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①。窈窕淑女②,君子好逑③。參差荇菜④,左右流之⑤。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⑥。悠哉悠哉⑦,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⑧。窈窕淑女,鐘鼓樂之⑨。
註解
①關關,毛傳:“和聲也:”雎鳩,魚鷹:牛運震曰:“只‘關關’二字,分明寫出兩鳩來。先聲後地,有情。若作‘河洲雎鳩,其鳴關關’,意味便短。”
②毛傳:“窈窕,幽閒也。淑,善。”《九歌·山鬼》“子慕予兮善窈窕”,王逸註:“窈窕,好貌。”
③君子,朱東潤曰:“據毛詩序,君子之作凡六篇,君子或以為大夫之美稱,或以為卿、大夫、士之總稱,或以為有盛德之稱,或以為婦人稱其丈夫之詞。”“就《詩》論《詩》,則君子二字,可以上賅天子、諸侯,下賅卿、大夫、士。”“盛德之說,則為引申之義,大夫之稱,自為妻舉其夫社會地位而言。”逑,毛傳:“匹也。”按好逑,猶言嘉耦。
④荇,毛傳曰“接余”,其他異名尚有不少,李時珍雲“俗呼荇絲菜,池人謂之莕公須,淮人謂之靨子菜,江東謂之金蓮子”,等等。龍膽科,多年生草本,並根連水底,葉浮水上。自古供食用。陸璣曰:“其白莖以苦酒(按即醋)浸之,肥美可案酒。”近人陸文郁說:“河北安新近白洋淀一帶舊有鬻者,稱黃花兒菜,以莖及葉柄為小束,食時以水淘取其皮,醋油拌之,頗爽口。”
⑤流,毛傳:“求也。”用《爾雅·釋言》文。朱熹曰:“順水之流而取之也。”
⑥思,語助詞。服,毛傳:“思之也。”《莊子·田子方》“吾服女也甚忘”,郭象註:“‘服’者,思存之謂也。”
⑦朱熹曰:“悠,長也。”按悠哉悠哉,思念之深長也。
⑧芼,毛傳:“擇也。”
⑨鐘鼓,金奏也,是盛禮用樂。王國維曰:“金奏之樂,天子諸侯用鐘鼓;大夫士,鼓而已。”按此詩言“鐘鼓樂之”,乃作身分語。由兩周墓葬中樂器和禮器的組合情況來看,金石之樂的使用,的確等級分明,即便所謂“禮崩樂壞”的東周時期也不例外。中原地區虢、鄭、三晉和周的墓葬,已發掘兩千餘座,出土編鐘、編磬者,止限於個別葬制規格很高的墓,約占總數百分之一。從青銅樂鐘的製作要求來看,這也是必然——非“有力者”,實不能為。而這一切,與詩中所反映的社會風貌,恰相一致。
關於好的讀音
“好”字原教材念第四聲,現教材念第三聲。
賞析
《關雎》是一首意思很單純的詩。大概它第一好在音樂,此有孔子的評論為證,《論語·泰伯》:“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亂,便是音樂結束時候的合奏。它第二好在意思。《關雎》不是實寫,而是虛擬。戴君恩說:“此詩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盡了,卻翻出未得時一段,寫個牢騷憂受的光景;又翻出已得時一段,寫個歡欣鼓舞的光景,無非描寫‘君子好逑’一句耳。若認做實境,便是夢中說夢。戴君恩說:“此詩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盡了,卻翻出未得時一段,寫個牢騷憂受的光景;又翻出已得時一段,寫個歡欣鼓舞的光景,無非描寫‘君子好逑’一句耳。若認做實境,便是夢中說夢。”牛運震說:“輾轉反側,琴瑟鐘鼓,都是空中構想,空處傳情,解詩者以為實事,失之矣。”都是有得之見。《詩》寫男女之情,多用虛擬,即所謂“思之境”,如《漢廣》,如《月出》,如《澤陂》,等等,而《關雎》一篇最是恬靜溫和,而且有首有尾,尤其有一個完滿的結局,作為樂歌,它被派作“亂”之用,正是很合適的。然而不論作為樂還是作為歌,它都不平衍,不單調。賀貽孫曰:“‘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此四句乃詩中波瀾,無此四句,則不獨全詩平疊直敘無復曲折,抑且音節短促急弦緊調,何以被諸管弦乎。忽於‘窈窕淑女’前後四疊之間插此四句,遂覺滿篇悠衍生動矣。”鄧翔曰:“得此一折,文勢便不平衍,下文‘友之’‘樂之’乃更沉至有味。‘悠哉悠哉’,疊二字句以為句,‘輾轉反側’,合四字句以為句,亦著意結構。文氣到此一住,樂調亦到此一歇拍,下章乃再接前腔。”雖然“歇拍”、“前腔”云云,是以後人意揣度古人,但這樣的推測並非沒有道理。依此說,則《關雎》自然不屬即口吟唱之作,而是經由一番思索安排的功夫“作”出來。其實也可以說,“詩三百”,莫不如是。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毛傳:“興也。”但如何是興呢,卻是一個太大的問題。若把古往今來關於“興”的論述統統編輯起來,恐怕是篇幅甚巨的一部大書,則何敢輕易來談。然而既讀《詩》,興的問題就沒辦法繞開,那么只好敷衍幾句最平常的話。所謂“興”,可以說是引起話題吧,或者說是由景引起情。這景與情的碰合多半是詩人當下的感悟,它可以是即目,也不妨是浮想;前者是實景,後者則是心象。