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
愛滋病人需要的,只是平等的健康生存權。 ——李虎
事情發生了,誰都不忍心,悲痛,難過都是應該的,畢竟他為愛滋病病毒感染者做了太多的事情,挽救了那么多生命。虎哥走了,我們少了一位勇於衝鋒陷陣的鬥士,接下來的路只能靠我們自己去爭取,去抗爭,為了生存,也為活得有尊嚴,加油!!我的家人們。 ——@傲世摩羯
這么一位勇敢且富有正義的人走了是我們感染者的損失,我們會記住他為我們做的努力,並且好好活下去!生者堅強才是對逝者最好的祭奠!虎哥,一路走好。 ——@Mr-H寶
平頭短髮、皮膚黑亮、一米八的身高,大嗓門裡透著濃濃的東北口音,他屬虎,脾氣火爆,說話直言不諱,自己感覺都像只老虎。
他是個好鬥的人,與自己的疾病斗、代人出頭,即便是用欺瞞的方式招來更多的指責,他也沒有打退堂鼓。他是李虎,愛滋病病毒攜帶者,愛滋病社區活動家。
其實李虎只是個化名。因為歧視的存在,為了不給他的家人帶來影響,他只能在世間留下這個名字。
參與公益
賬本幾乎永遠是赤字。每當需要花銷時,除了微薄的外界援助,更多的是李虎自掏腰包
與此同時,孟林等人為李虎發起的捐款活動並不順利。初稿一發出,即引來質疑。只得字斟句酌,重新寫過。
這源自於李虎在感染者民間組織里的巨大影響力,“他病倒了,人們會覺得從事這份工作是沒有保證的,誰還敢再投入其中?”孟林說。
幾乎是在2006年確診感染後不久,李虎就開始投入到相關組織的創建當中。“天津海河之星”感染者支持組織的雛形,逐漸顯現。
“初衷就是給感染者們一個相互溝通、支持的地方。”李虎曾經如是說,初期病友們沒有固定活動地點,在公園、餐廳等地方見面,也是壓低聲音。
組織註冊人員達到了數百人,為了支撐房租等活動費用,李虎關停了自己的公司、將執照出租。“他啊,舍不下身邊那些人,太不懂得拒絕別人了。”孟林說。
孟林是李虎的前輩,他深知其中的糾結。每每遇到困難,李虎招呼也不打,就乘高鐵來京找孟林。兩人坐下吃飯,李虎總會不經意間將問題提出,孟林明白“就等著我主動張嘴幫忙呢。”
而在佑安醫院大夫張可眼裡,則看見了一個“江湖人”。他與李虎相識多年,關係已超越病患升格為朋友。需要他講座、安排病友時,李虎從沒有過太多客套,“東北人,單刀直入。”
郝洋曾在李虎領導下的“天津海河之星”感染者支持組織工作,負責財務的他,多少知道些活動經費的來源。
“那賬本幾乎永遠是赤字。”郝洋說,每當需要花銷時,除了微薄的外界援助,更多的是李虎自掏腰包交到他手中。
8年抗爭
生命的時鐘定格,李虎閉著雙眼,那雙經常伸進袖子裡抓癢的手也舒展開來,回歸到身體兩側。
在長時間的昏迷後,李虎的8年抗爭結束了。
被紅皮病折磨了幾個月,他的皮膚變成暗紅色,離世前的李虎,每天都在和皮膚做鬥爭,這種病,讓他全身奇癢無比。
兩個月前,李虎的行動就已經很困難了,那時,公益律師劉巍到醫院探視,“他手上戴著防感染的一次性手套,一邊問我近況,一邊伸進袖子裡,反覆撓胳膊,還要下地給我洗水果。”
病床下的箱子裡,還放著同性戀人從老家帶來的野菜,那是李虎的最愛,蘸點大醬,一頓能吃一整盤。
“今年過年咱回東北,必須得拿這野菜給全家人包頓餃子,大餡兒餃子。”對戀人“濱海老四”說這話時,他舔完嘴唇,咧開大嘴嘿嘿地笑。
在李虎的生命里,死刑早就提前宣判了。
在黑龍江長大,早年在北京打拚,後到天津做房產經紀人,2006年6月10日,擁有四家門店的李虎被確診攜帶愛滋病病毒。
覺得一切失去了意義,黑著燈蜷縮在角落裡,菸頭漫出了菸灰缸,偷偷在網上查自己還能活多久,李虎經歷過這樣的恐懼。
在北京地壇醫院,李虎與“愛滋病患者的知心大姐”王克榮護士長結識,“王大姐為我解答了很多疑問,那些話就像定心丸,愛滋病只是一種病毒,不是一顆子彈。”
了解愛滋病的常識後,他重新審視疾病和生命,開始結識病友、治療領域的專家,慢慢地,也走進了NGO領域,與志願者為伴。
“既然還活著,我就不認輸”。後來的日子裡,這句話成了李虎勸導病友常用的開場白。
保護陌生人
李虎不只是勸導病友,還為同伴出頭。
