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作者:(英國)劉易斯·卡羅爾 譯者:冷杉
劉易斯·卡羅爾(Charles Lutwidge Dodgson ,1832~1898),英國作家。
冷杉,男,著名翻譯家,文化學者,北京外國語大學英語系畢業。曾任職外文局和新華社,從事多年中英互譯工作,迄今已出版了譯著近60部,譯自英法德文,在兩岸三地出版,內容涵蓋文學、美術、音樂、人文與社會科學等。主要譯著有《愛麗絲夢遊仙境》《弗朗茨?舒伯特及其時代》《古代希臘》《古代羅馬》《死亡帝國》等。
圖書目錄
原著前言/001
第一章掉下兔子洞/003
第二章淚水池/011
第三章競選指導委員會的競賽和一個長篇故事/019
第四章大白兔派來一位小壁兒/027
第五章毛毛蟲的忠告/035
第六章豬娃和胡椒/047
第七章瘋狂的午茶會/059
第八章王后的槌球場/069
第九章假海龜的故事/081
第十章龍蝦四對方陣舞/091
第十一章誰偷了水果餡餅/101
第十二章愛麗絲的證詞/111
譯後記/119
序言
穿越,乘著幻想的翅膀
——吳鈞陶譯《愛麗絲漫遊奇境》序
黃福海
2010年,美國華特·迪士尼公司將《愛麗絲漫遊奇境》重新搬上了銀幕。隨著電影的公映,浸淫於網路而逐漸遠離書本的讀者,似乎又回到了久違的紙本閱讀,這本小書也一度引起了普遍關注。但是讀過小說的人們也許會說,小說與電影並不完全是一回事兒。電影的情節頗為精彩,但不免讓人感覺過於膚淺;小說的情節發展雖然相對緩慢,但比較耐看。這或許是由兩種藝術形式的不同性質所決定的。
吳鈞陶翻譯的《愛麗絲漫遊奇境》於1996年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後來,吳鈞陶又翻譯了《愛麗絲境中奇遇記》,這是《愛麗絲》兩本系列小說中的另一本,2003年也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在眾多的譯本中,吳鈞陶的譯本是很有特色的一種,它沒有刪減很難翻譯的詩句、對話,或者雙關、俏皮之處,最大程度地再現了原作的面貌。書中還增加了許多注釋說明,有些是知識性的,對讀者理解原書的內涵有極大的幫助。如今,這部《愛麗絲》系列小說又要出版中英文對照本,可見這兩本書依然有廣泛的讀者。
《愛麗絲漫遊奇境》(1865)和《愛麗絲鏡中奇遇記》(1872)是英國19世紀中後期的作家兼詩人劉易斯·卡羅爾的系列小說,在英國文學史上經常合稱為《愛麗絲》。卡羅爾還寫過兩部系列小說,題目叫《西爾維與布魯諾》,分量是《愛麗絲》的兩倍,但是現在除了專業的英國文學史家,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他還寫過數量可觀的詩作,最有名的可能是那首《捕獵蛇鯊》,所謂“蛇鯊”是作者想像出來的一種非蛇非鯊的動物。另外,卡羅爾的短篇故事充滿了數學智慧,因為他長期在牛津大學教數學,算得上是正兒八經的數學家。
這部《愛麗絲》只占他那些文字總和的四分之一,但是現在人們依然記得的恐怕還是這部《愛麗絲》。不僅少年兒童喜歡,成年人也喜愛,其原因有很多。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它包含了一個有趣的母題:遊歷,以及多個引人入勝的元素:穿越、境地、荒誕、幻想。
英國文學很早就有“遊歷”的母題,美國人自稱具有always on the go(始終在行動)的傳統,說不定就有英國文學的影響。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將不同人物所講的故事,繫於一批前往坎特伯雷的香客身上,這就使各個不太相關的故事構成了一個整體。英國文學中有大量的“遊歷”或“歷險”作品,18世紀小說中“遊記”就占了相當的比例。笛福的《魯賓遜漂流記》(或譯《魯賓遜歷險記》,1719)就描寫了主人公在荒島上的冒險經歷,斯威夫特的《格列佛遊記》(1726)就直接以“遊記”為題,而斯特恩的《感傷的旅行》(或譯《多情客遊記》,1768),雖然比較注重心理感受,但其敘事主體還是依託於一次漫長的“遊歷”。
《愛麗絲》發表於19世紀六七十年代,當時英國小說正處於興盛時期。這部作品的出現並非偶然,它是在英國數百年的文學創作背景上,繼承發展而來的。
