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力自拔》

《無力自拔》一部網路武俠小說作品。

1

天的星期六,窗外飄著清晨時分的綿延細雨,霧氣自由彌散在潮濕天空中,人的思緒睏倦無力。雨季里李達和李順相對而坐。寂靜狹小的房間裡潮氣迫人,連續半個月陰雨之後,櫥櫃里的衣物逐漸生出異味,它們揮發在房間裡令人無法容忍。

作為父親的李達在這種異味中長時間沉默,耗時已久的沉默使他不安起來,他不停在方凳上來回涌動,希望這樣能夠引起李順的注意。沉默的李順沒有去注意李達的肢體變化,他身體裡的病變在向縱深發展,他把注意力集的中在自己的指甲上。李順的指甲許多天沒有剔除,顯得鋒銳而潔白,它們擁有著堅挺有力而又脆弱可欺的雙重品質,流連在身體最尾端的敏感部位不易察覺地藏污納垢。

長久無語令李達心煩意亂,他的表情曲扭不安。我要支槍,李達在無可忍耐中向兒子李順陳敘了這樣一個迫在眉睫的事實,沉默之後的話語中隱隱帶有了一絲濕漉漉地潮氣。

李順吐了口氣然後用袖子攏住手,依然沒有表情,只低頭對著膝蓋喘氣。生理惡化趨於嚴重,重病徵兆時隱時現,對父親的陳敘他已無暇顧及。磚廠有夜賊,需要東西防身,李達看著兒子,小心探索著李順的反應,是槍就行,他說。李順依舊沒有回答,他的想法此刻正發生著變化,這種變化與李達無關,可能漸漸溶入到想法中,他沉思起來。

又一輪難堪等待之後,李達這個曾經以參加過淮海大戰為榮的老頭子感覺到自身的強烈倔從。他站起來看著兒子,他的憤懣溢於言表,然後在空洞的頓腳聲中草草結束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單方面對話。推門而出的時刻他回頭看了看李順,卻發現這個不孝之子的表情毫無變化,他感覺到有一股老僧入定般的腐朽之氣慢慢升騰在李順周遭,他最後看了兒子一眼,在永不與兒子見面的心裡狀態中走出了房間。屋外的雨滴劈在李達的脖窩裡,讓他產出一連串的抖動。

午後一時,屋外灰陰雨霧有所鬆懈,視窗束集的雨水順窗框沉漠流下集合在李順無力目光中。一隻老式獵槍冰冷地停頓在光滑桌面上,在李順的撫摸中有種目無表情的寒冷。槍體漆黑陳舊斑駁,但曲線依舊動人,裸露的木質原色早已被油污溶盡,滑不溜手地呈現出色調的整齊劃一,側睡的淡影默默流露出固有的肅殺之氣。

良久靜坐的李順努力在雨滴中收束住繁紛無力的思緒,目光在桌前的槍上作長久停留。觀看中他的瞳孔收縮著微光,手在槍上來回遊動,尖銳的指甲與槍體觸摸碰撞發出金屬般蒼白聲響。單調碰撞使他的情緒不穩定起來,仿若無力的手指停頓在扳擊上,隱沒已久的衝動一點一滴匯集起來顫動不已,但旋即又冷卻住,此時的大腦空無一物,神經像皮筋一般彈得筆直。

跨槍上肩。扶正槍體。轉身面窗。

他的目光逐漸收束住銳利使它含而不發,並透過標心向窗外伸延,於是某種渴望在這種狀態中變得強烈和不可抑止起來。

屋外窗框上方的雨點墜落下來,它們下墜的軌跡集中在瞳孔中一點一點的隕落。沒有雨聲,沒有吸氣聲,沒有了心跳聲,一切稱之為聲音的東西全部消失成為空白。於是渴望的強烈在雨滴無聲流落在窗台上的一剎那迸發出來,他右手食指勾動扳擊,口中配合這一動作發出叭的氣響,想像目標命中所產生的得意與快感一霎間浮現在臉上。之後,他收住槍擺了擺頭,奮力讓沉重擺脫出來,抖動的頭髮紛亂無序地掩住雙眼,目光無力而兇狠。

李順出現在坊城的龍井巷已是午後兩點。雨止住,四處瀰漫著雨後特有腥氣,彎延曲折的南方小巷屋檐上滾動著貯積在瓦面上的雨滴,一排排低矮的居民房破敗不堪,某種爛木頭的朽味散布在巷中,它們與坊城上空潮濕的霧氣合為一體彌久不散。

