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恐慌年代
1348年的英法兩國,都是被上帝之手拉開一道傷口的雄獅。他們邊舔舐傷口,一邊圍繞加斯科涅外圍要塞互推貓爪。
可怕的瘟神從一直沐浴著地中海暖暖海風且遠離英吉利海峽狂風暴雨的法國馬賽港登入。伴隨義大利商船的入港,鼠疫桿菌大軍悄然西歐登入。之後兩年中,這支微生物大軍四面席捲,殲滅掉兩千多萬人口。英法戰士手中令人望而生畏的弓矢槍劍,在大自然偉力之前,瞬間變得和孩童手中的木棒一般簡陋無力。
發生了瘟疫,悲痛、猛烈、暴力,一個可憐的倖存者見證了這一切...
——安斯韋爾聖瑪麗教堂石柱上一條1348年的留言
黑死病幽暗羽翼下無光的大地上,數不清的村鎮農莊淪為廢墟,失去主人的耕地散布著骷髏和死亡的氣息,社會經濟徹底崩潰,貨幣開始瘋狂貶值。一個英國農村壯年勞力的年金,從6個先令一路飆到11先令,小麥的價格則瞬間翻了近一番。瀕於崩潰的農業經濟,在使無人願意拋下家園遠征的同時,也使英法王室的稅金大幅下跌,兩國再也無力展開大規模軍事行動。
人類的身體或許在黑死病前不堪一擊,但人類強烈的欲望卻從不向瘟疫讓步。克雷西之戰的滿地血仇和恥辱,驅使著法蘭西這隻病弱的獅子,再次向好不到哪兒去的對手,撩出了爪子。1349年8月,法國打破停戰協定,從安茹進軍,掃清南斯沿海英軍前哨後,與跨過比斯開灣而來的西班牙卡斯蒂爾艦隊匯合,開始逐個拔除聖東日地區的英軍要塞,意圖從北撕開加斯科涅的防護鎖甲。
為了避開正面硬碰硬,這年12月,由蘭開斯特伯爵領軍的英國人向東沿加侖河谷一路燒殺阿讓奈、朗格多克鄉間,威逼法國南部軍政重鎮土魯斯。這次閃電戰化解對手攻勢之餘也讓參與遠征的士兵賺得盆滿缽滿,真可謂惠而不費。弓箭手與騎士一起騎馬遠征,被證明是給法國病體放血的最理想戰略。英格蘭騎乘弓箭手,贏來了自己的黃金期。
英國人的破襲打掉了法國人高漲的氣勢,戰場再次回到死氣沉沉的狀態。雙方以數百人為單位的小軍隊,不斷穿過被瘟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鄉間,撕咬對方的據點和村鎮。
在這種鼠群戰爭的愁雲慘霧中,1350年8月2日,腓力六世這位瓦盧瓦王朝的第一代君主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繼位的兒子約翰二世對英方承認阿基坦、蓬蒂厄、利姆贊完全宗主權的和解條件毫不妥協,誓言重返戰場洗刷父親與家族蒙受的恥辱。可僅僅27天后,卡斯蒂爾艦隊在溫切爾西外海被愛德華三世擊敗的訊息又給他的熊熊復仇之火結結實實澆了一盆冷水。要擊敗英格蘭這個一度被他父親輕視的對手,看來法蘭西新國王需要首先打好自己的基本功。接下來的數年裡,約翰二世一邊在三個戰場外圍繼續保持力所能及的小規模軍事壓力,一邊耐心改造著法蘭西的戰爭機器。
雖然開出的條件被法王斷然拒絕,英國人在阿維尼翁談判場上卻得到了意外的收穫。位於法國西南與西班牙交界的納瓦拉國王查理二世,在坐擁從父親艾弗勒伯爵處繼承的大片法國北部采邑後,又因其母親為法國前卡佩王朝的公主,開始對法國王位抱有野心。他在這個時候和蘭開斯特公爵接上了頭。
重啟全面戰爭
1355年,為了打壓約翰二世的強硬立場,愛德華三世又一次計畫對法國發起三頭蛇攻勢。蘭開斯特公爵登入諾曼第匯合納瓦拉國王的軍隊。國王本人從加萊進軍皮卡第,黑太子愛德華則從波爾多出發劫掠朗格多克。
但接下來英軍再次跟9年前一樣開局不利。7月,納瓦拉的查理面見約翰二世後,就在英軍即入侵前向王室服軟,拋棄了英國人。這樣一來,諾曼第遠征流產。11月,愛德華三世的部隊從加萊出發後不久就在似乎無邊無際的焦土中而陷於停滯,最終在近在咫尺的亞眠法軍威脅下無功而返。
瘟疫的黑翼,是否遮蔽了天堂的聖佑,英格蘭的前進步伐難道要止步於此,陰霾的心情一時罩上三島戰士的心頭。英格蘭需要新的奇蹟,新的英雄!這個重任不知不覺地落到了黑太子愛德華肩上。
自諾曼第丟失後,阿基坦公國領就成為了法國國王進擊的首要目標。英格蘭人在這裡節節抵抗,節節敗退,一直到波爾多周邊,才憑藉崎嶇山嶺立穩腳跟。百年戰爭開始後,做為法軍的主攻對象,波爾多外圍英軍也一直窮於應對。
英格蘭1346年的一系列勝利和肆掠的瘟疫改變了這種態勢,隨著法國軍事重心北移,加斯科涅方面壓力驟減。蘭開斯特公爵1349年寒冬的大膽出擊,更暴露出了這一方向上法軍的脆弱。因此,愛德華三世在籌劃1355年戰事時,捨棄已一片混亂的布列塔尼,計畫向加斯科涅派遣遠征軍,由波爾多出發掃蕩法國西南部,重點蹂躪瓦盧瓦王室支持者——內穆爾公爵傑恩.德.阿馬尼亞克的領地。
不同於北部的兩個攻勢乃至以往英軍任何行動,這次行動完全沒有任何領土目標,是純粹的風暴式廣域破襲掃蕩。這意味著沒有漫長艱苦的圍攻戰,可以劫獲大量財物。加之有蘭開斯特公爵的成功先例可供借鑑,可謂刷經驗榮譽的理想副本。那么,該把這個機遇給誰呢?
威爾斯親王伍德斯托克的愛德華,日後彪炳史冊的黑太子時年還不滿25歲。從克雷西戰役起一直被愛德華三世帶在身邊,善戰的英王言傳身教,訓練著這隻雛鷹。年歲日高的英王對他的繼承者寄予著厚望,煞費苦心為他樹立威信。雖然在克雷西戰役中名義上指揮英軍前鋒贏得了巨大的聲譽,但王太子畢竟沒有自主指揮過部隊。愛德華三世千挑萬選盼來了這次合適得不能再合適的行動,於是,威爾斯親王在眾望所歸中拿到了主帥的桂冠。
閃電式掃蕩
1355年9月底,在倍受尊敬的沃里克伯爵、驍勇非凡的索爾茲伯里伯爵、英勇的薩福克伯爵、牛津伯爵、善行的斯坦福德伯爵等英國騎士之花的陪伴下。威爾斯親王指揮遠征軍告別了哭泣中悲嘆丈夫愛人遠行的淑女與少女門,揚帆出海,駛向遙遠的加斯科涅。
數日後遠征軍抵達波爾多,登入的部隊雖然在規模上小於9年前遠征諾曼第的部隊,但編組上更加精悍。他有重騎兵達1433名,騎乘弓箭手達1400名,徒步作戰的弓箭手和威爾斯長矛手有870名。作戰部隊步騎比達到了令人咂舌的1:3!
