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舜水
正文
見朱之瑜。 朱舜水,這是他的日本名字,他本來叫朱之瑜,德川光國把他老人家請到江戶,執禮甚恭,不敢直呼其字,他只好給自己起了這么個號——舜水是他老家一條河。
德川光國是水戶藩第二代藩主,後世變成了傳說人物,就是電視劇沒完沒了搬演的“水戶黃門”。他確有奇行:被立為世子,覺得對不起大哥,於是把侄子收為養子,所以第三代藩主不是他親兒子。朱舜水稱讚他讓國而泯然無跡,真大手段。水戶這個地名也曾給魯迅留下印象,見名文《藤野先生》:“從東京出發,不久便到一處驛站,寫道:日暮里。不知怎地,我到現在還記得這名目。其次卻只記得水戶了,這是明的遺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不過,朱舜水客死在江戶,並非水戶,時間是1682年4月17日,享年八十三。
一部古代中日交流史,從日本來說基本是留學史,從中國來說幾乎是流亡史。大概除了鑒真等幾個和尚渡盡風波來弘教之外,文人,遠自徐福,近至郭沫若、邱永漢,沒一個是專程來弘揚中華文化的。朱舜水也屬於亡命。梁啓超將他列為明末清初五大儒師之一,與黃梨洲、顧亭林、王船山、顏習齋比肩,但實際他在中國只有十五首詩收錄在《姚江詩存》中,幾無影響。康有為作詩讚頌朱舜水,其一是這樣的:孔子已無丁祭拜,學風掃地喪斯文,我游印度佛教絕,一線儒學或賴君。朱舜水“屈於明室,而伸於本邦”,其價值即在於給日本人點撥了儒家思想及學問。
他參加鄭成功的北伐軍,兵敗,逃到舟山,乘上商船,航線慣例是先至長崎,再往安南。此前他附船經商,六到長崎,其中有一次是隨同明臣乞師來的,鎩羽而歸。他清楚,德川幕府已鎖國四十年,曾有南京富商十九人磨破了嘴皮要留寓,終未獲準。然而,一個叫安東守約(號省庵)的,卻拉住袖子似的請他就此留下來。安東奔走請託,終於使長崎奉行(鎮巡)破例“開此厲禁”,朱舜水得以留駐日本。安東的年俸不過才二百石,實際領大米八十石,拿出一半來供養孤身飄然的舜水先生。朱舜水是一個講求實際的人,深知這份情義的難能可貴,把安東視為“知己”,這二字他平生只給過兩人。
又有一個叫小宅生順的,其才過人,亦有見識,非常人所能及。朱舜水在長崎五年,不大為時人所知,二十七歲的小宅奉命到長崎尋求碩德耆儒,與明人流寓者筆談,發現朱舜水最有學問,推薦給位居幕府宰相的光國,於是聘召朱舜水東上江戶,待以賓師。“江戶禮聘,實先生全生涯之一轉捩”。(梁啓超語)
光國當初是浪蕩公子,十八歲時讀《史記》,被伯夷的事跡感動,立志編篡史書。老後致仕,自號西山隱士、梅里先生。黃遵憲詠朱舜水有雲:“終身恥食興朝粟,更勝西山賦採薇”,光國對朱舜水其人發生興趣,恐怕首先也在於他不食清朝粟。跟朱舜水讀過兩年書的安積覺(號淡泊)說:“非西山公之好賢,則不能發先生之蘊,相遇於千里之外,竟成天下之奇。”這是一點不錯的。而朱舜水本人的意思是“遭遇如此,雖分在遠人,亦樂觀其德化之成也”。光國賢明謙厚,尊德樂道。朱舜水也去過水戶,短期滯在。在那裡講學,“老者白須白髮,亦扶杖聽講”,這種向學熱情令他大為感動。光國在江戶為舜水先生構居,他當初謝絕,後來還是住了進去,並且在這裡奄然而逝,遺址在今東京大學農學部。光國輯成《朱舜水先生文集》二十八卷,自署門人。
朱舜水喜愛櫻花,甚至說“使中國有之,當冠百花”。後來中國真的有了櫻花,但歷史並不像他想的那樣世世和好,所以櫻花再可觀也不可能冠於百花。舜水先生七十歲時曾“欲辭西歸”,但光國不允,終於死在了異鄉。墳是明朝式的,在水戶藩瑞龍山麓的德川家墓地里,岡阜縈迴,林木郁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