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移元征君書
征君足下,行奇操峻,舍明天子賢宰相,退隱於陵陽。踞見青山,傲視白雲。得喪不可搖其心,榮辱不能動其志。桎荼冠冕,泥滓祿位。甚善甚善!苟與足下同道者,必汲汲自退,名惟恐聞,行惟恐顯,老死為山谷人矣。或名欲遺千載,利慾及當今者,聞足下之道,可以不進其說耶。日休聞古之聖賢,無不欲有意於民也。苟或退者,是時弊不可正,主惛不可曉,進則禍,退則安,斯或隱矣。有是者,世不可知其名,俗不能得其教,尚懼來世聖人責乎無意於民故也。此謂之道隱。其次者,行不端於己,名不聞於人。欲乎仕則懼禍,欲乎退則思進,必為怪行以動俗,詼言以矯物。上則邀天子再三之命,下則取諸侯殷勤之禮。甚有百世之風,次有當時之譽。此之謂名隱。其次者,行有過僻,志有深傲。飾身不由乎禮樂,行已不在乎是非。入其室者惟清風,升其牖者惟明月。木石然,麋鹿然。期夫道家之用,以全彼生。此之謂性隱。然而道隱者賢人也,名隱者小人也,性隱者野人也。有夫堯舜救世湯禹拯亂之心者,視道隱之人,由夫樵蘇之民耳,況名與性哉!
今天下雖無事,河湟有黠虜之患,嶺徼有逋蠻之虞,主上焦心灼思,晏詢夜謀。宰相戰慄於岩廊,百執事奔走於朝右。然尚未復貞觀開元之大治。有致君於唐虞,躋民於仁壽者,其人則鮮,其求則勤。元熏之聘,屢降于山林。少微之星,但明於霄漢。此真足下之所高視也。嗚呼!斯時也,山林之間,宜倒衣以接禮,重趼以應命。赴明天子千年之運,成大丈夫萬世之業。勛銘於鍾鼎,德著於竹帛。可不盛哉?夫主上知足下之道久矣,加以郡守薦之,宰相譽之,雖錫命屢頒,而高風轉固,接物日簡,入山益深,且足下將為道隱乎?則道隱者世不可知其名,俗不能得其尚。足下之名尚矣,丹青於世矣,豈謂道隱哉?將為名隱乎?則史隱者以怪行動俗,以詼言矯物。足下之道,伸之而伊夔,屈之而夷齊,豈謂名隱哉?將為性隱乎?則性隱者飾身不由乎禮樂,行已不在乎是非。足下頃薦名於有司,客位於侯伯,豈所謂性隱乎?然三隱者,足下皆出其表,復何為而高臥哉?如終臥陵陽而不起,是廢乎古人之道者也。仲尼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也。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夫前二者,聖人之所不為。足下之學楊墨乎?申韓乎?何其悖於道也?如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則舜不為高蹈也,舜不為真隱也。足下其亦有意乎?如納仆之言,翻然而起,醒然而用,朝廷必處足下於大諫,次用足下於宰輔。其在大諫也,以直氣吹日月之翳,以正道立天地之根。先黜陟於朝廷,次按察於侯國。其在宰輔也,外以道寧四夷,內以法提百揆。俾天地反妖為瑞,使陰陽易愆為穰。然後以元菟樂浪為持節之州,崑崙崦嵫作駐蹕之地,又不知房杜姚宋何人也。果行是道,罄南山之竹,不足以書足下之功;窮百穀之波,不足以注足下之善。以足下之風,可以知仆之志。以仆之道,可以發足下之文。故不遠千里,授書於御者,用以吐仆臆中之奇貯也。仆之取捨,自有方寸,異時無望於足下。發函之後,但起無疑。不宣。日休再拜。
作者簡介
皮日休(834?—?),字逸少,後改襲美,襄陽竟陵(今湖北天門市)人。唐懿宗鹹通八年(867)進士,曾任著作郎、太常博士、毗陵副使,後參加黃巢起義任翰林學士。卒年和死因都不明。皮日休的詩繼承白居易新樂府的傳統,反映現實關心民瘼。有《皮子文藪》十卷,《全唐詩》錄其詩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