李順步履緩慢強睜雙目,臉色說不出的難看。灰暗四周使原本沉重大腦變得更加壓抑,某種鉛般幻象沉積在思維里,呼吸力度明顯加重,失神的目光隨著步伐僵硬地作整體滑動。屋檐上的瓦片收束住曾經細密流落的雨水緩慢滾在粗劣的水泥地上彈起晶透珠花盈出淡而小的水圈。彈孔朝下的槍體斜挎在肩上輕輕顛動屁股,一切進行得緩慢而沉重。

十五分鐘後到達巷子盡頭。李順的目光此時有所集中但仍然顯不出力道,他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卻又什麼都沒想,後來他的目光確定了一處居民房,他聽到了裡頭傳來電視機轉播一場足球實況的聲音。

在潮濕的街上略作猶豫,李順沿屋階而上敲響了對面的門,屋裡傳出腳步和嘀咕聲,他走近想聽卻聽不見。他的心情有些煩躁但外表卻顯得機械而遲鈍,由於軀體的病變,在大腦的意識中那種聲音顯得虛無縹緲而又真切無比,宛如空谷足音,茫然無盡。等待間隙李順茫目四望,街上雨輕人靜,天空色調睏倦無力,霧氣濃重依舊,似雨未雨的暖味時光壓抑著李順的心。

然後他看見一個女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門口。

李順向這個女人發出了言不由衷的笑容,這種笑在李順臉上顯得艱難而困頓。這個是王松妻子的女人把身體卡在半開的門口,目光冰冷麵無表情。李順笑著向前移動腳步,他對能否進屋並無太大把握。王松不在,王松的女人說。她站在台階最高處看著下面的李順,目光有種居高臨下的鄙視和快感。

李順的眼睛無力地看著她,他知道王松此時必定是雷打不動地看足球賽,但他不想也無力點破,只用五官做細緻探尋,當王松的存在得到再次確定之後,他隱藏地舒了口氣,然後他發現眼前這個女人的處境是多么可笑。他迸住呼吸,後背的槍移到了可供身體做最佳運動的位置,無力的病態中腳開始向後退下屋階。王松的女人冷冷看著他的舉動,貌似高傲的臉上有股不屑時隱時現。

沒有聲響。退步笑意卡在門口的冰涼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一切仿佛都在李順的控制之中。

李順的後腳跟輕輕退踏到第三級台階,依舊平靜無力的表情中流露出淡淡譏笑,這種笑的襯映下李順明白無誤地向門口衝去。王松的女人對現場發生的變故缺乏充分的心理準備,迎面而至的李順使她不由自主地側了側身子,於是李順的身形風一般搶將進去然後李順看見王松正悠閒自得地背靠躺椅觀看著一場現場直播的足球賽。

王松沒有發現他,看球的入神顯而易見。事情的結果顯然令李順感到滿意,再次向王松的女人露出奇怪笑容之後,李順尋了只凳子坐在了王松身後,他沒有打擾王松,作為愛好觀看足球賽已成為王松每天必不可少的娛樂了。同樣作為王松的妻子,這個女人沒有再與李順做過多的糾纏,她厲目瞪了李順一眼,某種不祥的預兆在她眼中一掠而過。

中國足球歷來是讓球迷失望的代名詞,這場蹩腳的國內甲級賽相互間踢得漏洞百出,幾個所謂的國腳在下午三時的直播中踢得毫無章法,賽場上觀眾的噓聲此起彼伏,電視機前王松亦是興趣索然呵欠連天。李順依然沒有打擾他,對於這次冒昧造訪李順不願再節外生枝,他看著自己的腳尖,計算著時間的分分秒秒。

在某個隊的一記臭球直射之後,王松仰面又打了個呵欠,他起身關掉電視機,揉著略顯紅腫的雙眼轉向李順,你來了,他說。李順在時間的計算中茫然抬起頭無目的四處望著,突如其來的問話使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努力鎮定,雙手在槍體上不安地撫摸,他走到王松面前,槍尖朝前遞給王松。王松看著他,眼神微微上翹,後來他把眼光轉向那支槍,接過來看,用手在槍身上輕輕擦動。無聲撫摸中手指甲連續扣擊木製槍身,發出悅耳清響。王松老練地巡視了一遍,提出了問題的核症,是彈筒的問題嗎?他望了李順一眼,在得到明確答覆之後,臉色凝重起來。

