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信息
姓名:白莉莉性別:女
出生年月:1978.10.29
身高:168cm
體重:55kg
國籍:中國
項目:足球
位置:中場
俱樂部:上視女足
運動經歷:1993年12月進入上海隊。1999年入選國家隊。2006年亞洲杯半決賽受重傷,3年4次手術,只換來可以正常行走,卻始終不能以運動員的身份回到綠茵場。
主要成績
2000年全國超級聯賽冠軍;全國錦標賽冠軍
2001年第9屆全運會冠軍;亞洲杯第三名
2002年釜山亞運會亞軍
2003年全國女足超級聯賽、聯賽、錦標賽冠軍
2006年女足亞洲杯冠軍
白莉莉:“鏗鏘玫瑰”傷退,生活繼續在燃
對於白莉莉的報導基本結束於2006年,而我和她兩個小時的訪談基本都是集中在那之後。媒體的光環已經把她前二十幾年的人生照得太亮了,我又何必再去重複呢。
2006年以後的好幾次大手術,長達三年的治療和康復,由她說起來好似也沒有那么痛苦。“我有殘疾證的。”說這話的時候,白莉莉是真的在用著一種很輕鬆的口氣開玩笑。如今的白莉莉和朋友共同經營一家體育公司,朋友搞棒球活動,她搞足球活動,同時她開了少兒足球培訓班,不怎么賺錢,但做得很認真,除了教授球技,她也希望教孩子們足球運動中傳達的健康向上的品格和團結協作的精神;她以前在漫長的治療過程中學的英語也派上了用場,她會幫FIFA, 亞足聯,中國足協的專業講師做翻譯工作;同時她還在籌備女足專項公益基金。即使已經告別球場,白莉莉做的每一件還是圍繞著足球,正如她在微博中寫的,“與足球的不解之緣。”
這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過去三十幾年的人生起伏比我經歷的要多得多。可能正因為如此,她才能如此通達,她的人生才能如此不同。她說,“生命是要燃燒的。”
Q: 你小時候的生活經歷是怎么樣的?又是怎樣走上足球這條道路的?
A: 我媽媽是知青,我出生在上海後,因為考慮到上海各方麵條件都比較好,媽媽家裡的人都希望我留在上海成長。當時我的阿姨就是我媽媽的妹妹還沒成家,所以就擔起了從小照顧我的重任,為了照顧我她到年紀很大,老姑娘了才結婚,我一直很感激她。那時候有個政策,每個知青家庭可以有一個16歲的小孩戶口落回上海。可長輩們總是害怕政策會變化,所以對我要求很高,讀書要好,什麼都要好,以後才能確定戶口能回到上海。
我小時候生性好動,跑步快,長得又高,我們體育老師就說要不你踢足球吧。我是很開心的,但是我家裡人擔心我會耽誤學習,因為每天下課了都要訓練的。還好我舅舅也喜歡運動,才鬆口說在不影響成績的前提下,可以去踢。
記得有一次我考試考了92分,我阿姨就把我鎖在家裡不讓我去訓練,因為長輩們對我的要求是門門都要95分以上。教練看我沒來訓練,就上門家訪,聽到這個理由覺得我家裡對我要求太高了。
我開始踢足球以後是相當順利的,從區體校到市體校,從市體校到上海隊,在上海隊沒幾年,才剛打到主力就進了國家隊。其實那個時候上海隊人才濟濟,孫雯、莫晨月、水慶霞這些名將都在,我一直都打不上主力,我當時都決定放棄足球去大學深造了(我們球隊那時學籍已經在同濟大學了),因為我想這么多老隊員在,什麼時候才能出頭啊。
就在那個時候,正巧有一場球,幾個老隊員都受傷了,教練就讓我先發踢前鋒。那場球我因為沒什麼思想包袱,想想就快不踢球了,沒想到反而發揮得很好,還進球,又正巧那場球國家隊教練也在看,大家都覺得這個小孩很有靈氣,那時剛好是在國家女足99年拿了世界盃亞軍後,國家隊需要補充新鮮血液,我就這樣機緣巧合進了國家隊,就在我想要放棄足球的時候。
剛進國家隊的時候也面臨很多競爭,因為我還只是小隊員,一些大的比賽,比如世界盃,奧運會就不一定有機會。但一旦進了這個圈子,就慢慢鍛鍊吧。隨著老隊員漸漸退役,到了2003年,我也真正開始在國家隊里打主力。
Q: 不得不談及那次受傷,你現在還會願意回憶嗎?
