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損友[最佳損友:八月長安的一篇文章]

最佳損友[最佳損友:八月長安的一篇文章]

八月長安,原名劉婉薈,1987年8月12日出生於哈爾濱,畢業於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中國青春小說作家。

作者介紹

八月長安,原名劉婉薈,1987年8月12日出生於哈爾濱,畢業於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中國青春小說作家。

2014年9月5日在新浪微博上發布《最佳損友》文章。

所著文章

我特別喜歡一部卡通片,名叫《草莓棉花糖》。

卡通片很簡單,講述一個20歲的日本大專生姐姐和四個十歲左右的小妹妹的日常生活——極為日常,吃喝拉撒,幾乎沒有連篇的劇情橋段。

一天,名叫美羽的淘氣小孩忽然為一個詞執著起來了。她一遍遍地問自己的好友千佳:“我們是朋友,還是至交?”

日語中“友達”便是朋友,老外口中的Friends,實在是個親切又沒什麼意義的詞,全天下不是仇人的都可以被稱為朋友。我第一天到日本,第一天認識了室友,半小時後我讓她幫忙買個東西,她阻止我道謝,說有什麼的,We are friends。快得我都反應不過來。

“至交”這個說法直接用作中文總有些文縐縐,姑且理解“摯友”吧,或者,最好的朋友。

這么說還是怪怪的。

也許是因為我對“最好的朋友”這五個字過敏,一提起便難過。

總之,朋友還是摯友,其他人都不關心的問題,卻讓美羽執著萬分,用盡各種手段來秀默契秀友情,只為了證明一件事。

“我們最好。我和她比她和別人好。我們之間比別人之間好。我不是普通朋友,是至交,是最好的、唯一最好的朋友。最好最好。”

所有人都覺得她莫名其妙。我卻在那一刻,很想擁抱這個小孩。

我一直認為,國小作文的命題里藏著滿滿的惡意,比如《我最好的朋友》。

那天老師站在講台前,讓我們一個個站起來念作文。一個關係很好的女孩寫的是我。當老師點名點到我的時候,我覺得世界末日降臨了。

因為我寫的不是她。

好笑的是,我寫的人,寫的也不是我。

這種事現在講起來可以作為溫馨好笑的懷舊段子,但在我們還都熱衷於玩“你跟她好就別跟我好了”這種初級甄嬛傳的年紀里,這種事故是爆炸級的。

下課時我跑去找那個寫我的女生,她抬頭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沒關係的。

我卻更難過了。

所以大學時我認識了L之後,我從沒問過她“我們是不是最好的朋友”這種愚蠢的問題。

可我剛認識她的時候還是犯了蠢。

和她聊天聊到大半夜才結伴回宿舍樓,幾個小時的時間對我們來說實在不夠用——表面上,我們都如此善於表達,從巨觀世界觀到八卦時評,從成長經歷到未來理想,關於“我”這個話題我們都有太多想告訴對方的;但內在里,我們都是戒備的人,展露五分的真誠,也藏起五分的陰暗真相。

極為愉快,也極為疲憊。

我進了自己的房間,想了想,還是頭腦一熱發了一條好長好長的、熱情洋溢的簡訊,比我們的聊天還要誠實三分。只是結尾處,矯情地來了一句“可能我們睡醒了,清醒了,第二天就恢復普通同學的狀態,自我保護。但是今晚我是把你當朋友的。”

在電腦前打下這句矯情丟臉的結束語時,我用了十分的勇氣。

我們那個年紀早就經歷了太多諸如命題作文事件的洗禮,早就懂得不要先袒露真誠,就像兩隻狗相遇,誰也不願意先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示弱。

我和編輯曾經聊過,他說所有人物里寫自己最難。

我說是啊,很難不撒謊,避重就輕都算不錯的了。畢竟筆在我手裡,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編輯說,所以誠實和勇敢總是放在一起說。

那條簡訊我不記得她是否回復了,這足以證明,即使她有回覆,也一定挺冷淡的,否則我不至於自動抹掉了這段記憶。

許久之後她主動提起這件事,我才知道其實她也挺感動的,但的確覺得我腦子有問題。L誠實地說,就是因為這條愚蠢的簡訊,忽然她有了安全感,所以願意親近我,嘗試著做真正的朋友。

第一隻狗露出了肚皮,第二隻狗決定不去咬它了,大家可以一起玩。

L有很多朋友。她是個內心驕傲的人,聰明又有見地;可以在優等生濟濟一堂的選舉現場忽然舉手說我即興來一段競選詞吧我想選團支書,也可以在當選之後天天宅在宿舍里不出門,絲毫沒有活躍分子該有的的樣子;可以輕而易舉地讓周圍人都圍著她轉,也可以隨便得罪人,當她不喜的姑娘站在宿舍門口對她說“好想找人聊天啊”,她說,別找我。