大約有十分鐘光景,王松沒有任何發現。後來王松說李順,他向沉默在一旁的李順招手,我們一起來看看吧。李順啞啞笑了笑,沒有做聲,他仿佛對說話有一種天然抗拒。

此後的時光他們是在一起了解這支老式獵槍的過程中渡過的。他們從頭至尾細密地用目光和手去梳理,他們的查證細緻入微不放過任何出現問題的蛛絲馬跡,時間在沒有燈光的搜尋中變得有些可有可無起來。王松的老婆在他們的調研中鬼魅般移動著身子竄行在居室里,她不時掃視李順,某種強烈預感使李順心神不寧窮於應付。

時光在深色天幕中向前伸延,李順在入神探視中抬起酸腫雙眼四周巡望,他此時才發現黑暗已無庸置疑地降臨了。在王松的示意下李順起身開燈。但燈卻沒有如意料中亮起來,他有些狐疑地去開電視機,但結果仍以失望告終。他在黑暗中轉向王松,做出無可奈何的手勢,王松閃動著黑睃雙目,狠力咒罵了一句李順所無法領略的髒話,王松的心情沮喪至極。

停電已成事實,頭痛欲裂的李順覺得時間有些不早了,他對眼前的修栓行為有些無所適從,離去已成為心中迫切思慮的問題了。四處張望後,他突然奇怪起來,適才屋內來來去去的女人此刻已不知去向,他想王松的老婆乾什麼去了呢?但這種想法只一閃旋即被某種墨漆一樣的東西厚厚壓住,他的心情更加睏乏,離去的想法愈加濃郁,沉重的睡意烏雲般聚合起來。

時間過於漫長的檢查使王松產生出一種不服輸的心理,他不但沒有出現應有倦態反而助長了無窮興趣。他站起來在屋裡搜尋,然後變戲法一樣從櫃中拿出兩支蠟燭,點燃,一支放在桌上另一支讓李順拿在手中,光在立起的槍體上來回遊弋,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之後他沒再抬頭只全心投入到可能查出問題的若干細節之中。研看中王松的手指無意中觸到扳機,於是他輕輕並長久停留在了扳機上,也許是某種無法控制的想法使他開始了勾動扳機的遊戲,朝上的槍管在這種扳動中不固定在其面部移動,啪啪聲響單調有力,顫音驚徹在死寂的廳房。

單調而強勁的聲調中,李順的頭腦有沉重與清晰的思緒相互交織,一種無法解釋卻似污水在心底涌動的東西正一步步靠近他,他想拚命地抓住卻什麼也抓不住,如同遇到危難的睡夢者,面對迎面而至的險情卻無力逃避。

後來他聽到了嘭地類似炒黃豆的悶響。李順的腦海閃電般跳躍,一股火藥味彌散在整個空間,他手中的蠟燭仿佛早有所覺地緩緩移到王松面前,昏黃的燭光中王松的右半邊臉上掛著塊泅濕的黑布,這塊所謂的黑布自王松的右眼附近開始慢慢滑下,在死一般寂靜中發出噠噠輕響,滴落在廳內的地板上。

蹲在王松的面前的李順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只發現面孔沒有一絲血色的王松雙手仍緊握著槍,另一隻劫後餘生的左眼發出幽冷無聲的寒光。

死樣冷光籠罩著李順,他呆呆地蹲在地板上,一片空白的大腦讓他沒有任何可供避讓的餘地,他用手試探性地推了推王松,王松的嘴角仿佛彈動了一下,但只一彈身軀很快向後傾倒,倒下去的身體將槍抱得更加緊了。李順的眼角隨著王松的倒下有了一絲顫抖,他向後退了一步,撞翻了桌上的一支蠟燭,於是某種恐懼閃電般划過腦際。須臾,他用手再次推動倒地的王松,王松在推動中不作任何反應,他縮回手,他想,王松可能已經死了。懷著最後的僥倖,他探了探王松的鼻息,但王松不能為自己是否活著提供任何佐證。李順弓樣彈起身體,手中蠟燭為這一彈迅速熄滅,於是真正的黑暗瞬息來臨,大腦開始了前所未有的惶懼,他想叫卻發不出聲音,身體的窒息日益加重。近十分鐘的身體適應之後,他開始摸向黑暗的廳門,到達門口,他覺得好像丟失了什麼東西,但具體是什麼一時又記不起來,思索過後他壓抑住極度恐懼重新返回向王松的屍體摸索。