A: 2005, 06其實是我狀態最好的兩年。但是很不巧的是,2006年亞洲杯,我們隊雖然得了冠軍,但在跟朝鮮半決賽的時候,我受了很重的傷。
當時感覺我的心都要爆炸了。我跳起來,然後落地,三根韌帶就斷了,其實在空中就斷了,然後落地又撐了一下。那種痛,根本沒辦法形容。這可能就是人生,在你看似很好的時候,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我當時本來感覺很好的,你看,在國家隊里開始打主力了,狀態也很好,本以為可以好好發揮一下的,結果,上帝就給你來了這么一下…
06年受傷之後到09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時間。我傷得很重,手術很大,第一次手術也不是很成功。我的腿發炎很嚴重,關節又腫又燙,完全不能彎,而且晚上根本不能睡,要用冰袋敷著,裡面的水過一會兒就變成熱水,我就要起床換水,一夜要起三四次。我在比利時手術後一個人住在康復中心,但做飯什麼的都要我自己來。我拄著拐杖,每周被人帶去超市採購一次。每天上下午康復,康復完回到房間要敷冰,覺得腿稍微涼一點了就去給自己弄點吃的。當時覺得很痛苦,因為我只要一站起來,腿只要一直,就開始發熱。所以我做的最多的菜是番茄炒蛋,炒蝦仁,因為很簡單。我的生活完全是圍繞著傷病的,內心也很煎熬。06年的聖誕、新年,還有我的生日都是在比利時一個人過的。我住在頂樓,屋頂是斜頂的,我睡在那個傾斜的屋頂下面的單人床上,就好象上海人家裡的閣樓,覺得自己好悽苦啊…
我曾經還滿懷信心康復,07年能夠重返賽場參加世界盃的,但後來發現根本不可能。我的腿持續發炎,所以有一根韌帶一直不能接。醫生說只有等到我的腿能彎過120度,而且炎症完全消失的時候才能把韌帶接上…我從比利時回到上海以後,狀態還是很不好,然後我就去了北京治療,住在醫院七個月。
Q: 你現在腿的狀況怎么樣?
A: 日常生活和運動基本沒什麼問題,只是不能太劇烈,也不能有身體的對抗。當然因為以前的手術比較大,有時候走多了或者早上起床會覺得關節不是很潤滑,肯定不可能回到以前的狀態了。但是我已經很感恩了,當時我以為自己要殘廢了,我的腿根本不能彎,要一直拿個拐杖,走路的時候也覺得一腳高一腳低的。
Q: 你的運動生涯里最難忘的記憶或比賽是?
A: 就是我受傷的那場比賽。那是我職業生涯中拿的第一個亞洲冠軍,但也是最後一個。當時去冠軍捧杯的時候,我是隊友推輪椅上去的,她們把獎盃放在我的手臂,然後圍著我拍照。我們穿的是愛迪達特意定製的運動衣,胸口寫著我們是冠軍。
還有就是幫助我進入國家隊的那場比賽,在那之前我差點兒就放棄了。這是很影響我人生觀的一場比賽。你看,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我的人生之路會去向何方,很多選擇都不是我自己做的。既然這樣,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發生什麼我都能接受。
這兩場比賽實際是我人生的兩個轉折點,一場影響了我的價值觀,還有一場是我人生的歷練,在我拿到冠軍的下一刻,我的人生就不在球場上了。有時候做夢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還在球場上踢球。有一次我生病,大家說要治療,我竟然說,好,等我踢完世界盃就去治療…其實我還是很懷念球場上那種奮鬥的時刻。不過就算自己已經不再踢了,我還是在這個事業裡面。有育人的部分,還有做翻譯的部分,也是在幫別人傳遞足球的信息。
Q: 你怎么看待自己職業生涯的戛然而止?
A: 07年的時候世界盃,中央五套邀請我去解說,主持人問我的心情。如果我沒有受傷的話,我也會在賽場上跟我的姐妹們一起奮鬥。我說,剛開始我也不能接受,那種心情很複雜,有羨慕,有嫉妒,也有感到不公平。但後來當我慢慢接受自己真的不能再踢了的時候,我也能面對現實了。人生有很多種選擇,可能上帝關上了一扇門,但他會打開另一扇窗。不是說,這扇門關了以後,人生就結束了,人生還是要繼續的。雖然我是在解說比賽,但其實我的心是跟她們一起在球場上的。當然,我也很期待我接下來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我要為自己另一段的人生做準備。能夠這么想,其實真的是自己心裡煎熬過來的…
Q: 你以前的隊友退役以後一般會做什麼呢?