然後關宿舍門。

大家依然都說她好。

相比之下,在和人交往方面,我簡直就是個慫包。如果那個姑娘站在我門口,我一定堆上一臉假笑,寧肯耽誤自己的正事兒也要聊得對方內心熨帖花枝亂餐,終於熬走了瘟神之後,才敢跑到L面前一通咆哮——還沒忘了注意保持音量,維護四鄰公德。

每每此時,L都會低垂著眼皮,冷笑一下。

於是我漸漸很少再在她面前展露這一面了。做朋友需要對等的實力,我不希望自己總像個弱雞一樣。我很喜歡的朋友在內心也許是鄙視我的——這種懷疑讓我十分難受。

我不想表現得太在乎她。大學裡我和她最好,但她和許多人都很好。校區域網路(現在已經改名叫人人網了)早期頁面的右側邊欄有一個模組叫“特別好友”,一開始只有四個名額,後來擴充到六個。

有一個是我。

描述自己的朋友是很難的,讀者可能更喜歡聽你描述自己的男友。描述友情則更難,因為這是全天下人人都擁有的東西,至少是自以為擁有。

人人都覺得自己的那份最特別,別人的也就那么回事,不用說都懂。

所以你一定會懂,一群人中只有你們總抓到同樣的槽點和笑點,在別人都被客座嘉賓煽動起來的時候你們相視一笑,說,糊弄誰呢,這點水平不夠看。

而且一切出自真心,同步率差一秒都有違心附和的嫌疑,而我們一秒不差。

我們曾經一起抄了一學期的作業,大家高中時都是學霸,在競爭激烈的精英學院裡卻淪落到借作業抄,尊嚴和智商雙重受辱,偏偏只能裝作嘻嘻哈哈的樣子,好像一點都不介意這三十年河西的境況。L問我,是不是越是曾經風光的人,一旦墮落就比別人更狠、更不知回頭?我說是啊,阻擋我們回頭的反而是驕傲和虛榮,我們曾經鄙視那些把“我很聰明只是不努力”當做擋箭牌的學生,沒想到自己卻也成了這種人。

她說,還好有你。

下墜的旅程里,還好有彼此。

我們在24小時麥當勞坐到天亮,我第一次和她說高數不行咱們就一起寫小說,她說好啊我把它做成電影——白日夢一樣的事情卻讓我們如此興奮,秘密籌劃了一夜的人物設定和劇情走向,連可能獲什麼獎都計畫好了,畢竟,商業路線和藝術路線是不同的嘛。

如同這個電影夢一樣幼稚得沒臉再提的宏偉計畫,我和她有過一籮筐。時至今日想起來都臉紅,但仍然熱血沸騰。

天亮起來,我們又買了最後兩杯咖啡,她說去看日出吧!

我們沿著馬路往前走,走了足足有五分鐘,我才說:“樓太多了,咱們是走不到地平線的。”

“可不是,”L說,“今天還陰天。”

沉默了一會兒,空曠的街道上只有我們倆囂張的大笑聲。倆缺心眼。

我們有太多這樣的瞬間。

冬天夏天我們都看過流星雨,在學校的靜園草坪上。夏天時候風涼,就躺著看,每隔五分鐘全身噴一遍防蚊花露水,身下鋪的是《南方周末》,紙張又大又結實;冬天時候北京天冷,我們穿羽絨服,外面還披著雨衣,因為聰明的L說這樣擋風——而且根據她的建議我拎了暖水瓶和一袋子零食,在草坪上凍得直哆嗦的時候我們泡奶茶喝,被旁邊所有一起來看流星雨的陌生情侶們當做活體ET。

斷電斷網後一起跑到有wifi的餐館用筆記本看電影,回來的時候已經凌晨三點,寬闊的海淀橋底紅綠燈交錯,一輛車都沒有。我忽然和她說起,小時候看機器貓,有一集大家都被縮小了,在大雄家的院子裡建了一個迷你城市,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願望,不要錢的銅鑼燒商店、站著看漫畫也不會被老闆趕走的書店……只有一個小配角,四仰八叉地往十字路口一躺,說,終於可以躺在大馬路上了。

