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信息
發現
我來了,我喊一聲,迸著血淚,
“這不是我的中華,不對,不對!”
我來了,因為我聽見你叫我;
鞭著時間的罡風,擎一把火。
我來了,不知道是一場空喜。
我會見的是噩夢,哪裡是你?
那是恐怖,是噩夢掛著懸崖,
那不是你,那不是我的心愛!
我追問青天,逼迫八面的風,
我問,拳頭擂著大地的赤胸。
總問不出訊息;我哭著叫你,
嘔出一顆心來,——在我心裡!
詩最精彩絕妙之處應是詩的最後四句:
我追問青天,逼迫八面的風,
我問,拳頭擂著大地的赤胸,
總問不出訊息,我哭著叫你,
嘔出一顆心來,——在我心裡!
創作背景
聞一多1922年夏天赴美留學,曾寫下《孤雁》《太陽吟》《憶菊》等思念祖國、讚美祖國的名篇。1925年6月1日,當他滿懷報國之情回到上海後,看到的卻是五卅慘案後留在地上的鮮血和帝國主義列強對中國人民的欺凌,看到的是軍閥混戰、哀鴻遍野的慘景。這一切和他在美國的想像大相逕庭,使他陷入了極度的失望與悲憤之中,他所看到的和他所希望看到的恰恰相反。他得到的不是溫暖,而是一片黑暗、殘破的淒涼。他痛苦,他悲傷,他憤慨,他高歌當哭……”當現實打破了他的夢想,使他墜入可怕的深淵的時候,詩人內心悲憤的情感便化作了《發現》這篇至痛至愛的詩篇。
文學賞析
《發現》形象地記錄了聞一多一顆充滿血與淚的赤子之心在極度幻滅時的高強度心理過程。這是一次大愛與大恨、大希望與大絕望強行扭結在一起的心靈體驗。詩人哭著喊著“這不是我的中華,不對,不對!”他一再申明自己“不知道是一場空喜”,他在情感上還難以承受這巨大的幻滅感產生的摧毀力。聞一多當時面臨著一個可怕的心理深淵,“那是恐怖,是噩夢掛著懸崖”,它意味著聞一多在異國他鄉時賴以支撐自己的精神支柱的轟然倒塌。人們知道,聞一多在美國留學時熾熱的愛國情思里有著對抗在異域所受到的屈辱感的強烈動機,可以說他是通過對祖國的“如花”的想像來獲得一份自信和尊嚴的,這是他重要的精神支柱。在這時,心靈本身就是脆弱的、敏感的,強烈的皈依的渴望里明顯充滿了幻化的理想色彩。
然而,當聞一多踏上中國的土地的那一剎那,巨大的黑暗的窒息和滿目的瘡痍幾乎將他擊倒。一些論者在讚嘆聞一多時,指出他並沒有用具體細節正面描述他踏上中國的土地時所見的滿目瘡痍、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的悲慘景象。而是直抒胸臆地概括。實際上,在這裡,不僅僅是一個詩藝的問題。他是無暇詛咒那些引起自己幻滅的悲哀的黑暗中國的景象的,這只能是等感情冷靜後的事。對於此時的他來說,他首先要做的是由不願意到必須承受這一巨大的幻滅感、絕望感。而對於這一切,心靈的難以承受和巨大的痛苦逼迫著他本能似的喊出了諸如“這不是我的中華,不對,不對!”等迸著血與淚的眩暈的話。同樣,“我追問青天,逼迫八面的風,/我問,(拳頭擂著大地的赤胸)”都是心靈難以承受的巨大的痛苦和幻滅感逼迫的結果。這是一種難以訴說的痛苦,是大絕望時的痛苦。人們不認為在《發現》里,聞一多基於清醒的理性和巨大的痛苦之上的對祖國的執著和忠貞的愛已重新建立了起來,這應是痛定思痛後的思想的深化和承擔。恰恰相反,聞一多在《發現》里正是將焦點對準了極度絕望、幻滅時自己整個心靈的高峰體驗狀態。在整首詩里,只有他的呼天搶地的血與淚的訴說,捶胸頓足、撕心裂肺的哭喊。《發現》整首詩就像是從內心體驗的巨大痛苦場中逼迫出的幾近崩潰和瘋狂的語言的連綴。
聞一多並沒有用一種形式的手段(例如《死水》)或意象的手段(例如《紅燭》)在理性上加以引導,而是任由情感的釋放和爆發。這種真摯的感情,正如詩人自我剖白的那樣:“我只覺得自己是座沒有爆發的火山,火燒得我痛卻始終沒有能力炸開那禁錮我的地殼,放射出光和熱來。”全篇充溢著的激情像烈馬一樣橫衝直撞地奔躍,像狂瀑一樣急流直下地噴瀉,毫無一點修飾。所以,在《發現》一詩里,人們很難把詩情與詩藝割裂開來,例如詩歌開始“我來了,我喊一聲,迸著血淚”,給人的突兀和劈空之感其實是詩人急迫地反抗由於絕望和幻滅感迅即生成的巨大心理壓力所致。可以說,《發現》中的詩情和詩藝,在釋放心靈的巨大的幻滅和痛苦感上完滿地統一了起來。
名家點評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黎風:這個發現,把詩人從天真的浪漫的幻想中推到了活生生的現實的土地上,使他看到了血淋淋地中國社會。(《新文學開拓者的詩歌藝術》)
北京語言大學教授方銘:這首詩完成了一首辭警意豐的藝術結構,也完成了一個偉大愛國詩人崇高人格的形象。(《中國現代文學經典評析》)
詩歌評論家葉櫓:如果說《洗衣歌》是悲憤於受種族歧視之苦,那么這首《發現》則典型地表現了詩人源於深深的失望而產生的痛徹肺腑的悲憤。(《中國現代詩歌名篇賞析》)
作者簡介
聞一多(1899—1946),原名聞家辨,號友三,湖北浠水人。詩人、學者、民主鬥士,自幼愛好古典詩詞和美術。1912年考入北京清華掌校,喜讀讀中國古代詩集、詩話、史書、筆記等,1916年開始在《清華周刊》上發表系列讀書筆記,總稱《二月聲漫記》。同時創作舊體詩1919年,“五四”運動中,積極者加學生運動,被選為清華掌生代表,出席在上海召開的全國學生聯合會。1920年4月,發表第一篇自話文《旅客式的學生》。新詩集《紅燭》、《死水》是現代詩壇經之作,他對《周易》、《詩經》、《莊子》、《楚》四大古籍的整理研究,被郭濃著稱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身正氣,抗戰期間著八年,1946年夏在昆明遇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