A: 上海隊退役以後還算好的,是負責分配的。運動員退役以後可以接受分配,也可以買斷。我以前的師姐,有去做老師的,有分去社保中心的,分去電信的,還有的分去做城管…基本以國企和事業單位為主。我覺得這些工作都和我的特長完全不搭界的,而且朝九晚五,就是為了生計,為了拿一份工資,這樣的生活對我來說意義不大,我不是很感興趣。
Q: 你自己在退役前有想過退役後會做什麼嗎?
A: 有。我屬於危機感比較強的人,還沒退役的時候就會焦慮,我想自己以後總是要面對退役的,我再風光,可我退役了以後乾什麼呢。其實很多運動員還在訓練的時候都沒有好好考慮過今後的出路或方向,有些人退役以後就會抱怨,認為是體制的問題,政府不管我們啦,沒辦法再次就業啊,過著很苦的生活啊。我自己很早就意識到這一點,我知道自己需要有第二個職業,所以我沒退役的時候就一直利用有限的時間看書學英語。受傷後我還去華爾街英語專門學了一段時間,這也是為什麼我能幫FIFA, AFC(亞足聯),中國足協一些專業的足球講師做翻譯。我還記得在華爾街學英語的時候我的腿還腫著,上課要用個凳子架著。外面的人看到了就說,這個學生好牛啊,架著二郎腿上課。(笑)當時受傷之後的危機感更加推動我去多學習,當然不好的地方就是心理壓力會很大。
Q: 那么你現在做什麼呢?
A: 除了前面提到的幫FIFA, AFC和中國足協做翻譯和一些助手的工作,我還參加足協推薦的一些教練的進修課程,他們也有意讓我往講師方向發展。
另外,我和何之是(編者按:請見第三期三明治訪談)是合伙人,共同經營一家體育公司,因為我們都喜歡運動,又都是基督徒,價值觀相同,所以合作得不錯。他專長棒球,我專長足球,我們把這兩個運動,以及一些新穎的大家還不太熟知的團隊運動結合到一些企業團隊建設拓展活動中,另外我們也做賽事推廣等公關類活動和體育器材的銷售。
我做的項目之一還包括周末社區的少兒足球培訓班,也是掛在這家體育公司下的。我覺得小孩子不一定要成為足球專業運動員,但是足球有很多變化,有趣,又是團隊運動,每周一次的足球訓練其實能幫小孩子培養團隊精神,有助於身心健康。做這個項目其實不怎么賺錢,還好有社區支持聯繫場地,我自己寫課程,花很多精力和心思,曾經有人勸我放棄,但我覺得既然開始了,就要堅持,而且可以藉此機會多積累一些經驗,最重要的是可以讓孩子們受益。
我們的公司雖然還沒有到什麼規模,但是一個慢慢向上發展的過程,我做的事又沒有讓我放棄我喜歡的運動,所以我很開心。
回過頭來想,人生是要向前看的,不要太過糾結於痛苦中走不出來,不要總是說上帝是不公平的。否則,人生可能就真的到此為止了。我是基督徒,所以我相信人生是有主宰的,但即使如此,路還是要靠我自己走。上帝會指引我,但如果我不去跨這一步,也是不行的。
我迄今為止的人生就有點兒像山路,看著沒有路了,一轉彎,又是柳暗花明。也許到了人生結束,才能看清路的全貌。我只知道現在的我不能停下腳步,我更好奇未來的路會是怎樣。
Q: 你現在身兼數職,是怎么安排自己的時間呢?
A: 我基本是圍繞我公司的任務來安排我的時間。比如說公司這裡會有哪些工作,占用哪些時間,除此以外的時間我可以用於幫足協做些事,或者用於我的另一個任務,就是籌備女足專項公益基金。和朝九晚五的工作不同在於,我可以更好得支配自己的時間,但反過來說,我所有的生活又都投入到了我的工作中去了。
對我來說,足協的工作是我的專長,我的強項,公司的工作是我需要學習的新的挑戰,也是我很有興趣的事業,而公益,是我可以做一輩子的事,等到我五六十歲所謂“退休”以後,我還能投入更多的精力到公益事業中,為社會多做貢獻。
Q: 你如何看退役運動員境遇的問題?運動員因傷退役這個問題也是一個社會性問題,這個時候國家、社會的保障就很關鍵,而國家也正在轉型中,社會對退役運動員的心態也在變化…
A: 據我知道在上海專業運動員在進行專業訓練的同時還是有對口高校願意接受的,像我們上海女足,手球隊是在同濟大學,游泳田徑等在交大,棒壘球在華政等,退役後可以繼續去高校深造,學業完成後體委還包分配,自己找得到工作的可以買斷。在役時給交4險1金,所有的醫療幾乎是全報的,但這種待遇只有上海可以做到,其他省市有些項目不說工資少的可憐有些醫療保險都沒有,更別提退役後分配了,跟他們比起來上海的專業運動員還是幸運的,我想這還是上海市政府在這方面的保障機製做得比較好,能充分的為運動員來考慮。所以大家看到的運動員落魄無工作等新聞里是不會出現上海運動員的。
首先我在想那國家在運動員的保障機制上能否出台一些統一標準呢,至少要有醫療保險方面的保障,並為他們提供學習的機會。當然另一點作為運動員自身也要有學習的意識和欲望,知道這個世界在發生什麼,跟上時代的腳步,並且要學會思考,懂得保護自己。
如果說得再深一點,我們的機制能再往體教結合的方面走的話可能更好,只是那將是個很大的變革,涉及到很多方面,甚至會否認很多在我們現有機制上所取得的成績,所以這路今後到底該怎么走還真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操心得到的。
Q: 你的少兒足球培訓班有多少小朋友呢?