隨後,遠征軍又匯合了一些加斯科涅領主的分隊。這些部隊的騎乘比例也非常高,只是用騎乘弩手代替了騎乘弓手。等全軍備齊輜重和大量馱馬後,在10月5日頂著日益刺骨的寒風,高揚戰旗的英軍開出了波爾多城門。
英軍首先取道東南,展開儘可能寬大的正面,突入阿馬尼亞克,如野火般無情卷過無數寧靜的農莊村鎮。英軍重騎兵和騎乘弓手弩兵組成的分隊星散在這股野火外環,震懾法國人任何可能的“滅火”行為。一路未遇抵抗的他們在約一個月後開到了土魯斯城下,6年前蘭開斯特公爵就是在這裡被迫折返的。未料進軍如此順利的黑太子稍微有點沖昏了頭腦,想在天氣更冷前發動突擊拿下法國南部的軍政中心,但仔細觀察城防和審視自身後,放棄了這一妄想。
此後英軍折道正東,而此時的法軍居然陷入內訌。荒淫的阿爾馬尼克公爵和王室大督軍、雅典公爵戈蒂埃·德·布里耶已陷入嚴重的對立。有恃無恐的英軍大膽跨越加倫河和阿列日河,又挺進了500多公里,於11月初抵達納爾博內(納博訥)郊外。三獅金百合旗下的將士第一次沐浴在地中海和曦的海風中。
飲馬地中海後,頂著暴雨,英軍再一次在泥濘不堪的道路上甩開內部不和的法軍,強渡阿列日河、加倫河(加龍河)。幾乎沿同一條路線,穿過土魯斯城郊,又掃蕩了一次阿爾馬尼克公爵領, 12月中旬返回波爾多。
英軍這一次騎馬遠征,歷時近兩月,行程2000多公里,焚毀法國村鎮200多座。加斯科涅駐軍乘機另外奪取了阿讓奈地區的17座城鎮,並進一步深入凱爾西地區建立了13個據點。從各種意義來說,都堪稱戰果輝煌。
美中不足的是,這種閃電戰本身也極大耗損了遠征軍的體力。隨著馬匹在嚴寒的行軍中大批死亡,英軍不得不迅速分散到要塞中轉入休整。已經擺脫了阿爾馬尼克公爵制肘的法國王室大督軍成功利用這段時期奪回了30多座城鎮,幾乎拉平了戰場總態勢。
時針躍入1356年,波爾多入港的航船沒有帶來歸鄉的詔令,反而卸下了500多名最精銳的騎乘弓手和整船整船的戰馬。英軍如同被春風喚醒的蝗蟲,紛紛爬出藏身的巢穴。沃里克伯爵、薩福克伯爵、牛津伯爵、索爾茲伯里伯爵、比什大領主等悍將四面出擊,劫掠之餘不斷占據沿途要點樞紐,為黑太子主力出擊築石鋪路。
鑒於阿爾馬尼克公爵領泰半已在前一年的掃蕩中化為焦土,加斯科涅遠征軍必須選擇向南掃蕩朗格多克,或北向衝擊羅亞爾河打擊法王后背。站在個人性格角度,戰果豐碩榮耀,但被拖入會戰風險極大的後一個方案,明顯更對黑太子的胃口。當然這需要得到父王的首肯。他是幸運的,那個給他帶來了上一次機遇的壞人又跳出來了。
納瓦拉國王查理二世和法王和解後,又利用鄰里之便,把統戰對象鎖定在新成為諾曼第公爵的法國王太子查理上。聽說兩個查理越打越火熱,約翰二世怒火中燒,帶著侍衛星夜兼程奔向卡昂。4月5日突然沖入王太子的城堡中,把正勸說兒子反老子的壞人逮個正著,直接丟進了監獄。
聞知此事的納瓦拉王家推舉查理的弟弟菲利普主事,恢復了與英王的聯盟,著手準備在布列塔尼-諾曼第戰場對抗法國國王。這將在日後直接導致了英格蘭的王太子殿下將在自己獨立指揮的首場戰役中直面法王的直屬大軍。
雖然黑太子在對法國南部的洗劫性攻擊中取得大勝,但一心建立更大戰功的他卻希望能夠在一次決戰中擊潰法王的大軍。這個機會讓他在普瓦捷撞上,雖然這原本並不是他的構想。
作戰
戰端再啟
1356年6月,蘭開斯特公爵指揮手下的英格蘭-布列塔尼-納瓦拉聯軍,以諾曼第為舞台,再次玩起了拿手的運動戰。如同一個擅長跳馬的象棋高手,率領手下精幹的全騎乘部隊,避開約翰二世笨拙圍城大軍的不斷追擊,補給己方被圍城鎮,騷擾倒向法方的城鎮。
由於當面要應付滿地納瓦拉人的抵抗,還得堤防蘭開斯特公爵鬼魅般的突襲暗箭,法軍的前進仿佛陷入了無盡的泥沼,7月末都還在圍攻外圍要塞布雷特伊。
確定約翰二世還被釘死在諾曼第後。8月4日,在加倫河流域貝爾熱拉克集結部隊的英國王太子,安排好加斯科涅防務,率軍踏上征途,安茹王室壓抑已久的復仇之火,就此燒向了瓦盧瓦王室的龍興之地。
他們在12天裡行軍170多公里,沿途非常順利。兩位初代嘉德騎士約翰·錢多斯和詹姆斯·奧德利,帶領偵察分隊在前。其他重騎兵和騎乘弓手分隊掩護本隊側翼,法國人屈指可數的伏擊無不遭到粉碎。英軍一路穿過大片法國鄉間領地,捲走所有財物、食物、葡萄酒。對於帶不走的一切存在。除了饒過教會和願意向英王宣誓效忠的新臣民外,統統三光伺候。利姆贊地區的法國農民從躲藏處返回故鄉時,絕望地發現臨近收割的小麥和燕麥全部化為了焦炭。
休整兩天后,英軍繼續前進。被英軍暴行激怒的法國民兵尋找一切時機襲擊英軍,雖然在英軍騎乘掩護部隊打擊下全部失利,但也給英軍造成了極大壓力,精力充沛的英國王太子馬不停蹄得在各分隊間穿梭,督導他們加強警戒。
8月23日,英軍抵達沙特魯市郊,在緊張備戰的守軍注視下向西轉進布爾日。根據偵察部隊反饋的信息,法國王子之一的普瓦捷伯爵在此集中起了一支小規模的野戰軍。次日,英軍先遣隊抵達布爾日,焚毀市郊後突擊了城門,雖然最終沒能拿下城市。但他們掌握了普瓦捷伯爵早已撤向東南方德悉的重要情報,英軍主力停止西進後就近攻擊了伊索登,仍然沒能成功,一把火燒了城郊後,於25日轉向東北繼續挺進羅亞爾河。