碰到屍體後他的手在某種劇烈的顫抖中靜止下來,黑暗裡沿著王松冰冷軀體緩緩尋動。這種探索中他的心跳逐漸平復,最後麻木不仁地停留在那隻槍上。停留片刻開始拉槍,槍卻如嵌在王鬆手中一般,李順的身心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軟弱,就像全身的精血被抽乾了卻沒有死一樣,他喘著氣在王松死亡力量中顯得有些無能為力。

李順在黑暗中喘息,過度用力並沒有使他放棄奪槍計畫,他再次把手靜止在槍體上,用盡心力收束住漫無目的的大腦,摸索著在黑暗中雙手握住槍,雙腳用力蹬在王松的屍體上。他孤注一擲地大叫了一聲,李順在一蹬之中現出前所未有的凌空感,身體被重重後挫撞到黑暗的門背上,槍托也因為慣性撞擊在李順的胸口發出悶悶沉響。這一霎,發燒的病變吞蝕住大腦,火星般耀眼光芒迸裂而起。

就那樣靜靜靠著門坐在黑暗中,呼吸沉重吞吐,胸口起伏大而紊亂。在一秒一秒的時間流逝中,他強抑住大腦的麻木開始了某種接近死亡般的冥想。後來他拄著槍站起來,用手探索到門栓,打開門,雨季的特有腥氣立即包裹住他,他深深吸了一口,居屋四起的小巷中一種獨特的空曠使他現出前所未有的平靜。

雨後夜空沒有星星升起,李順麻木地行走在粗糙的水泥路上,槍以彈管朝下的姿態在水泥路上拖動,寧靜夜空下磨擦出某種非金非鐵的聲響,中氣不足的行走在暮色四合中顯得緩慢而慵懶,一切物態在水波不驚中悄然放逐。

龍井巷的盡頭一條馬路橫在李順的眼前,他目光機械地向兩邊移動之後確定了去磚廠的線路。他把槍槓在肩上擺動著愈見沉重的大腦,開始了某種意義上的長跑。天上星光依然沒有出現,雨季潮氣四面鋪開,奔跑的快感無法掩飾心底的恐懼,奔跑的速度緩慢有力,在目無表情中透出說不盡的狠意。十幾分鐘後,他到達坊城西郊,西郊的那片磚廠怪獸一樣黑乎乎趴在草叢中,他停下來開始張望。黑暗磚廠附近的一個小屋裡傳出了點星燈光,李順沿著雜草叢生的磚廠小徑走進燈光里。

推門而入首先看到的是飯桌前那張因酒精渲染而大量充血顯得無比粗糙的臉,這張臉在推門中應聲抬起,是我父親,李順看著李達渾濁而木滯的眼神這樣想。自顧自喝掉杯中剩酒,李達對兒子李順的冒昧打擾沒作任何語言方面的理會,他又倒了杯酒,以行動表達了自己的厭惡之情。

李順對父親的舉止顯得無所謂,他的目光在腦袋的移動中盡數掃過屋中物么,但由於思維與信息接收的不協調,所以任何發現都是多餘和徒勞。他坐在一把吱吱亂叫的椅子上,橫槍桌前,目光直直看著父親,心頭疲憊已極。

李達收束住渾濁的眼目,把手輕輕按在槍上,槍體的冰鐵寒意霎間充斥全身,他的心頭有了一絲喜悅但他壓抑住。這是給我的嗎?他看著李順明知故問。

李順沒有理會父親的詢問,若有所思的神情表明他思維的心不在焉。

王松死了,李順反覆想。

李順表現出的態度沒有激起李達的再次不滿,得槍後的喜悅強烈充盈在心頭,他站起來拿住槍,目光在槍上流連不去,他想我終於有槍了。

李順的思慮進入了某種階段,得出結論後本應出現的懼怕之意全部被身體的病變圍困住,他一動不動地四處衝突卻無法逃出即定的圈圍,他的呼吸無聲而粗重,大腦清晰而迷失,四肢在病變中顯得無力而沉重。

我殺了人,李順大聲想。

李達對這把槍的愛惜程度顯得有些過分。槍在他手中托上架起,架起托上,托上再架起,架起再托上。無數次的重複之後他抬起頭,他發現李順已在窄屋中失卻了蹤影,一隻布袋遺在桌上,李達拿起布袋抓出彈藥,他的笑模糊閃現在臉上,都準備好了,他想。

行走在雨後的路途中李順無法體會到春夜的溫情,靜夜中的天空有星光意外泛起,城區停電已持續了相當長時間,影影綽綽的建築物在月光下高低挺立,路途在這些挺立的黑影中不知疲倦地向前伸延。後來李順又來到了龍井巷。