A: 我有一個小朋友的培訓班,在周六,有十二三個孩子,在周日,還有一個成人班。因為平時我要工作,小朋友放了學業很難抽出時間參加訓練。我也在培養一些教練,但是只要我在上海,我總是親力親為,因為我要對孩子們負責。
我覺得教小朋友,運動是一方面,更在意的是對他們品格的培養。我帶小孩,會發現很多問題,自私,喜歡埋怨,有的還會說髒話。帶這些孩子要注意方式方法,要適當得給他們獎勵,還要給他們挑戰。我希望他們能夠慢慢得改變,不僅是在球技方面,也要在為人方面進步。
Q: 你當時開這個少兒足球培訓班是為了這個行業培養人才嗎?
A: 不是,想要練球技其實靠一個禮拜一次不會有太大的效果,我們更在意的是結合足球這項運動團隊協作的特點,去培養孩子健康的身心。尤其是小朋友獨生子女居多,很需要互動的時間。我聽說很多學校為了怕小朋友出事,乾脆取消了體育課,這就使得小朋友好動的天性被壓抑了。我就發現有的小朋友周六過來,就拚命得瘋跑,剎都剎不住,這實際上是一種釋放。
我們的宣傳單上就寫著,你是否還在讓你的孩子每個周末奔波於各類的培訓班,你是否願意給孩子一個藍天、白雲、綠色的球場和一段身心放鬆的時間。
Q: 你的培訓班裡是男孩子居多還是女孩子居多?
A: 剛開始是參半的,但後來發現女孩子還是相對嬌氣一點,所以還是男孩子居多。
Q: 你更喜歡哪種生活?
A: 我覺得是人生的不同階段吧,兩種狀態我都喜歡。有些人生狀態是不可複製的,就好象我在球隊的經歷。這段經歷也是有得有失的,我們搞運動,很辛苦,一到夏天就曬的很黑,頭髮又短短的,很多人都說你看上去哪裡像女孩子啊。但是我很小的時候就可以因為足球去世界各地交流比賽,後來還能代表國家參加洲際和世界性的大賽。如果那時候我選擇了讀書,畢業以後找份工作,也就是普通人的經歷。但我選擇了足球,我的人生經歷就很不一樣。即使我不再踢球,做一些以前踢球的時候做不到的事情,也很好。任何一個階段我都很感恩。
Q: 你考慮過移民嗎?
A: 沒有,大概是以前國旗下國歌唱多了(笑)。特別是在國外,那種感覺很不一樣,那裡不是你的家。雖然說自己的家這不好那不好,但這到底是自己的家。穿著中國隊的球衣,唱著國歌,代表中國站在國旗下,那種榮譽感和使命感,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的。我很感激這段經歷。
Q: 是否可以問及對家庭的計畫和構想?
A: 我希望有家庭,希望有另一半,希望人生中有人一直站在我身邊,可以相互扶持。但這種事可遇不可求。反正在哪種狀態,我就享受哪種生活。我想如果我已經結婚了,可能就沒有那么多精力投入到那么多事情中去。不過,人生不同階段重點不同,如果未來我的家庭,我的另一半需要我多付出一些,我也沒有問題。
Q: 你怎么看待自己十年後的樣子?
A: 像我之前說的我的人生觀在我進國家隊那年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認真走好每一步,我不知道十年後造物主會把我帶到哪裡,但我想無論在人生的哪一個階段我都保有對生命的熱愛和熱情,生命是要燃燒的,我想那時應該是火燒得正旺的時候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