8月28日抵達了距羅亞爾河僅25公里的奧比尼。約翰·乾多斯和詹姆斯·奧德利爵士率領200名騎兵前出勘察河道,發現正值汛期的羅亞爾河完全無法涉渡。歸程中他們與一支規模不小的法軍偵察隊意外遭遇。從初始的震驚中恢復後,雙方重騎兵、騎乘弓弩手爆發了一場短促的惡戰,互相抓到“舌頭”後才脫離接觸。
根據俘虜的招供,英國王太子了解到,法王約翰二世已經從諾曼第返回,正集結野戰軍準備開往羅亞爾河流域對付他。在進一步摸清態勢前,按原計畫貿然靠近羅亞爾河,明顯太莽撞,英國王太子當即帶領英軍再次轉向西方,於當日進駐了謝爾河上的維爾松,2天前這裡已經被比什大領主的分遣隊占領。
手下搜奪逃散一空的城市補充糧秣時,黑太子利用三天時間蒐集整理了情報:
1、法國國王正在一百公里外的沙特爾集結野戰軍,並開始派遣部隊增援羅亞爾河上各處要塞和橋樑守軍。
2、兩支法軍分遣隊在更西邊的圖爾市渡過了羅亞爾河。規模較小的一支以薩莫為基地不斷騷擾英軍,另一支規模稍大的進駐了距英軍僅20公里的羅莫朗坦,對英軍構成抵近監視。
3、法軍普瓦捷伯爵部依然滯留在德悉,應該是在等待和父王的主力會師。
根據這些情報,據傅華薩記載,黑太子在徵詢意見後,決定全軍立即開始撤退。路線為取道都蘭省、普瓦圖,沿路擊潰小股法軍劫掠前進”,最後沿維埃納河、克蘭河河谷返回加斯科涅。
在敵情如此嚴重的情況下,如果真心撤退,避開與法軍的主力交鋒,英軍最理智的選擇明顯是立即轉向北方,取來時的路徑返回加斯科涅。而按照黑太子確定的路線,在折入克蘭河或維埃納河河谷前,英軍首先得沿謝爾河河谷西行100多公里,抵達羅亞爾河上的圖爾,相當於白送法軍一個合圍的絕好戰機。黑太子瘋了么?
太子的野望
原來,早在前一年的7月,在起草加斯科涅遠征的契約中,除了承諾在黑太子遭遇法國優勢野戰軍逼迫時自己將親自領兵相救外,護犢子的愛德華三世專門還加了一段:蘭開斯特公爵及其它英軍諸將也以自己的信仰起誓,將竭盡力量和智慧,成功救援威爾斯親王。
正是基於這一條款,在1356年8月遠徵發起前,黑太子一直通過信函和遠在千里之外的蘭開斯特公爵保持著聯繫。黑太子遠征軍開出加斯科涅不久,蘭開斯特公爵也親自率軍從布列塔尼南部的雷恩進軍羅亞爾河流域。
據此我們不難看出,此刻黑太子的撤退其實是一個忽悠手下將士的幌子。長年生活在少年成名的父王陰影之下,急切渴望證明自己的他,已經打定主意拉著全部人豪賭一把。在法軍包圍網收攏前,迅速西進和蘭開斯特公爵會師,再和約翰二世正面會戰決一雌雄。當然拿別人的命作這么危險的賭注肯定不能擺上檯面明說。於是,我們狡詐的太子殿下拿出了精心編制的撤退幌子,並用劫掠富饒的都蘭、普瓦圖的美妙前景引得上至爵爺下至大頭兵垂涎三尺,昏昏然間甘心情願和自己搏這一把。
於是在8月31日,利慾薰心的英軍開始沿謝爾河西進。但才開出20多公里遠,就在羅莫朗坦遇到了麻煩。在此一直抵近監視英軍的法軍卡翁爵士、珀西考特部300名騎兵,勇敢伏擊了英軍先遣隊。當確信英軍沒有發現密林中的自己,法國騎兵果斷翻身上馬,沖向英軍無遮無攔的行軍縱隊側面。巴塞羅繆·德·貝格什、愛德華·德斯彭塞和埃塞克斯伯爵手下的英軍精銳騎乘扈從身經百戰,聽到突然響起的馬蹄聲,他們冷靜地調轉馬頭迎向森林方向,並迅速疏開彼此距離。措手不及的法國騎兵大部分直接穿過了英軍縱隊,不及調轉馬頭便被英軍從後突擊。隨著英軍大部隊不斷開到,吃了大虧的法軍四散狂奔,只有不到半數逃回了羅莫朗坦。
如果英軍繼續西進,便可自然地給這次戰鬥劃上完滿的句號。可惜,黑太子前一年在土魯斯城下初見病兆的中二病,在此時發作了。他趕到後,英軍立即將羅莫朗坦重重圍困。次日破曉,急不可耐的英軍猛撲城堡。弓箭手隔著護城河向城壁傾瀉箭雨,重騎兵乘機跳入深及雙肩的河水,攀上河岸,一邊刺殺隱身木柵後的守軍,一邊用鶴嘴鋤破壞城門和牆基。法軍拚死抵抗,不斷從雉堞中砸下石塊、石灰罐,並勇猛突擊破壞牆基的英軍。血腥的爭奪持續到太陽西沉,未能如願的英軍悻悻返回了營地。
原本認為一蹴可就的殘兵小城,竟讓自己兩次崩飛牙,黑太子氣急敗壞地宣布,除非攻落此城,否則他絕不前行半步!這在戰略上當然是喪失理智之舉,不過他多年戎馬鍛鍊的戰術直覺也開始展露出來。不再人海豬突,他指示英軍加快裝設投石器械(可能還有火炮),並開始給挖掘牆基的戰士建造移動掩體。就這樣,圍攻的第四天,9月3日,在羅莫朗坦火焰沖天的塔樓和被石彈砸得破爛不堪的雉堞下,英軍燒毀支撐隧道的木質支柱。崩塌的隧道摧毀了城牆的基腳,英軍順著破口大舉殺入,羅莫朗坦終於陷落。
奪取羅莫朗坦後,9月5日,英軍重又沿謝爾河南岸踏上西進征途,騎兵分遣隊前出偵察了布洛瓦至圖爾之間的瓦盧瓦南岸地區,發現除開被破壞的橋樑,剩餘的橋樑渡口都駐有重兵。無法溜到北岸探查敵軍主力動向,英軍主力也自然不敢轉進奪橋過河,只能一路西進,在6日抵達圖爾東南方10餘公里的蒙特盧伊。
