香消。坊間有些不盡不實的傳說,後來我找到幾位年邁故人作深入採訪,其中還有為她終身不娶的痴人雷伯伯(己過世了),得到珍貴資料。但在寫作過程中,總覺得有點“不詳”。比阿梅早走八個月,自殺身故的哥哥張國榮(原找他演王心帆)曾同我說:“阿梅本身命苦,應該演些開心的戲。你不怕“一語成瀸”嗎?不要拍啦。”後來我把它擱置。誰又料到哥哥是突然消失,而阿梅是漸漸地漸漸地消失。
——阿梅走了,再無命運和技藝匹配,那么淒艷又悽厲的演員了,其他的只是二線、次選。小明星哀嘆人生如一場風流夢,也唱道:“思往事,記惺忪,看燈人異去年容,只恨鶯兒頻喚夢,情絲輕裊斷魂風......”
苦幹年後,半生佻達任情縱的梅艷芳也給劉培基寫:“人生在世只是夢一場,一切皆有天意,我只希望和我的最好朋友歡度可能是短暫但多姿多彩及豐富的時光。”——做了該做的事,見了該見的人,唱了該唱的歌,在生命最後三個月,竟可憑堅毅意志和積德的福報,一切策劃得圓滿燦爛,作出最美麗的告別,還留下人人驚艷的夕陽紅葉花魂寫真。絕症難不倒她,真的打贏了這場仗義。
阿梅給我們的啟示,是人若堅強、不屈、自信,可以:
把壞事變成好
把不幸化作大幸
把有限延至無限
把自己回向他人
她讓我們更懂得活在當下,珍惜眼前人,還展示一個把時間、精神、氣力、才藝和艷麗“透支”的奇蹟。
我們並不常見面,記得每年過年時總會收到留言,其中一把幽幽的溫柔的聲音:“碧華,祝你身體健康,心想事成。我是阿梅。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拜個年。”我回電時會說:“我們最想要的是快樂,不過健康更重要些。”
自知她得病後,也常通電話談心事,和做一些功德。但自十二月起己住院聯絡不上了。為免影響她休息,我只好傳真祝福和支持,希望看得到。我給她最後的一個傳真,是聖誕節。那時她大量出血無奈辭演張藝謀的《十面埋伏》。
“阿梅:你好,我剛自上海回港,雖知你病情反覆,但請安心靜養,暫時不要勞累工作,相信一定絕處逢生。就當放一個長假吧。上海大劇院、北京“國家話劇團”、日本的製作公司有派人與我談過Musical的事,還有香港“藝術節”亦初步接觸。劇目待定。因為你說這是你最大的“心愿”,所以我把《胭脂扣》留下來,等你康復後,體力可以了,再合作(徐克己一口答應當“香港版”的舞台監督)。你必會在舞台大顯光芒,風華再現——我們都不爭朝夕,你放心治療吧,保重。等你!”
後來我才從連炎輝口中得悉,她看信時己不能起床、進食,甚至活動。醫生用最平和的語氣告訴她,癌細胞擴散至腦部,以後再也不能唱歌、演戲了。她氣若遊絲:“是,但給我做一樣也好呀?”又道:“既是這樣,我便走了。”
之後昏迷,一直無言。
她的好友相伴,一一見了最後一面,那時阿梅每小時打一針嗎啡,只靠插喉嚨維持心跳呼吸,眼珠轉動,默然心領。
二00三年十二月三十日凌晨二時五十分大去。過不了新年。
世事短如春夢。
夢裡繁花似錦,金玉滿堂,崇拜者眾,食客三千,華燈璀璨,掌聲雷動,揮霍縱情,男歡女愛,如痴如罪,欲仙欲死。。。。。。就是不願醒來。
夢裡不知身是客,不知醒後要歸去——醒後歸去,是孤身上路。但有喇嘛誦經,一群冷靜成熟真心真意的親朋好友為她治喪,根本再無牽掛。此後清風明月,純真無垢。
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安詳地微笑。
(後記:早在九月時,請一位修密宗研易經的朋友陳先生,在午夜代起一卦,曰“雷澤歸妹”。十二月三十日我央他再問,竟同樣是“歸妹”。俗塵渺渺,天意茫茫。花開有時,夢醒有時。沒有早一分,不能遲一秒。。。)
撰文背景
據悉,阿梅去世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竟是萬般無奈:“既是這樣,我便走了。”李碧華和阿梅、“哥哥”皆是密友,在《花開有時,夢醒有時》中,李碧華提到:“自知她得病後,也常通電話談心事。但自12月起已聯絡不上了。我只好傳真祝福和支持,希望看得到她.
後來我才得悉,她看信時已不能起床、進食,甚至活動。醫生用最平和的語氣告訴她,癌細胞擴散至腦部,以後再也不能唱歌、演戲了。她氣若遊絲:‘既是這樣,我便走了。’之後昏迷,一直無言。她的好友相伴,一一見了最後一面,那時阿梅每小時打一針嗎啡,只靠插喉維持心跳呼吸,眼珠轉動,默然心領。”(周帥)
作家觀後感
《胭脂扣》的作者、香港著名女作家李碧華在阿梅出殯之後,於近日撰寫並發表了散文《花開有時,夢醒有時》,較為詳細地披露了梅艷芳病重彌留的歲月。
據悉,阿梅去世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竟是萬般無奈:“既是這樣,我便走了。”李碧華和阿梅、“哥哥”皆是密友,在《花開有時,夢醒有時》中,李碧華提到:“自知她得病後,也常通電話談心事。但自12月起已聯絡不上了。我只好傳真祝福和支持,希望看得到。後來我才得悉,她看信時已不能起床、進食,甚至活動。醫生用最平和的語氣告訴她,癌細胞擴散至腦部,以後再也不能唱歌、演戲了。她氣若遊絲:‘既是這樣,我便走了。’之後昏迷,一直無言。她的好友相伴,一一見了最後一面,那時阿梅每小時打一針嗎啡,只靠插喉維持心跳呼吸,眼珠轉動,默然心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