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經歷
梁玠從小聰明好學,十五六歲即熟讀經書,博識古今,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考入縣學。梁玠本人也自負其才,對仕途充滿信心,認為憑自己的才學,考試得官易如反掌。然而,“材與時左”,仕途極其不順。在由秀才到舉人的“鄉試”這一關口,他奮鬥了三十多年,考了十次(鄉試三年舉行一次),終於未能通過。頭幾次落榜,他還不很在乎,第五次回來後他在書房的柱子上寫道:“五科不第,天故留余耶!”意思是連考五次不中,不是自己才學不行,是老天故意挽留不放我走啊!以後每次落榜回來,他就改一個數字,漸漸地他不再樂觀了,等改到第十個數字,他徹底失望了。這時他已年過半百,從此死心塌地,不再投考。
為官經歷
在五十八歲這年,梁玠“以貢上京師”、“里選上春官(禮部的別稱)”,受任為滄州儒學訓導。這是在直隸州(地位同府)所設的學院中,職位低於教授(明代為從九品)的學官。職位雖不高,但當時做官講究“出身”資格,像梁玠這樣一個掛名的國子監生,能得到個訓導的官職,也是鳳毛麟角了。他走馬上任,兢兢業業幹了六年,深受學員愛戴,轄區周圍十六縣評舉“異才”,他名列同行之首。
在教學中,他注重德育,主張“先德行而後詞章”,諄諄善誘,“直以培植裁成為己任”,取得了突出的成果。他的學生“遍諸趙晉(滄州古屬趙晉之地),或以文起,或以才稱”。這六年儒學訓導生涯,可以說是梁玠步入仕途僅有的業績了,此後他便戲劇性地充當了一個類似“寵物”的角色,光是被賞識受寵愛,可就是得不到稱心如意的職位。先是被提升為榆次縣學的教諭(職位略高於州學的訓導),到任不久,即被上司看重,提拔為徐溝縣代縣令,還沒到任,又被某御史相中,把他調到京城,派任一個王府的傅(猶今之家庭教師)。這時梁玠已經六十八歲高齡了。王府的待遇雖然優厚,但要看人臉色行事,既失去了學官的尊嚴,又不能廣泛施教於諸生,這對於滿腹詩書,“負國器,擅風儀”的梁玠來說,實在是“位不充才,用不殫職”。他辭而不就,回到家鄉,從此離開官場,數年後去世。
儒學生涯
梁玠在五十八歲為官以前的數十年里,除了主要精力用於準備三年一次的考試以外,餘下的時間,就是開設家塾,教授鄉里。他博學善教,“及門之徒,多所造就”,其中少年戚繼光無疑是他最得意的學生。
戚繼光七歲上學,十三歲轉為走讀梁先生的家塾。少時尚武貪玩的戚繼光,這次轉學,顯然有慕名求教、擇師而從的意思。襲職為官以後,按官場習俗,就不能徒步外出就學了,可是因為家貧備不起車馬侍從。怎么辦呢?十分為難之際,梁玠主動提出每天下午到戚繼光家中上課,並鼓勵戚繼光說:“你已經做了官,還不想廢學,願意從師,將來一定大有出息,我要成全你才是呀!”戚繼光襲官時十七歲,梁玠比他大二十三歲,當時年已四十。從諸谷到戚繼光家有三四里之遙。以這樣的年紀,每日往返這么遠的路,回家還要給別的學生上課,如此不辭勞苦,可見對戚繼光的特殊關愛和器重,這其中也不乏將自己屢試不中的酸楚,化作未來的期望,寄托在這個可教的孺子身上。第一天上課結束,天色已晚,戚繼光給先生端來了比較好點的飯菜,這本是情理中事,不想卻受到梁玠的斥責。他說:“你父親為官清白,家無積財,你怎么可以備辦這樣的飯菜?我來上課難道是為了吃頓飯嗎!”說完起身便走。從此戚繼光不再為先生備飯。從這件小事,看出梁玠為人的正直和對少年戚繼光的言傳身教,也看出他對為官清白廉潔的戚景通的敬重。戚繼光原來不喜歡學習經書章句,常常是一讀不懂,就把書一撩,不肯用心。而經書章句又是當時科舉考試的必修之課。每逢這個時候,梁玠就立即抓住難點耐心為他講解。這時老師領讀,學生應誦,屋裡書聲抑揚悅耳,“若扣(叩)鍾然”。這種師生融洽相處的情景,成為戚繼光終生難忘的美好回憶。戚繼光本來從小受到父親良好的家教,現在又遇到梁玠這位良師,他在學業上必然是奮發上進。他“不求安飽,篤志讀書”,“旦暮勤讀,欣然忘倦”,“博極群書,且精舉子業”。梁玠執教於戚繼光家,何時終止,沒有材料記載。但是我們知道,戚繼光襲職歸來,閒居了一年多的時間,十九歲時正式受任登州衛屯田事務。有了具體的官務在身,又面對的是一個積弊待除的嚴重困難局面,初次為官的青年戚繼光沒有集中的時間坐下來讀書是可以想知的,那么他與業師梁玠這段親聆面授的學習生活也就隨之結束了。