2012年11月12日下午6點,天津一家三甲醫院裡,愛滋病感染者小峰剛剛做完肺癌手術,被推往ICU病房,麻藥未過的他並不知道,一場生命權與知情權的戰役已拉開序幕。
得知手術成功的訊息,李虎鬆了口氣,他打開電腦,發布了一條126個字的微博。
愛滋病感染者小峰在天津就醫時遭拒診。“我和虎哥商量出隱瞞病歷手術、術後再向醫院說實話的辦法。”之前的採訪中,小峰說。
其實兩人此前並不相識,身患兩個絕症的小峰,找到已是天津海河之星感染者關愛小組負責人的李虎。
此時的李虎已關掉所有店鋪,和戀人傾盡所有,只為給天津的病友們提供幫助。
能幫的不多,說到“隱瞞病歷手術”這個不得已而為之的戰術,李虎曾說,他太明白走投無路和被人歧視的艱辛。
“有一次,我們一起到市政府信訪辦提交材料,一聽說有愛滋病,當時屋裡的幾十個訪民一下全跑了,接待人員猶豫半天,也不肯伸手接裝材料的牛皮紙袋”,李虎的戀人“濱海老四”回憶。
此後,李虎和小峰的名字出現在全國各大媒體的頭條,迅速地被推向輿論的制高點。
那些日子,小峰成了全國媒體尋找的對象,但所有與小峰的見面請求,均被李虎拒絕。
“以後他還要工作、生活,我們必須保護他。”事後,李虎對犧牲自己、保護陌生人的解釋只有一個,“我們同病相憐、同命相連。”
陷入罵名漩渦
此事經媒體的連續報導後,2012年11月21日,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李克強致電衛生部,作出批示,“採取切實措施,既要保障愛滋病病人接受醫療救治的權利,不得歧視,又要保障接觸救治愛滋病病人的醫務人員自身安全”。
11月26日下午,李虎和12名民間防艾組織的負責人及愛滋病病毒攜帶者患者,在衛生部與李克強面對面座談,講述防艾工作的困難及建議。
那次座談之後,很多志願者都哭了,包括小峰,是高興的眼淚。
李虎認為,這如果是場戰役,那他和他的團隊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
“公權力的歧視更要嚴格懲罰。”他對媒體一遍遍複述著李克強的話,他說,有了這次支持,愛滋病感染者就醫將渡過一道難關。
帶給李虎的不全是勝利,欺瞞醫院的行為讓他成為眾矢之的,“道德低下”、“自私鬼”、“要死拉墊背的”微博上斥責聲一片,李虎也接到了陌生電話,對方張口就罵。
“濱海老四”回憶,那段時間,李虎成宿不睡覺,撲在電腦前與網友吵架、起草維權聲明。被攻擊時,電腦前李虎氣呼呼的樣子,他永遠都記得。
微博成了李虎的武器,通過微博,他將更多病友被拒診、被歧視的訊息公之於眾,並@專家,希望為病友治病搭建一條快速通道。
對戰,不隱瞞事實,不迴避罵聲。在李虎看來,除了用“找罵”這種戰鬥的方式呼籲社會關注愛滋病人手術難的現實,實在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了。“我不在乎勝負,只要有關注,就會有改變。”
“其實是這樣的。”在回答提問時,李虎慣用揭秘式的開場白,語速不快,伴有短暫的沉默。
現實也是這樣的,欺瞞就醫事件之後,愛滋病病毒攜帶者被拒診的情況仍時有發生,效果並沒有大家想像中的樂觀,李虎的病情也越來越糟糕。
兩種聲音
在北京佑安醫院感染一科,習慣了戰爭的李虎,常常變得很平靜。
偶爾有發脾氣的時候,那是他吵著要喝羊湯、吃大醬蘸野菜。他的身體情況急劇惡化,醫生囑咐多吃清淡的食物。
彌留之際,他還關心小峰的情況,囑咐前來探望的公益律師劉巍,“要把小峰起訴醫院的案子跟進下去”。
李虎離開之後,他的家人捐出了5000元錢,專門用於病友的救治。
死亡,並沒能平息對李虎生前的爭議,批評責罵聲,在一位逝者面前顯得更加刺耳。
但有很多人為他送別,醫生、病友、志願者、生前好友,從廣州、成都等地專程趕來的NGO工作者,說起李虎的過往,很多與他從未謀面的人都流淚了。
很少有人知道李虎的真名。“只是個名字而已。”他曾對身邊人說。
對於他的離去,聯合國愛滋病規劃署特意在官微撰文:“願天堂里沒有歧視與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