此時的龍井巷並不寂靜,前方深處傳來急促的警笛聲,李順猜到了原因,但他不敢也不願讓這種想法成為事實,儘管大腦告訴他前方存在的危險,但他仍是加大步伐向前走去。

離王松寓所十米處李順停住腳步隱身黑暗。七八個目無表情的警察在門口出入,他們手中的電筒來回閃動在潮濕的夜裡發出柱樣光芒,有幾次還射到李順身上,但只是閃動並不做任何停留的轉向了別處。附近的場景沒有想向中的混亂。

王松的女人站在門前一邊抽泣一邊向警察陳述著什麼,備案的警員顯然對她的口供不感興趣,由於停電他顯得煩燥,記錄有些心不在焉,他手中的電筒不停轉動,有時停留在紙筆上,有時又會照射到女人身上,他的目光中有某種疑惑閃動。幾名救護人員抬出一具蓋著白布單的屍體出現在門口,這種狀況的出現激起了女人的悲痛,她一下子撲在了白布單上嘶聲裂肺地呼號起來,哭聲在夜裡顯得清冽入骨。後來在幾名救護人員的拉扯下,她才和白布單一起離開了擔架,女人止住哭聲隨手用白布單抹去眼淚,望著躺倒的王松她知道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拉去白布單的王松平靜躺在擔架上,他的手腳平整神態靜漠,一隻遺留的左目仰望向天,嘴角勾動著些微笑意。看到王松李順突然有了種衝動,他向前走了幾步想把王松的眉目看真切一些,但突然有光芒照耀而起,他以為警察發現了他,立即慌恐藏匿於一間民房後面,但隨即明白此刻閃起的是坊城久違的燈光。

危險就這樣不出一聲地散布在李順周圍。後退一步,又退後一步之後,他不假思索轉身就跑。他什麼都不顧了,他雖然知道奔跑之後的最終目標依然是死亡,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意念,他奔跑的欲望一步步提升,恐懼飛一般呼嘯而至。於是奪命狂奔般的逃跑在這樣的夜晚帶有了某種渲泄性質,無目的成為春季夜雨中李順的心理狀態。這些過程之後,李順再次到達城郊磚廠,沒有經過任何思索辨認他就慌亂地奔入磚廠小徑。由於夜晚的奔跑影響著他的感覺和視力,所以他在小徑上滑了一跤,但他並沒有感覺到應有的疼痛,他爬起來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嚼咬著泥草與血水的混合物毫無知覺地繼續奔逃。

屋內的李達正擁槍而臥,得槍後的興奮讓他夜不能眠,他的思維飄落在當年的淮海戰場上,各種戰爭場面幻燈片一樣來回閃動,他的心情象漲滿風的帆,激動一陣陣潮湧,淚水在黑暗小屋裡幾乎奪眶而出。

這種狀態中他聽到了某種特異聲響。

持槍在手,翻身而起,黑暗中準確無誤地踢開屋門,他深深吸了口雨後的腥氣,帶著止不住的激動在春夜涼風中四處瞭望,之後他舉起槍確定了目標。

李達舉起了槍。

舉起槍的一剎那李達的心情突然穩定下來,晶瑩潔白的酒精此刻又活躍了起來在身上四處竄動,架槍而起的快感和殺意彌散在肢體四周,他閉上雙眼,冷寂住雙手,平靜地舉起了槍。

托上。架緊。眼瞄準星。三點一線。

他的呼吸為這一系列動作窒息住,然後右手拇指在某種非凡鎮定中扣動扳機。在槍彈出膛的噴射中他合上雙眼,一種非常奇怪的念頭自心底湧起,就象大鯨浮出水面。

槍膛彈出的物體在拇指扣動中飛速擊出並作強力噴射,它們密集地打在李順的後腦,使身軀慣性前撲,沉重地壓在蛇樣痛苦呻吟的青草上,李順沒作太多徒勞掙扎,他的心底疲勞而倦懶,那一刻產生出想說話的欲望,但這種莫名想法卻無法實現,此時的大腦已無法控制外力所產生的後果了,死亡在其間一點點擴散。後腦中的血液靜靜湧出,從腮部流落淌在春天星期六深夜十一點三十分的青草上,鮮血與雨後的腥氣平行並起。

李順在睏乏靜寂中聽到了血流出的聲音。

嘀噠一聲。

嘀噠兩聲。

嘀噠,他聽到了第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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