為什麼在文學中有那么多的“遊歷”呢?人們對身邊的環境感到厭倦了,就希望去探索新的世界。現實中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於是就有了“穿越”。對於普通的遊歷感到厭倦了,就只能通過“幻想”去遊歷。藉助於幻想,人們可以進入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境地”,即從現實世界“遊歷”到幻想世界中去,而且那個世界有無窮無盡的變化。
“穿越”大致上可以分為兩類:“主體性穿越”和“介入性穿越”。通常我們講故事、聽故事,是無所謂“穿越”的,講故事的人只是通過“很久、很久以前”之類的話,把讀者的想像帶到一個過去的境地,那個境地可以是歷史的,也可以是虛構的,但一般是符合邏輯的。所謂“主體性穿越”,是把讀者從現實世界帶到一個幻想世界,那裡會發生一些不合邏輯的事情,或者索性就是一個未來世界。《愛麗絲》所描寫的就是一個貌似不合邏輯的世界。
“主體性穿越”都會包含一個模糊而不確定的地帶,在那個地帶,主人公從現實世界進入那個幻想世界。愛麗絲掉進一個兔子洞,或者穿過一面鏡子,來到一個全新的世界,從此開始了一段離奇的遊歷。那個兔子洞或者那面鏡子都是模糊而不確定的地帶,是無法用常理去驗證的。在《魯賓遜歷險記》和《格列佛遊記》里,主人公都是坐船出海,然後經過一片海域,來到一個島上。這箇中間地帶必須模糊而不確定,無法驗證,否則人們就會證明它是假的。
“主體性穿越”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故事中的人物必須從那個世界再回到現實中來,那樣才能把這個故事講給人們聽。許多歷險故事都採用這個手法。《魯賓遜歷險記》和《格列佛遊記》都是從英國本土寫起,主人公經歷了各種險境,然後回到英國本土。如果他們當時沒有回來,也就沒有了那些個“穿越”的故事。
“介入性穿越”,是指故事的背景是真實的,但其中有個別人物(或事物)屬於一個幻想的世界,只是它介入到這個真實世界中來了。
通過“穿越”這一行為,主人公進入另一個“境地”,用時髦的話說,即“平行世界”。魯賓遜通過“穿越”來到一個孤島,格列佛通過“穿越”來到“大人國”、“小人國”、“飛島”、“慧駰國”等四個島國。那些“境地”都是作者幻想出來的荒誕事物。但是荒誕只是表面的,荒誕事物的背後,未必都沒有邏輯。
世界上有些道理通過正常的手段表現可能過於直白,而通過荒誕來表現會更加有效、更加藝術,所以許多小說家都樂於藉助荒誕的手法。雖然閱讀幻想作品,不一定要去探究其中有什麼道理,但是當真要說起來,它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邏輯。比如《愛麗絲漫遊奇境》中寫到樹上那只會笑的貓。貓走了,而笑臉還在,這可能嗎?在這裡,小說家就運用了荒誕的手法,說明事物的特徵總是跟事物本身聯繫在一起的,事物本身不在了,事物的特徵也不復存在,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但是如果用大白話直說,就不如用一隻貓的笑臉來表現更加有效。
所謂“穿越”,雖然意在超越現實,進入另一個“境地”,但作為文學作品的“穿越”,其參照系還是在當下。前面說過,如果主人公不回到現實,任何“穿越”都只能流於湮沒,而不會留存於世。只有將經歷過“穿越”的人的所見所聞傳回到現實之中,才算是完成了一個“穿越”的循環。
我一直使用“幻想”(fantasy)一詞“幻想”整個都是虛幻的。簡單地說,我們可以想像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事情,可是“幻想”卻是將不可能的事情拼合在一起,而且裡面充滿了貌似不合邏輯的關係,但它們又似乎構成了一個整體。Fantasy(幻想)既是一個思維過程,也是一種文學體裁,《英漢大詞典》將它解釋為:幻想作品或幻想小說。音樂中有一種體裁,就叫“幻想曲”,而法國作曲家柏遼茲甚至創作過一首著名的交響作品,題名《幻想交響曲》。
要在“遊歷”作品中同時做到“穿越”和“幻想”,最便捷的方法可能就是描寫做夢了。《愛麗絲漫遊奇境》,如果按從前的譯法《愛麗絲夢遊奇境記》,其中既有“夢”,又有“游”,在題材上幾乎可以統攝中國兩部古典長篇小說:《紅樓夢》和《西遊記》。因為是在夢境中遊歷,所以信筆游來,左右逢源,無往不利。東西方文學中的這些作品之所以取得成功,可能與其“遊歷”、“穿越”、“幻想”等元素不無關係。
為什麼我們需要幻想?而且文學中有那么多幻想作品呢?