接下來4天,以蒙特盧伊為據點,黑太子放出大批偵察分隊,亟不可待地要與蘭開斯特公爵接上頭。為防公爵被隔在羅亞爾河北岸,他甚至指示英軍在7日對圖爾發起突襲。可惜正在關鍵時刻,暴風雨突至,澆得英軍無法開弓,突擊只能不了了之。
永遠等不來的增援
然而到了9月11日,蘭開斯特公爵還是沒影,王太子卻得到了法王大軍正從沙特爾浩蕩開來的情報。思前想後,迅速強攻圖爾,乘法王趕到前嘗試一下在北岸與蘭開斯特公爵會師,明顯勝機過小。憑著手下剛在羅莫朗坦鈍兵挫銳的英軍,也十之八九啃不下法國王子安茹公爵、克萊蒙特元帥鎮守的圖爾。百般無奈之下,黑太子下令全軍按原計畫折返加斯科涅。當日,英軍渡過謝爾河,傍晚時分進占了安德爾河上的蒙特巴宗。
12日晨,黑太子會見了聞訊趕來的佩里戈爾樞機主教,一位來自法國南部阿維尼翁教廷的媾和特使。黑太子以沒得到議和的授權為由(實際上8月他已經在父王的來信中得到了正式的授權),生硬回絕了風塵僕僕的主教。黑太子對和表兄蘭開斯特公爵會師仍抱有巨大的期望,議和根本不在選項之列。也因為此,他動用了絕大多數偵察兵力向北蒐集公爵的動向,而最關鍵的南方法軍的動向,則採取了賭徒般有意忽視的態度。
不過,黑太子再不理智,還是看清了一件事:既然主教知道自己在蒙特巴宗,那法王必然也知道。打發走主教,英軍迅速破壞了安德爾河上的橋樑,燒毀附近村鎮,開拔南進。
經過兩天行軍,在聖莫爾渡過維埃納河的一條支流後,13日,英軍進抵維埃納河支流克勒茲河上的重要樞紐——拉艾埃。公爵仍是音訊全無,而從偵騎日益增多的遭遇戰看,法軍實實在在是追了上來。至於究竟逼近到什麼程度,拜前段時間的怠慢所致,他仍是一頭霧水。不過這在他看來並不是什麼麻煩,反正對手也得沿著自己走過的路線追擊,英軍最壞也保持了一日路程的領先優勢。況且自己的部隊騎兵居多,不比法國人還有大量步兵,實在不行隨時來個急行軍就能從容甩掉對手。
14日,英軍繼續南行,渡過克勒茲河,黑太子發現,後方偵騎竟然沒有與法軍發生接觸。我們並不知道當時黑太子的具體想法,但這很可能讓他非常興奮:一度追逼緊迫的法軍突然停止前進。只能有一種解釋,他們遭遇了另一個方向上的威脅,蘭開斯特公爵到底還是趕來了!
結果在三天后,望穿秋水的黑太子終於盼回一隊偵騎,亟不可待聽完他們的報告,卻徹底傻了眼:他們沒有和公爵部隊接上頭,反而在東南方20多公里維埃納河上游的肖維尼發現了法軍的大部隊。
隨著更多偵騎的返回,這個情報得到了證實。翹首以盼三天多,沒有盼回報喜的天使,反而迎回一堆報喪的烏鴉,黑太子受到的心理重擊可想而知。但他甚至沒有表露出絲毫的沮喪,迅速發出了清晰的命令:全軍向肖維尼急進,搶在法軍渡河時發起突襲!
此刻,這個自傲的年輕人內心想必極為掙扎:
第一,事實證明,他的對手法王約翰,手段不差。也就是說自己不僅無望超過父王,也許連父王的手下敗將都比不上。
第二,朝夕相處的手下,英格蘭王國的軍事菁英們,因為自己愚蠢自大的指揮,陷入了險境。他們畢恭畢敬的禮儀下,難道沒有一絲的怨懟與輕蔑?
但最終,這些能瞬間壓倒常人的鬱結,被年輕的黑太子果斷拋在了腦後。父王從小的教導和薰陶,讓他堅信自己正是天命所定、天命所佑的王者,這一點挫折不過是上帝的小小考驗。況且,遑論這區區數千將兵,就是英格蘭全體臣民,為他戰死也是天理所定,理所應當。
捉迷藏遊戲
黑太子的這種性格,或許並不受人歡迎,卻正是魅力型領袖三種個人特徵:高度自信、支配他人的傾向和對自己信念的堅定不移。特別是當冷酷現實的鐵錘,淬去了幼稚狂妄的殘渣,使他恢復冷靜理智的思維後,一種極具魅力的將星之光,便瞬間從中綻放了出來。幾乎陷入絕境的英軍,繼續毫無異議地服從他們的統帥,迅速行動起來。
考慮到中世紀橋樑的通過能力和中世紀軍隊的組織程度,黑太子發動突襲的判斷無疑是極為合理的。只可惜隨後返回的偵騎報告,在從普瓦捷通往肖維尼的大道上,發現了大量的馬蹄印。敵人竟然在短短一個上午完成了渡河!
黑太子對此必然大感吃驚、困惑不解。其實,這件事壓根沒有他想的那么複雜——法軍根本不能在半天內完成主力渡河,他們用了整整一天時間,被英軍偵騎發現,已經是他們抵達肖維尼的第二天了。
這一天的情報延誤,僅僅是英軍前階段偵察災難的冰山一角。實際上早在9月8日,也就是英軍突襲圖爾的次日,法王率領的主力已經從沙特爾開到了羅亞爾河北岸普瓦捷伯爵部所在的默。為了抓住行動迅速的英軍,法王遣散了絕大多數徒步步兵。9月12日,黑太子在蒙特巴宗與教皇特使會面,意識到自己的位置已被法軍確實掌握。而在兩天前,法王的主力從布洛瓦渡過羅亞爾河抵達了安博瓦茲,分散在羅亞爾河流域的守軍隨後陸續趕往了安博瓦茲。12日當天,他們正從安博瓦茲開往安德爾河上的洛什,其行蹤完全沒有被英軍發現。同日,王太子查理率領的最晚從沙特爾出發的部隊抵達圖爾,英軍偵騎將他們誤判為法王主力。