但它僅僅是引起話題,一旦進入話題,便可以放過一邊,因此“興”中並不含直接的比喻,若然,則即為“比”。至於景與情或曰物與心的關聯,即景物所以為感為悟者,當日於詩人雖是直接,但如旁人看則已是微妙,其實即在詩人自己,也未嘗不是轉瞬即逝難以捕捉;時過境遷,後人就更難找到確定的答案。何況《詩》的創作有前有後,創作在前者,有不少先已成了警句,其中自然包括帶著興義的句子,後作者現成拿過來,又融合了自己的一時之感,則同樣的興,依然可以有不同的含義。但也不妨以我們所能感知者來看。羅大經說:“杜少陵絕句云:‘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或謂此與兒童之屬對何以異,余曰不然。上二句見兩間莫非生意,下二句見萬物莫不適性。於此而涵泳之,體認之,豈不足以感發吾心之真樂乎。”我們何妨以此心來看《詩》之興。兩間莫非生意,萬物莫不適性,這是自然予人的最樸素也是最直接的感悟,因此它很可以成為看待人間事物的一個標準:或萬物如此,人事亦然,於是喜悅,如“桃之天天,灼灼其華”(《周南·桃夭》),如“呦呦鹿鳴,食野之苹”(《小雅·鹿鳴》),如此詩之“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或萬物如此,人事不然,於是悲怨,如“雄雉于飛,泄泄其羽”(《邶風·雄雉》),如“習習谷風,以陰以雨”(《邶風·谷風》),如“毖彼泉水,亦流於淇”(《邶風·泉水》)。《詩》中以純粹的自然風物起倡的興,大抵不出此意。總之,興之特殊,即在於它於詩人是如此直接,而於他人則往往其意微渺,但我們若解得詩人原是把天地四時的瞬息變化,自然萬物的死生消長,都看作生命的見證,人生的比照,那么興的意義便很明白。它雖然質樸,但其中又何嘗不有體認生命的深刻。
“鐘鼓樂之”,是身分語,而最可含英咀華的則是“琴瑟友之”一句。朱熹曰:“‘友’者,親愛之意也。”輔廣申之曰:“以友為親愛之意者,蓋以兄友弟之友言也。”如此,《邶風·谷風》“宴爾新昏,如兄如弟”的形容正是這“友”字一個現成的註解。若將《鄭風·女曰雞鳴》《陳風·東門之池》等篇合看,便知“琴瑟友之”並不是泛泛說來,君子之“好逑”便不但真的是知“音”,且知情知趣,而且更是知心。春秋時代以歌詩為辭令,我們只認得當日外交之風雅,《關雎》寫出好婚姻之一般,這日常情感生活中實在的諧美和欣欣之生意,卻是那風雅最深厚的根源。那時候,《詩》不是裝飾,不是點綴,不是只為修補生活中的殘闕,而真正是“人生的日用品”(顧頡剛語),《關雎》便好像是人生與藝術合一的一個宣示,栩栩然翩翩然出現在文學史的黎明。
出處介紹
此句詩詞出自《詩經》,《詩經》是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收入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公元前100至公元前600年左右)五百多年的詩歌共305篇。(另外還有6篇有題目無內容,即有目無辭,稱為笙詩),又稱《詩三百》。先秦稱為《詩》,或取其整數稱《詩三百》。西漢時被尊為儒家經典,始稱《詩經》,並沿用至今。漢朝毛亨、毛萇曾注釋《詩經》,因此又稱《毛詩》。《詩經》中的詩的作者,絕大部分已經無法考證。其所涉及的地域,主要是黃河流域,西起山西和甘肅東部,北到河北省西南,東至山東,南及江漢流域。詩同樂不能分。《詩經》全面地展示了中國周代時期(西周、東周、東周春秋中期)的社會生活,真實地反映了中國奴隸社會從興盛到衰敗時期的歷史面貌。其中有些詩,如《大雅》中的《生民》、《公劉》、《綿》、《皇矣》、《大明》等,記載了后稷降生到武王伐紂,是周部族起源、發展和立國的歷史敘事詩。
有些詩,如《魏風·碩鼠》、《魏風·伐檀》等,以冷嘲熱諷的筆調形象地揭示出奴隸主貪婪成性、不勞而獲的寄生本性,唱出了人民反抗的呼聲和對理想生活的嚮往,顯示了奴隸制崩潰時期奴隸們的覺醒;有些詩,如《小雅·何草不黃》、《豳風·東山》、《唐風·鴇羽》、《小雅·採薇》等寫征夫思家戀土和對戰爭的哀怨;《王風·君子於役》、《衛風·伯兮》等表現了思婦對征人的懷念。它們從不同的角度反映了西周時期不合理的兵役制度和戰爭徭役給人民帶來的無窮痛苦和災難。有些詩,如《周南·芣苢》完整地刻畫了婦女們採集車前子的勞動過程;《豳風·七月》記敘了奴隸一年四季的勞動生活;《小雅·無羊》反映了奴隸們的牧羊生活。
還有不少詩表現了青年男女的愛情生活,如《秦風·蒹葭》表現了男的和女的之間如夢的追求;《鄭風·溱洧》、《邶風·靜女》表現了男女之間戲謔的歡會;《王風·采葛》表現了男女之間痛苦的相思;《衛風·木瓜》、《召南·摽有梅》表現了男女之間的相互饋贈;《庸風·柏舟》、《鄭風·將仲子》則反映了家長的干涉和社會輿論給青年男女帶來的痛苦;另如《邶風·谷風》、《衛風·氓》還抒寫了棄婦的哀怨,憤怒譴責了男子的忘恩負義,反映了階級社會中廣大婦女的悲慘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