有時候人的願望就這么簡單,只要這樣就好。我犯愁的高薪工作,她希冀的常春藤,都比不上這樣一個願望。

她說,現在就躺吧。

我們就這樣一起衝到了空曠的馬路中間,趁著紅燈仰面躺倒。

那是和躺在地板上、床上、沙發上都不一樣的感受。最最危險的地方,我卻感受到了難以形容的踏實。只有柏油路才能給你的踏實,只有這個朋友在乎你、懂你才能給予的踏實。

我想問,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當然沒有問。我怎么能毀了這么好的時刻。

建國60周年慶典前,長安街因為遊行彩排的緣故時常封路。我的姨父在機關工作,送給我兩張《復興之路》的門票,我們一起去人民大會堂看,結束時候已經十一點,捷運停運,長安街空無一人,打不到車。

她說,那就走走吧,走過這一段,到前面去碰碰運氣。

午夜的長安街只有我們倆,偶爾經過小路口才能看到兩輛警車。我們餓得發慌,打劫了下班的小販,狂奔著攔下人家的腳踏車買下最後兩串糖葫蘆,邊走邊吃。

經過某個著名城樓的時候,她忽然說,等爺牛大發了,照片摘下來,換你的!

我們哈哈大笑,武警也看著我們笑。

我說你聽過那首歌吧,《最佳損友》——我們可不要變得像歌詞裡面寫的那樣。

她說我聽歌從來不注意歌詞。

也許是我烏鴉嘴。在那之後我們的關係變得很彆扭。

我說過,L是個內心驕傲的人。我雖然慫,卻也一樣不是真的甘心墮落。

即使抄作業混日子,該有的履歷我們一樣不缺,稍微粉飾一下,成績單、實習資歷還是很拿得出手。她開始閉關準備出國需要的PS和推薦信,我穿上一步裙高跟鞋去參加各種面試。

多奇怪,曾經那么多腦殘又丟臉的事情都能結伴做,忙起正經事卻變得格外生疏。我問她申請進度,她一邊忙碌一邊說就那樣唄;她問我小說交稿了嗎,我說瞎寫著玩兒的還真指望能出版嗎……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競爭關係,無論是未來的方向還是心儀的男生,都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們不妒忌彼此。

所以我至今想不通。

難道說我們只是酒肉朋友,一觸及到對方內心真正的禁區,就立刻出局?我小心翼翼地把出的第一本書送給她,一邊裝作送的只是腦白金大家一起哈哈哈笑一下就好,一邊卻在內心很希望得到她的認可,她只是說,“喲,出了?”就放進了柜子里。好久不一起吃飯,忽然她蹦到我面前說“我拿到X校的AD了,獎學金還在路上”,我也沒給出應有的歡呼雀躍和祝福,居然笑得很勉強,勉強得像是見不得人好似的。

可我們到底有什麼仇呢?

我不曾避重就輕,我實在不知道。如果真有什麼陰暗的秘密怨恨,恐怕也不至於耿耿於懷至今日。

那首她沒有聽的歌詞里,“一直躲避的藉口,非什麼大仇,舊知己變不得老友。”

畢業典禮她沒參加,飛去英國參加夏令營了

L發給我的最後一條簡訊是,畢業快樂。

我問你去哪兒了,她說畢業快樂。

如果你覺得這個故事的結尾斷得莫名其妙,那我想你明白了我的感受。

這世界上大部分友情,不過無疾而終。

校園女生需要朋友更像是草原上的動物需要族群,並非渴求友情,只是不想被孤立,所以哪怕不喜歡這個朋友也需要忍著過日子,久而久之有了點感情,回憶時候一抹眼淚,都能擁抱著說友誼萬歲。

我一直說我和L與她們是不同的,就像卡通片中美羽氣急敗壞地強調,我們是至交,至交。我們沒有湊合。

至交。為何連人家的十年重聚首,朋友一生一起走都無法擁有。

當我離開了校園,也就沒有了尋找族群的需求。我發現成年人不必總是掏心掏肺,也沒有人想要撫摸你的肚皮,天大的委屈只要睡一覺就能過去,咬牙走唄,走到後來即使誰問起都懶得梳理前因後果了。

謝天謝地,畢業時我才失去她,這樣會好受很多。

福島地震的那天,我終於收到她的郵件,她以為我又回到日本留學去了,問我是否安全。

她是多不關心我才能記錯我的去向,又是多記掛才會這么急切。

千言萬語哽在胸口。我們聊了幾句,早已沒有當年的默契。太多話需要背景介紹,我們都懶得說太多。

這次,兩隻狗都沒有露出她們的肚皮。

昨天走在路上又聽到這首歌。

“從前共你促膝把酒

傾通宵都不夠

我有痛快過,你有沒有”

L,你有嗎?

“千佳,我們是至交嗎?是嗎是嗎,是嗎?”

在卡通片里,千佳最後被美羽煩得不行,斜著眼睛看美羽說:

“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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