我們在幻想中,可以感受到自為自在的真、善、美,可以暫時逃避假、惡、醜的圍、追、堵、截,在人世間紛紛擾擾的事務之中,我們可以通過幻想,借得一片綠蔭,換來一時休憩。無論是為了深入體悟人生的真實意義,還是為了繼續從事那些煩心的雜務,幻想對於我們都是一個暫時獲得清靜的角落。《愛麗絲》就是這樣一部讓人解頤開懷、排憂解愁的作品,它讓我們跟隨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做一次從未有過的“遊歷”,幫助我們“穿越”到另一個“境地”,感受平日裡很少會感受到的那份趣味、智慧、新鮮。
由於《愛麗絲》在運用荒誕和幻想手法上取得的巨大成功,它對後世文學也產生過一定影響。在塞繆爾·巴特勒的《埃瑞璜》(1872)中,作者將英文詞“烏有鄉”(Nowhere)倒過來拼寫,變成了“埃瑞璜”(Erewhon)這個地名。在那個地方,生病的人會像罪犯一樣受到懲罰,而罪犯則會得到像病人一樣的照顧。作者通過幻想,諷刺了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社會秩序和風俗習慣。喬治·奧威爾的寓言小說《一九八四》(1948)可能受到過這部作品的影響。另外,在威廉·莫里斯的《烏有鄉訊息》(1890)中,主人公在夢中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那裡沒有政府、銀行、法院、監獄,沒有犯罪,所有財產都平均分配;人們熱愛自然,在工作中發現無窮的樂趣。不過,與《愛麗絲》不同的是,這些作品都帶上了濃厚的政治寓意。
在我國,沈從文曾直接從《愛麗絲》得到靈感,於1928發表的幻想小說《阿麗思中國遊記》,可以算是真正的現代“穿越”作品。這部書出版於趙元任所譯的《阿麗思漫遊奇境記》(1922)出版後的第六年,趙譯對作者的影響十分明顯,因為連書名都沿用了“阿麗思”的譯法。小說讓十二歲(原書中是五歲)的阿麗思和兔子紳士儺喜“介入”現實,來到中國,漫遊東方古國奇特而神秘的疆域,親眼目睹了中國大地上哀鴻遍野的慘狀和愚昧無知的陋習,老百姓靈魂深處的痛苦,中國紳士階層崇尚儒道、迷信洋人,以及知識界平庸猥瑣、攻訐傾軋的心態和醜行。當他們來到湘西苗民居住區,經歷了山區淳樸率真而又怪異的古舊生活方式和民俗習尚,特別是看見了慘無人道的原始奴隸買賣,阿麗思大惑不解。帶著遊覽中國的種種疑惑,她最後只能悄然離開。這篇小說的政治寓意是十分明顯的。沈從文的這篇小說發表之後,還有陳伯吹的《阿麗思小姐》,但那是對《阿麗思漫遊奇境記》的改編作品,屬於兒童文學的範疇。其目的不同,創作手法也不同。
其實,《愛麗絲》本身不過是一部充滿趣味、智慧、新鮮的小書。長期以來,我們一直生活在過於嚴肅的時代,每一部文學作品都似乎必須有一個道德教諭。我們從小就似乎懂得,在每個有趣的故事背後都有一個“中心思想”,什麼是善的,什麼是惡的,都在告訴我們“如何做人”。這個無形的牢籠長期禁錮著我們的閱讀。我們在讀到最開心得意、開懷大笑的時候,都會收斂一下笑容,暗地裡想一想,我們這樣大笑會不會犯錯?
《愛麗絲》就有過一段不幸的遭遇。1932年,G.K.切斯特頓在紀念劉易斯·卡羅爾百年誕辰時就感嘆說,《愛麗絲》已經落入了粗暴的學究之手:“可憐的愛麗絲,她已經變得冰冷而崇高,就像一座經典的墳墓。那些學究們抓住她、改造她,讓她去傳播道德教諭。她不僅是一個學童,還是一個女校長。那個‘悅讀’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卡羅爾又回到了課堂。等待我們的是一連串的考試和提問:mimsy(砢慘,即砢磣與悲慘的拼合詞)、gimble(兜卷,即兜圈與捲曲的拼合詞)、鱈眼、糖漿井、靚湯,對這些詞語你掌握了多少?把《鏡中奇遇記》里走的每一步棋都記錄下來,並製成圖表。”諸如此類。這部書在西方,要么被學究們搞得支離破碎,要么被當成一部“荒誕不經”的書棄置一旁。似乎一本書的背後沒有道德教諭,它就根本沒有用處。這與《愛麗絲漫遊奇境》開頭愛麗絲說過的一句話正相反對:“一本書里如果沒有圖片,那有什麼用處呢?”
英國小說,尤其是幻想作品,向來與政治諷刺或道德教諭密切相關,這已經進入了英國文學的諷刺傳統。即使是這部《愛麗絲》也在某種程度上影射當時的英國社會。但是過分強調文學作品背後的善惡等價值判斷,也可能會與文學作品的本質相背離。文學作品的審美價值,並不直接體現為善惡的道德教諭。我們的精神導師們在教給我們什麼是善的同時,也在教給我們什麼是惡的。不如就先別教給我們什麼是惡的,因為我們的心靈原本就是善的。讓我們安靜地坐下來,以一個孩子的心態,讀讀這部原本為一個孩子寫的小書,讓我們回到孩提時代,做一個天真的、還不知道什麼是善什麼是惡的孩子吧。
2013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