徹底放棄和蘭開斯特公爵匯合的執念,黑太子火速召回所有偵察騎兵,開始全力搜尋法軍位置。17日,雖然發現了大量法軍活動痕跡,但卻沒有發生任何有價值的接觸。堅信法國人就在附近,為了避免被這條幽靈般的毒蛇一口咬住,黑太子決定再做一次豪賭。午前,英軍離開克蘭河邊平坦寬闊的古羅馬大道,向西一頭鑽入克蘭河和維尼河之間的山林。
昏暗的林間小道上,英軍依靠獵人匪徒出身弓手的經驗,摸索著向南前進。數小時艱苦跋涉後,他們終於透過石楠灌木看到了從普瓦捷通往肖維尼的東西向大道。確定周圍沒有法國人活動,英軍靜悄悄穿過大道,再度鑽入密林,小心翼翼向東前進,期待著眼前出現通往波爾多的返家之路。英軍縮手縮腳前進,直到昏暗的傍晚,也沒有被法軍發現。
法王約翰二世,根本無法想到黑太子會浪費接近兩天時間等待遠在百里外的蘭開斯特公爵,而克勒斯河在阻隔英軍偵察的同時,也阻斷了法軍的耳目。唯恐英軍繞過普瓦捷溜走,16日匆匆用畢早飯,不待偵察部隊鎖定英軍位置,他便匆匆率中軍主力沿大道奔向普瓦捷。
如果法軍上下都像國王一樣急躁盲目的話,這場行動多半要以英軍溜上普瓦捷以南的返家之路告終。可命運之神就是愛弄人。17日,法軍後衛在克朗領主、拉烏爾.庫希、茹瓦尼伯爵指揮下,離開肖維尼,特意放棄直通普瓦捷的羅馬大道,鑽進了南方的林間小道。由於遲遲得不到英軍在普瓦捷城下現身的訊息,他們很可能已察覺到一些異樣。昏暗的暮色中,透過濃密的石楠叢,他們突然發現了一小隊英軍騎兵。
事後黑太子堅稱這是他派出搜尋法軍以便決戰的偵察兵。但這些由兩名騎士指揮的60名重騎兵,屬於比什大領主的前衛掩護部隊,卻扭頭就跑。這明顯更像被獵犬盯上的野兔,身後的法軍則一路狂追不捨。法軍在不知不覺中衝到了森林邊濃密的樹莓和石楠灌木附近,大鼓正在休整的英軍從中冒出頭來,這下輪到法國人狂奔逃命了。一些被俘的法國騎士告訴英國人,法軍已經在普瓦捷城下紮營。這意味著經歷艱苦行軍,加上這場無謂的散兵戰,糧水見底的英軍已很難甩開法軍。
當夜,英軍畏縮地退回了森林深處紮營,遍尋泉水小溪不獲後,熬過了一個口乾舌燥之夜。法王約翰二世在普瓦捷城接到了英軍在南方出現的訊息。但敗退回的法軍顯然沒報告清情況,以致國王誤判英軍將在肖維尼方向的羅馬大道上現身,下令法軍全軍調頭,趕到烏艾爾森林北部,靠近賢博迪農莊的原野上紮營。法軍嚴陣以待,營地內的帳篷一個緊挨一個,如此緊密,以至於戰馬只能擠在一條小溪中飲水。這擺明了是要準備次日大戰的架勢。
在18日第一縷朝陽的光輝中,英軍走出森林,下到米爾松河河谷中,滋潤乾涸的喉嚨。恢復活力後,他們開始沿米爾松河谷西進。抵達烏艾爾修道院對岸時,比什大領主手下偵騎通過一座便橋渡過米爾松河,滲透進烏艾爾森林。抵達森林北部邊緣後,平原上密密麻麻的法軍營地立即充盈了他們的視野,87面隨風舒展的紋章旗更是毫無保留地宣示了實力。
得到偵騎回報的黑太子,面色想必一片慘白。窄小的米爾松河,明顯不足以隔離對岸殺氣騰騰的法國復仇雄獅。忽然,隨著偵騎的報告,那片冷酷的心湖上泛起了一絲波瀾。隨即,止進的英軍將士原地左轉,朝向西方朝陽輝映下的平原,擺開戰陣。面對強大的法軍,飢疲不堪的英軍非但不趕快沿米爾松河走為上策,反而自殺般主動靠了上去,只為搶占一片太子殿下臨時看上的陣地。
最後的和平機會
英軍占據的陣地,確實配得上太子殿下的獨到戰術慧眼。背倚茂盛巨大的烏艾爾森林,既可防法軍騎兵包抄身後,又可供下馬後的重騎兵和弓箭手拴系戰馬。前靠一段還有許多茂盛高大的樹籬。樹籬到英軍所占據的林邊小路間,遍布荊棘,可謂純天然的拒馬工事。樹籬之外,地勢緩緩下沉,形成一個連綿的溪谷,為英軍弓箭手提供了一整片無遮無欄的開闊射界。英軍左翼是緩緩下沉的米爾松河畔連綿沼澤,英軍輜重車輛便藏匿於沼澤背後鄰近的渡口森林中。
這片陣地惟一的弱點,是英軍右翼的小丘。雖然高度不低,但並不陡峭,且小丘下的樹籬有一到兩個可過一輛馬車的缺口。這裡又恰恰是這一翼距法軍最近,必將首當其衝法軍的騎兵突擊。黑太子不敢怠慢,指揮手下火速拉來多餘的馬車構築障礙,並開始加寬加深小丘北側橫貫樹籬與森林間的天然雨裂壕溝。
英軍這么大興土木當然再不可能瞞過法軍的雙眼。按理說,此時英軍立足未穩,右翼暴露,法軍當機立斷一波騎兵橫擊,英軍十之八九要被擊潰。可法軍卻選擇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按兵不動,莫非不想打了?
原來,這天早晨和王太子做完彌撒後,召集主要將領再次統一了思想,還是那個字:打!法軍士卒磨刀霍霍,準備根據烏艾爾修道院方向傳來的最新情報,上馬追擊沿米爾松河逃亡的英軍。可就在這當口,他們發現了近在咫尺,正揮汗如雨構工設障的英軍。可以想見,法軍上下必定先是呆若木雞。原先的追殲逃敵預想化為泡影,繼而狂喜不已。只要切斷英軍主體與南面渡口的聯繫,妥妥一場史詩級殲滅戰!