在長達五六年的時間裡,梁玠給予戚繼光的文化基礎教育和為人處事的裁成影響,戚繼光是受之於身,永懷感激的。他後來著文曾十分動情地寫道:“光十三嘗受書先生所,先生不以光為不肖,過督之。光今一字一句皆先生授也。”特別是在他肩負抗倭備虜的重任時,仍不忘業師的培育之恩,說道:“迨夫撤蔽析岐,無所不至,從而銜命南北,幸不顛躓者,固竊庭訓,先生鎔埴不敢忘也。”我們今天紀念戚繼光,研究戚繼光,自然不應該忽略了他這位啟蒙老師。梁玠在赴滄州儒學訓導時,途中曾經遇盜。戚繼光文集中的《滄州儒學訓導梁玠遇寇紀事》詳細記述了此事,生動形象地刻畫出這位老儒生自尊不屈的品格和臨危不懼、從容應變的氣度。梁玠原是“垢衣敝履、頹車羸馬”進京的,受任以後他想,這種衣飾打扮,別人一看便是一副“窮措大”的寒酸相,自己看了也覺氣餒,還怎么振奮學生?於是傾其所有,置辦了一套合乎學官身份的服裝物具。不想出了京城,被強盜盯上,看到他的大包裹,以為是衣錦還鄉的大官,就尾隨其後,等梁玠走到一個荒古驛站時,一箭射中了他的左脅。這時候梁玠下馬不慌不忙地說:“你這人好不明智,當今世道清明,我路上帶很多錢乾什麼?況且我不過是個儒學訓導,剛剛得官赴任,哪來的錢?”強盜發怒叫他跪下,梁玠笑道:“我是儒學教師,豈能給你下跪?我若給你這種人下跪,還怎么有臉教育學生?”始終不屈膝,強盜又一箭射中他的右脅。梁玠仍站立不動,只把包裹扔給了強盜,又慢條斯理地說:“你做強盜不過是為得人錢財罷了。卻一定要殺人快活,這對你有什麼好處?你難道沒有一點天理良心嗎?現在我把包裹給了你,我就沒有盤費行路了,這不是等於要我死嗎?你何忍心至此?”一番話說得有理有節,居然感動了強盜,把包裹里的錢分了些給他,還為他包紮了傷口,扶他上馬而去。這個傳奇性的故事發生的時候,戚繼光已經遠離家鄉,正在南方沿海同倭寇浴血苦戰。他獲悉後,對老師的表現非常欽佩和讚賞,當即向門下文人口敘,囑其記錄成文;並作為宣傳教育材料,命秘書人員公布出去。文末評語云:“先生之概可睹也。處險若夷,他日當大事、臨大節,必大有可述者!”此文引人注意的是,在扣題描寫梁玠遇寇情節的前面,竟有大半以上的篇幅記述自己學生時代從師蒙教的情景和老師仕途坎坷的經歷,其中還特意寫到自己小時調皮的細節;當他看到老師五科不第寫在楹柱上那句自慰的話時,竟和老師開玩笑說:“秋高氣爽的季節又到了(按鄉試總定在秋季八月舉行),您這老鳥的翅膀又該奮飛了,但願今年別把五字改為六字呀!”先生聽了也不計較,“笑而恕之”。從這些記述的字裡行間,流溢出戚繼光對自己這位始終沒有機遇“當大事,臨大節”的啟蒙老師的無限同情惋惜和深摯懷念。
我國自古有尊師愛生的優良傳統,流傳著許多師生情誼深長綿遠的動人佳話,戚繼光與梁玠的關係就是一例。戚繼光對業師的感戴之情,即使到了晚年身為高官重臣也未淡薄;而梁玠對自己這位“大有可述”的學生,更是終生引以為榮,由衷地信任倚重。他在臨終之際,還念及戚繼光,囑咐長子任重,在他死後北上薊州,托戚繼光撰寫墓志銘。其時戚繼光已經是明朝最高軍事機構“五軍都督府”的左都督,見了身穿孝服的梁子,不禁相向而泣,拭淚接受了業師的遺命。墓誌開頭敘說寫作原委:“語云,知師莫若弟子。先生治命,余即不以文名,無它諉也。乃拭淚而敬述之。”結尾又記述:為使先生的節操美德昭彰於世,免與歲月俱逝,特招集門下文士一起為先生“私謚”,號曰“昭節”。銘文寫畢,余痛未盡,回首往日師生情誼,感慨先生一生遭遇,又執筆撰寫了祭文《祭業師廣文梁中谷先生》。戚繼光晚年在廣東總兵任上,曾親自汰選文稿,編訂詩文集《止止堂集》,兩文皆收入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