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太陽的角落

門前有棵菩提樹,站在古井邊,我作過無數美夢,在它的綠蔭間。這深沉的旋律能夠安慰心靈。我想,鐵子和克儉一定也和我一樣,想起了那夢一般的童年和那夢一般的插隊生活,在陝西,在東北和內蒙……

簡介

1951年1月4日—2010年12月31日,原籍河北省涿縣,1951年出生於北京,1967年畢業於清華大學附屬中學,1969年去延安清平灣插隊。因雙腿癱瘓於1972年回到北京。後來又患腎病並發展到尿毒症,需要靠透析維持生命。2010年12月31日凌晨3點46分,史鐵生突發腦溢血逝世。史鐵生自稱“職業是生病,業餘在寫作”。而他創作的散文<我與地壇>鼓勵了無數的人。2002年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傑出成就獎。曾任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北京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殘疾人作家協會副主席。

原文摘錄

她像一道電光,曾經照亮過這個角落,又倏地消逝了。

這是我們的角落,斑駁的牆上沒有窗戶,低矮的屋頂上儘是灰塵結成的網。我們喜歡這個角落。鐵子說這兒避風,克儉說這兒暖和,我呢?我什麼也沒說。我只是想離窗戶遠一點,眼不見心不煩——從那兒可以看見一所大學的樓房,一個歌舞團的大門和好幾家正式工廠的煙囪。我們喜歡這個角落,在這兒才可以感到一點作人的樂趣;這兒是整個“五·七”生產組最受人重視的“技術角”。鐵子把仕女的圖樣設計得婀娜窈窕,大媽大嬸們才能整天在那些仿古家具上塗塗抹抹,然後只有我和克儉能為仕女們長上脈脈含情的五官。大媽大嬸們都很看得起我們,“嘖嘖”地讚不絕口。

“到底是年輕人哪!”

克儉得意地吹起了口哨。

“咱們生產組可離不了你們。”

鐵子舒心地點上一支煙。

“就是正式工廠真的要你們,咱也不能給!‘”

我說:“那公費醫療呢?工資還是一天八毛?”

“就你矯情。依著我們還不好辦?我們都是有兒女的人……”一

個大媽竟擦起眼淚來。

我們哼起了《菩提樹》,互相誰也不看誰。

蒙……

我們?我們是怎么回事?唔……

清晨、晌午或者傍晚,你會在這條幽深的小巷中看見我們。我們三個結隊而行,最怕碰見天真稚氣的孩子。

“媽媽你看喲!”

我們都低下頭。

“叔叔們受了傷,腿壞了,所以……”

鐵子把手搖車搖得飛快,我和克儉也想走。快些,但是不行。

“瘸子嗎?”

母親的巴掌像是打在我們心上。

這最難辦,孩子無知,母親好心。如果換了相反的情況,我們三個會立刻停了下來,擺開決死的架勢……還有什麼捨不得的么?那些像為死人作祈禱一樣地安慰我們的知青辦幹部,那些像挑選良種豬狗一樣沖我們翻白眼的招工幹部,那些在背後竊笑我們的女的,那些用雙關語譏嘲我們的男的,還有父母臉上的憂愁,兄弟姐妹心上的負擔……夠了!既然靈魂失去了作人的尊嚴,何必還在人的軀殼裡滯留?!我不想否認這世間存在著可貴的同情有一回,一個大媽擦著眼淚勸我說:“別胡想,別想那么多,將來小妹會照顧你的,她不會把哥哥丟了……”我不知當時我的臉色是什麼樣子,那個大媽哆哆嗦嗦摟住我,

一個勁叫我的名宇。天哪,原來這就是我活在世上的價值!廢物、累贅、負擔……沒有人相信我們可以獨立,可以享受平等,就像沒有人相信我們可以得到正式工作一樣。可我們的仕女圖畫得並不比那些正式工人畫得差,畫得少。我們忍著傷痛,付出比常人更大的氣力,為的是獨立,為的是回到正常人的行列里來,為的是用雙手改變我們的形象——殘廢。“算了吧,”鐵子對我說:“等到二老歸西,難道咱們還那么不知趣地活著?”

“弄個炸藥包,和他們同歸於盡!”克儉說。

“和誰?”

“誰沖咱們翻白眼就和誰!”克儉把拐杖使勁往地上一杵,險些摔倒了。

幸虧人可以死。我們好像什麼都不怕了,哼著歌走在小巷深處。

今天像往日一樣,我流浪到深夜,我在黑暗中行走,閉上了我的兩眼;春風乍起,吹綠了柳條的時節,她來的。

“我叫王雪,我坐在這兒行嗎?”她走進了我們的角落。

“當然。”

中心思想

這是我們的角落,斑駁的牆上沒有窗戶,低矮的屋頂上儘是灰塵結成的網。我們喜歡這個角落。鐵子說這兒避風,克儉說這兒暖和,我呢?我什麼也沒說。我只是想離窗戶遠一點,眼不見心不煩——從那兒可以看見一所大學的樓房,一個歌舞團的大門和好幾家正式工廠的煙囪。我們喜歡這個角落,在這兒才可以感到一點作人的樂趣;這兒是整個“五·七”生產組最受人重視的“技術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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