在此思維下,法軍果斷放棄了十拿九穩的擊潰戰,一點一點開始向英軍正面轉移部隊,唯恐膀子撩得太快太大,嚇走了山上的英格蘭賊寇。可惜英軍對此一無所知,他們不時戰戰兢兢從樹籬後伸頭遠眺,唯恐遭到法軍突然襲擊,靜謐的溪谷兩側,仿佛迴蕩著成百上千“咕咚咕咚”的緊張心跳聲。
西諺有雲,強者也有求助於弱者的時候。一個不大不小的第三方人物,適時跳了出來,解除了雙方的苦惱。正駐普瓦捷的佩里戈爾樞機主教聞得兩大基督教王室即將於此地展開惡鬥,急忙帶著手下騎士、侍從,策馬而來,期望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兩家罷兵講和。
黑太子首先讓主教給法王捎去了自己的條件,大意可歸納為:自己手下英軍願意放棄所占的全部城鎮,不要求贖金釋放全部營中俘虜,王太子承諾未來7年裡不再手持武器對抗法王。
即使不考究這裡面措辭的模稜兩可,義大利編年史學家馬泰奧·維拉尼,還記錄了一款:約翰二世的女兒需嫁與威爾斯親王為妻,公主的嫁妝應為昂吉安伯爵領。
這種虛名實禍的條件法王約翰二世自然不屑一顧,但他也樂得讓主教再花時間跑一圈。法王的條件主旨為:威爾斯親王和另外一百名騎士向法軍投降,在此基礎上法王可以大發慈悲讓其餘眾人安全返家。
可能是為了避免談判過快崩潰,在樞機主教繼續穿梭於兩軍間之際,英法兩軍各位爵爺也各自接頭,開始在談判的標題下光明正大歪樓:
若弗魯瓦·德·沙爾尼爵士倡議,雙方各自挑出100名代表武士(champion,遊戲《帝國時代2》中翻譯為冠軍劍士)一決雌雄,被沃里克伯爵嗤之以鼻。
約翰·乾多斯爵士和克萊蒙特元帥圍繞兩人的紋章(都是聖母藍的底色上一束日光),展開了“誰祖上是抄襲狗”的文斗,並定下了第二天武鬥的誓言。
鄰近黃昏時,古道熱腸的樞機主教終於放棄努力,在雙方對他瞎攪合的指責中踏上歸程。他手下一些渴望武勛的騎士、侍從,以卡斯泰蘭·德·安波斯塔為首,擅自投入法軍陣中,讓他的背影更顯落寞。
日沉西山,兩軍各自就地宿營,擔心對手不告而別,法軍小分隊不斷出擊騷擾偵察,搞得英軍一夜十警,精神士氣更為衰落。
1356年9月19日清晨,和煦的冬陽透過烏艾爾森林,灑落在米爾松河畔的平原上。鑽出宿臥灌木叢的英軍弓箭手,還未來得及呼出熱氣,揉搓下僵木的手指,便被遠處不知什麼東西晃了下眼睛。仰頭望去,200多碼外,一面繡著絢爛太陽的紅色戰旗之後,萬千劍矛的白刃如人海中的浪花一般,反射著刺目的光芒。
背靠一座小森林,法軍由東至西成前中後三段布陣:
前鋒由諾曼第公爵、王太子查理掛帥,波旁公爵、聖韋南領主、貞·德·郎達爵士、蒂博·德·武德內爵士等悍將從旁輔佐,特里斯坦·德· 邁蓋萊在側手持王太子紋章旗。
中軍由法王的弟弟奧爾良公爵掛帥,王子安茹伯爵路易和普瓦捷伯爵約翰參陣。
後軍由約翰二世親自統領,最年輕的王子菲利普(後來的勃艮第公爵)參陣。
部署就緒後,尤斯特歇斯·德·內貝蒙受約翰二世直接命令,與貞·德·郎達爵士、吉查·德·博熱和吉查·德·昂格勒策馬出陣,偵察英軍布陣。
據傅華薩記載,內貝蒙爵士不愧為久經戰陣的老手,帶回了英軍一線布陣的準確情報。沿森林西側由南向北,英軍成左中右三軍展開:左翼渡口至中央台地邊緣由沃里克伯爵和牛津伯爵鎮守,黑太子率領中軍鎮守中央台地,索爾茲伯里伯爵在薩福克伯爵支援下鎮守防線的弱點——右翼的小丘及其周邊。
美中不足的是,可能由於小丘的遮擋,內貝蒙沒能注意到英軍右翼後方比什大領主的分隊。不同於一線下馬防禦的重騎兵和弓箭手,該分隊的加斯科涅重騎兵、弓弩手,以及配屬他們的300名英格蘭重騎兵與300名保持了騎乘狀態的英格蘭弓箭手。黑太子中軍陣中另外100名左右沒有下馬的騎士也加入其中,共同組成了英軍的反衝擊部隊。
拚死一戰
聽完內貝蒙等人的敘述,聚集在約翰二世身邊的法軍高級指揮官們圍繞下一步行動展開了氣氛不大和諧的討論。老辣的克萊蒙特元帥認為英軍給養士氣都不會高,主張按兵不動等待英軍離開腳下陣地或者投降,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怯懦”的人身攻擊。
約翰二世最後採納了內貝蒙爵士的攻擊方案:由克萊蒙特元帥指揮250多名精選出來的重騎兵,首先攻擊英軍最薄弱的右翼,驅散此翼的英軍弓箭手。王室大督軍戈蒂埃·德·布里耶納帶領的法國下馬重騎兵和薩爾布呂肯伯爵、尼多伯爵、拿騷伯爵麾下德意志盟軍下馬重騎兵在元帥的騎兵後跟進,負責奪占森林西北角的小丘。然後,奧德雷海姆元帥、道格拉斯伯爵指揮其餘250名精選的重騎兵,在弩手支援下衝擊英軍左翼。最後,其餘法軍保持之前的配置,徒步對英軍發起全線衝擊。
不難推測,此方案如能按法國人的理想套路運轉,則克萊蒙特元帥的騎兵會首先擊破英軍右翼,吸引英軍絕大部分注意力和兵力,使其再無餘力招架緊隨其後的奧德雷海姆元帥攻擊。而當法軍主力徒步殺到時,左被攻陷小丘,右被切斷渡口退路的英軍多半已經大亂,只剩下引頸就戮的份兒。
可戰爭女神似乎從古以來都不怎么理想主義。上午9時左右,法國人一套連環拳行將打出之際,對面的英國人先聲奪人。在法軍左翼,尤斯特歇斯·德·沃波茲庫爵士一馬當先,率手下騎兵突然衝擊法軍騎兵,一場混戰後,爵士和多位英軍騎士被反衝擊的拿騷伯爵麾下騎士俘虜。法軍右翼,奧德雷海姆元帥接到報告,當面英軍輜重車輛在前,開始向米爾松河上的渡口運動。
雖然乾多斯·赫勒爾德宣稱這一行動是黑太子在看到英軍騎兵攻擊擾亂了法軍左翼後臨時策劃實施的。但據法方史料記載,英國人的輜重車輛天還沒亮就堵住了渡口堤道。考慮到這種光天化日下在敵人面前撤退的極端危險性,英軍的機動應該是破曉前就開始了,並且確確實實是一次企圖腳底抹油的撤退。
此後,奧德雷海姆和從蘇格蘭趕來的道格拉斯伯爵一起,率領手下騎兵,如呼嘯的鷙鷹般衝下溪谷。在溪谷中,他們遭到了部署在河畔沼澤中弓箭手的猛烈射擊。從天而落的長箭雹子般砸落在法軍盔甲和馬甲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據英軍騎士傑弗里·勒·貝克記錄:由於法軍戰馬頭頸胸部包裹著鋼鐵和皮革材質的板甲,箭矢不是當場撞得箭桿粉碎,就是彈到一邊,無力地墜落在旁人身上。幾乎毫髮無損的法軍騎兵攀上溪谷,殺向急急忙忙折返回來的沃里克伯爵所部。
急於剁翻眼前狼狽不堪的對手,法國和蘇格蘭騎兵們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弩手並沒有跟上來。而英軍弓箭手在牛津伯爵的指揮下,已經從他們側後方射出了新一波箭雨。法軍新式馬甲為了提高正面防禦對抗英軍長弓,不得已放棄後半身的防禦。墜落的英軍箭矢下,成片的法軍戰馬在劇痛中將騎士甩落馬下後四處逃竄。法軍騎兵隊形大亂,英軍下馬重騎兵乘機勇猛突襲,孤立無援的法蘇軍騎兵大敗。奧德雷海姆元帥被詹姆斯·奧德利爵士打倒活捉,道格拉斯伯爵被打成重傷,幸賴手下武士拚死相救,才得以和少數倖存者逃回法軍陣線。
奧德雷海姆元帥所部被擊潰的同時,在英軍右翼方向上,克萊蒙特元帥在無奈中也率所部發起了衝鋒。相比急躁的奧德雷海姆,老辣的克萊蒙特率軍穩步推進,和跟進的王室大督軍戈蒂埃·德·布里耶納所部法國和德意志下馬重騎兵保持了良好的協同。他們跨過溪谷後,仰攻的法德軍騎兵開始沐浴在英軍箭雨中。
傑弗里·勒·貝克描寫道:弓箭手們很好地執行了自己的任務,在小丘陣地的掩護下,他們猛烈射擊企圖跨越樹籬和壕溝的敵軍,精準的箭矢不斷擊倒重甲在身的敵軍騎士。與此同時,我們的弩手(應該是加斯科涅弩手)也飛速而兇狠地釋放著弩矢。
冒著劈頭蓋臉的箭雨,法德兩軍戰士憑藉身上的重甲和胯下高大的戰馬,硬是在英軍防線上打開了幾個缺口,開始與英軍下馬重騎兵白刃相交。眼見索爾茲伯里伯爵所部英軍右翼節節敗退,薩福克伯爵火速率兵趕赴支援。得到生力軍支援的英軍右翼士氣大陣,逐步穩住陣腳,並先後擊殺克萊蒙特元帥和戈蒂埃.德.布里耶納大督軍,最終打退了衝過樹籬壕溝的法軍和德軍。
至此,法軍腦海中一套行雲流水的組合拳,已徹底淪為毫無章法的“王八拳”。王太子率領的法軍下馬重騎兵主力,行動得太晚太慢,還沒有全部跨過小溪,就遭到了擊退法軍兩翼騎兵的英軍箭雨覆蓋,頓時倒地一片,頂著盾牌埋頭攀上溪谷時,又迎面撞上己方敗退的殘兵亂馬,陣腳大亂中吃了英軍幾輪直射。幸賴王太子英勇,帶頭衝鋒在前,法軍才跟著飛舞的王太子紋章旗,順著之前戰友擴大和開闢的樹籬缺口,沖入英軍防線。
在英軍右翼的小丘周圍和中央的台地上,雙方如同兩群鋼鐵的豪豬,沿著一線樹籬,拚死腳力。成叢的兩米騎槍如鋼鐵皮膚上生出的尖刺,相互戳刺著對方的身體。鋼鐵的清脆交擊聲中,不時傳來身軀倒地的沉重悶響和重傷者遭到踐踏的悽厲慘叫。極盡慘烈的兩小時肉搏中,英軍右翼一度再次告急,幸賴黑太子的援兵及時趕到穩住陣腳。最終,法國王太子的紋章旗伴隨著被擊倒的特里斯坦·德· 邁蓋萊爵士,陷落在地。意識到軍心已亂的法國王太子不得已下令吹響了撤退的號角,身負重傷的英格蘭豪豬終於撞飛了千瘡百孔的對手。
簇擁著王太子撤退的士卒繞過還未捲入衝突的法國中軍時,奧爾良公爵,據稱是按照法王的命令,帶著兩位王子加入了撤退的行列。不明就裡的其餘將士將此誤認為是全軍總撤退,也跟著稀里糊塗轉身開拔,完好無損的法國中軍竟然就此自動解體。
目睹這一切的英軍士氣大振,齊聲歡呼:聖喬治!吉耶納!興奮的約翰·乾多斯爵士策馬賓士到黑太子身前大呼:縱馬衝鋒吧,殿下,本日是屬於你的。上帝本日與你同在。讓我們直奔你的對手法國國王,他的腳下正是這場戰鬥結束的地方。我確信,他的勇氣不會容許他轉身而逃。
致命一擊
這一天確實屬於黑太子。這場絕地求生的死戰,讓他與生俱來,堪比亞歷山大大帝的戰術洞察力徹底覺醒。命令詹姆斯·奧德利爵士指揮一些騎士退到後方重新上馬後,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命令全軍嚴守陣線,不得擅自發起追擊。
乘著突然的休戰,英軍迅速將受傷者抬到後方的灌木叢下簡單包紮施救。劍矛斷裂折損者,則忙於從法軍殘骸邊撿拾尚能使用的武器,弓箭手更是如食腐的禿鷲般,成群撲向法軍的屍堆,拔出插在肉塊上的箭矢。偶爾遇到劇痛中驚醒的垂死者,便就地一匕首抹下去。幹完這一切後,英軍便迅速退回血紅的樹籬後,半蹲著大口吞下皮囊中的飲水,喘幾口粗氣,再度直起已經體力透支的身體,準備贏來新的戰鬥。
溪谷的另一邊,約翰二世重組了前三波敗退分隊的殘部,並追回了一部分擅自撤退的中軍部隊後,站在陣前,高呼:前進!哪怕我被俘虜,被殺死,我也一定會贏回這一天!
決心跟隨約翰二世死戰到底的戰士不愧為法蘭西王國的騎士之花。傅華薩飽含感情地記錄下了他們的決死挺進:右側的雅典公爵,法蘭西王室大督軍,匯合了自己的騎士與侍從。環繞著波旁公爵,人高馬大的優秀騎士們,他們來自波旁內和皮卡第。緊挨著他們,是普瓦圖、龐斯、帕爾特奈領主和他們的騎士侍從。另一邊,則有汪塔都伯爵、蒙龐西耶伯爵、雅克·德·波旁大人、貞·德·阿圖瓦大人。還有其他許許多多來自法國其他地方的騎士與男爵們。
最後一陣法軍如鋼鐵的叢林,緩慢但沉重地壓向飽經摧殘樹籬後英軍的右翼和中軍,嚴整的兵刃盔甲,紛飛的各色紋章旗,讓劫後餘生的英軍將士不免露出畏懼之色。久經戰陣的薩福克伯爵穿行於英軍各條陣線,阻止魯莽的戰士在恐懼中發起突擊,大聲呼喊弓箭手們不要浪費箭矢。
傑弗里·勒·貝克寫道:不久後,法軍前列的弩手射出遮天蔽日的弩矢,英軍弓箭手則憤怒地還以暴風雨般的箭矢。來自庇里牛斯山區的加斯科涅步兵奮力擲出白蠟木柄的標槍,向敵人送去死神的問候。在攻擊下,法軍列成密集陣,頂起盾牌,相互交疊,密不透風,在盾牌後埋下頭顱,任飛矢由頭頂刺過。
在弩手的掩護和盾牌重甲的保護下,法軍近乎毫髮無損沖入了英軍防線,激烈的肉搏戰再度暴發,已經被浸得殷紅的樹籬上,不斷飛濺上新的鮮血。
英軍右翼和中央再一次全線告急,但數量的天平已經前所未有地倒向了他們。左翼沃里克伯爵和牛津伯爵的戰士開始北上增援。破釜沉舟但寡不敵眾的法軍,人多勢眾但疲憊不堪的英軍,雙方斗得難解難分,似乎永遠也不能有勝負。但黑太子的掌旗官,瓦爾特·伍德蘭德注意到,王子狡黠的目光,並沒有落在膠著血腥的戰線上,而是遠遠投向了法軍身後丘陵的稜線上。
在諸多法軍的紋章旗後,一面白底紅十字的聖喬治旗悄然無聲舒展開來。隨著黑太子的命令,伍德蘭德迅速向詹姆斯.奧德利爵士發出信號,英軍重騎兵如出林猛虎般猛咆哮著撲向法軍右翼,猛攻法國大督軍,雅典公爵戈蒂埃.德.布里耶納麾下部隊。
出現於法軍身後的,正是之前內貝蒙爵士看漏了的比什大領主分隊。在前一夜的會議中,黑太子獨斷獨裁,將他們配置在右翼小丘後方的陰影中。這一決定幾乎得罪了其他所有英軍將領,在開戰的前一分鐘,英軍陣線上還可以聽到咒罵黑太子偏袒加斯科涅佬的粗野嗓門。激烈的戰鬥中,他們一直按兵不動,更是讓人不得不懷疑黑太子和他的副官——比什大領主貞·德·格拉伊真的存在不可告人的關係。按戰況推斷,大約是在法國中軍解體,英軍忙於休整這段時間,比什大領主遵照黑太子的計畫,率領部下悄無聲息鑽入身後叢林,向北劃出一個漂亮的U形軌跡。他們經過前一天法軍宿營的平原,在丘陵的掩護下,如夜魅中的狼群,悄無聲息抵達了法軍左翼側後。
在丘陵的脊樑上,目睹遠處英軍騎兵的猛攻,60名加斯科涅重騎兵和100名騎乘弩手竄上丘陵,高呼聖喬治之命沖向猝不及防的法軍德意志部隊,將他們從身後沖得東倒西歪。遭到前後夾擊的德軍當場崩潰,慌不擇路中又遭到了跟隨比什大領主行動的英軍重騎兵和騎乘弓箭手攻擊,薩爾布呂肯伯爵、尼多伯爵、拿騷伯爵先後橫屍異鄉。
瓦爾特·伍德蘭德終於可以發出英軍苦等半日的全線進攻命令。興奮的英軍弓箭手,收起長弓,拔出腰際的長劍和小圓盾,和下馬重騎兵一起沖向疲於招架的法軍。側翼大開的法軍左翼遭到英軍重點攻擊,不久即告全面潰散。
由於懼怕在異國他鄉落入英國佬之手,道格拉斯伯爵的蘇格蘭戰士們拖著垂死的主人硬生生殺開了一條血路,但像他們一樣的幸運兒畢竟是少數。英軍由北向南席捲了法軍戰線,將絕大多數法軍和他們的國王一起趕進了米爾松河一個狹窄的河灣中,他們東側,順著沼澤滲透過來的牛津伯爵麾下弓箭手,向他們沒有盾牌防護的右側軀幹,降下了遮天蔽日的箭矢。
英國人將殘餘的法國人分割包圍開來,並調來重兵圍攻血紅的聖丹尼斯王旗所在之處。紅色王旗之下,以約翰二世和他最年幼的兒子菲利普,以及19名穿著瓦盧瓦王室紋章罩袍的“影舞者”騎士為中心。法蘭西最勇猛的騎士之花們肩並肩背靠背圍城一個圓形,奮力抵抗四面八方而來的劍砍矛刺。
最終,一個來自法國聖奧默的年輕侍從用口齒分明的法語高聲喊道:殿下,殿下,投降吧。此時的他因為在家鄉的械鬥中殺了人而被法國流放。在為英王服務了3年之後,他終於得到了一生中最大的轉機:俘虜法國國王。約翰二世遞給他自己的右手手宣布投降,也宣告著普瓦捷戰役擊敗已經結束。
前一分鐘還在奮力還擊的騎士和侍從們,就像失去戰船的水手,拚命向紋章華麗的敵軍戰船掙扎,以求得到庇護。但這一天的戰鬥過於漫長而殘酷,即使對身份高貴的俘虜,殺紅眼的英國人也很難遵循好騎士之道。蘇格蘭的鄧巴頓伯爵前後向2個加斯科涅和1個英格蘭侍從投降,結果遭到三次洗劫。他被搶光了全部武器盔甲,要不是幸運地遇上沃里克伯爵,身無長物的他多半難保小命。
對於之前奮力逃出包圍圈的法軍來說,同伴們的投降為他們敲響了死亡的喪鐘。騰出手來的英國重騎兵和騎乘弓箭手在普瓦捷城門附近追上了他們,直接將大部分人殺死在城外。
死神的誕生
黃昏後的1小時,英國人紛紛返回陣地。經過清點,除了法國國王和王子,他們還抓到了包括17名伯爵在內1000多名贖金可觀的貴族俘虜。幾個弓箭手抓到了4名甚至6名貴族俘虜,達成了名副其實的一夜暴富。
帶著沉甸甸的戰利品,壓著一長列俘虜,英軍在第二天慢悠悠踏上歸途。法國的軍政菁英不是倒在身後的原野上,就是愁雲慘霧地走在俘虜的行伍中,英軍一路上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在10月2日抵達了波爾多。
普瓦捷會戰,讓黑太子從一個活在父兄陰影中的中二青年,破繭成蝶,幻化為威名響徹歐羅巴每一個角落的無敵統帥。會戰過後,性格兇殘的他對淪為自己階下囚的約翰二世極盡禮遇,展現出的政治眼光和手腕,絲毫不遜色於其在會戰中展現出的傑出戰術天才。
後續
之前的克雷西會戰讓英格蘭得到了固若金湯的橋頭堡加萊,如今的普瓦捷會戰則抓到了法王。愛德華三世的野心空前膨脹,竟然計畫攻下蘭斯,在查理曼曾經加冕的蘭斯大聖堂中為自己戴上法蘭西王冠。
但法蘭西貴族的潰敗並不代表法蘭西民族的屈服。普瓦捷戰役的次年,不堪屈辱的法國農民選出一位名叫雅克· 博諾姆的領袖,高呼貴族們背叛了王國,四處攻城略地。他們誓言殺盡貴族與鄉紳,並用令人髮指的手段強暴殘殺落到他們手中的貴族,連孕婦嬰兒也不放過。他們聚眾10萬,自稱“扎克雷(Jacquerie)”,一時竟無人可檔,直到英勇善戰的比什大領主在莫城將他們的主力擊潰。
在法蘭西徒勞無功的英格蘭最終不明智地捲入伊比利亞半島上的卡斯蒂爾繼承戰爭,雖然軍事上再度輝煌勝利,卻最終一無所獲,黑太子更是在遠征後染病身亡。
而在法蘭西一邊,在這場晦氣的戰爭中終於得到了上帝的眷顧。通過對納瓦拉國王的戰爭,尋覓到了一個出身低下其貌不揚的戰略天才——“布列塔尼之鷹”貝特朗·杜·蓋克蘭。一段新的英雄傳奇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