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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評與自我批評——陳丹青如是說作者:曠野的呼喚 2006-08-14 00: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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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於陳丹青《退步集》中的在2003年上海批評家春季沙龍座談會上的發言。看過這篇發言後,感觸頗深。本人摘其一些頗具洞察力的觀點,以求和廣大的讀者和有心人共同探討-中國學術上的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問題。大家知道,學術和批評是一體的,有批評才會促進學術的發展,作為學者,就應該有批評的態度和被批評的良好心態,當然批評不是搞人生攻擊。現在中國的學術就是缺乏批評,缺乏批評-反批評-再批評的學術氛圍。僅有的批評,都是一種變相的批評。什麼是變相的批評?就是想出名的學者,找一些學術圈內的權威人物,批批自己,也就出名了,批評是為了名利,而不是為了學術研究。再有的批評剛開始是學術角度來的,但批著批著,有的學者就擺起了學術權威的架子,實在鬥不過,就來陰招,鬥不過我我損也要損過你。我跟你來人生攻擊,我挖你的陳年往事,我調查你的風流故事,我批你道德不規範,學術不務正業,報你做人都有問題,質問你何來的學術?等等等等。
真正的批評在哪裡?誰批評誰?誰有批評的權力?
批評與自我批評,可以說是五十多年來人際關係中的“軟性策略”,大致起到讓步、致歉、做姿態、圓場子、息事寧人等等效用。說重了,則稱之為“政治儀式”,是組織生活內部的“硬性規定”,是各級同志或被迫、或主動、或對內、或對外的表態方式,起到告饒、過關、退一部、下台階、以便自保等等效用。在現代中國,“批評”是“權利”與“正確”的代名詞;“自我批評”則是“檢討”與“認輸”的代名詞。有批評一方使用,就是“我是對的,你是錯的”,由“自我批評”的一方使用,即是“你是對的,我是錯的”。但現在,自我批評更像是一種形式,一種過場。批評少了,自我批評多了,因為批評涉及到動態的東西,比如人際關係,行政格局等等等等,而自我批評卻不用擔心這些問題,自我批評總是發生在內部,大家都是一家人,一條船上的,有什麼大家自我批評一下,過後各乾各的,一切依舊。在中國,“批評與自我批評”長期扭曲批評,封鎖批評:在提倡句話的漫長年代,正是中國在任何領域-尤其是意識形態領域-不允許批評、沒有批評的年代。
批評與權力的關係:在中國,以大群藝術家批評家出身的行政官員正在以新的“政治上正確”替換舊的政治上正確的,有效塑造新的官方藝術。注意了,是官方的藝術,不是一般的藝術,官方的藝術經過了政府相關部門的過濾,而形成的真正藝術中的一部分,至於有沒有變形,他沒細說。整箇中國美術界目前的所作的其實只有一件事,即再次確定權力,重組權力。批評與權力掛上了鉤,批評也就起不到真正的效用了。其中緣由大家自己在茶餘飯後琢磨琢磨,必能體會其中關係。
陳丹青發出感慨說:我忽然明白,中國現代美術史,是行政美術史。中國當今美術界,實行政美術界。終於有人發現了,其實何止是美術史,政治史、思想史、學術史等不都是行政性的嗎?都和權力搭上了關係,也就穩如泰山了,不懼怕批評,不擔心奪“權”。“權”在這裡是指各個領域內的權威,而不是現實中的權力。如此,在中國,即便是激烈的批評,其實都是相當溫和的,相當的客氣,批評者長期習慣於有所避諱的嚴格自律的表達方式。原因有三,其一,批評都是內部進行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一家人,沒必要較真。其二,文化背景,我們生活在一個歷來重視人際關係的國家。其三,政治背景,我們生活在一個有效管理言論空間的國家。批評的言論,必然觸及大家共同的三大背景:行政格局、人際關係、政治國情。
“批評”的涵義之一即“評論”,評論的涵義之一即“讚美”,讚美又可以衍生為“宣傳”、“粉飾”、“包裝”之意,自然而然地,中國的批評乃成為一種大規模的“裝飾文本”。大家要注意陳老師更深層次的意境:大家本著我批評你,你批評我,其實到頭來是,我裝飾你,你裝飾我。大家一起步入學術的聖堂,哪裡來的批評?又批評了什麼?不得而知。他接著說道,裝飾文本的功能,又落實為篩選藝術家。批評價之難以出言批評,即藝術家並不渴望真的批評?在單元權力結構中,藝術家怎么會渴望真的批評呢?他渴望的是儘快被列入“裝飾性”的名單。陳老師的意思是不是說,都是搞藝術的,大家就不要批得你死我活的,以免傷和氣,熟人幾個,大家彼此照應才是上策,批人批物時,要注意分寸了,要讓別人有台階下,要給自己留後路。不能來匹夫之勇這一套路,要是你過於認真,那對不起了,你就別想進入到這個所謂的學術圈裡來。看你還想不想在學術圈裡混?
在西方,權力遭遇權力,批評遭遇批評,在中國,批評碰上了權力,你想,還能批得下去嗎?
他接著談到了權力與飯碗,批評與個人的關係。說破了,所謂體制,就是飯碗。四十多年前毛主席警告大家:“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今天,體制警告大家,並成功地使大家隨時隨地自我警告:“千萬不要忘記飯碗。”何等的見解,難道我們現在不都是在找飯碗嗎?不都在朝著自己想像的飯碗直奔過去嗎?誰都不想丟了自己的鐵飯碗啊!學術也是人的飯碗:批評的好,飯碗沒有,批評的不好,飯碗還在,但真正的學術沒了。五十多年來,我不記得有哪個時期像今天這樣,所有文藝家如此珍惜權力:當中國式的社會主義迅速發育時,文藝界、教育界、知識界頂要緊的根本不是藝術,不是教育,不是知識,而是飯碗。“文革”期間,藝術家無權無利,見面全是談藝術,今天的藝術家有權又有利,見面無心談藝術。藝術家都不談藝術,那批評家就更沒事做了。
當批評與權力和一,批評勢必成為裝飾;當批評成為裝飾,意味著我們的藝術乃是對應於裝飾之物:事已至此,自然而然地,批評家與藝術家雙方勢必或則迎合,迎合不洽者,於是彼此不滿;或則交易,而交易不洽者,乃彼此詛罵。在當代文化中,失去批評的藝術,不成為其有價值的藝術,失去藝術的批評,不成為其有價值的批評??藝術家與批評家雙方真正的困境是:在需要批評之處,批評無能為力。
最後,他說到,批評家和藝術家不應該彼此衣服,彼此利用,而是彼此尊重,彼此仗義,彼此坦然。他對與會的批評家提了兩點:
一、批評是一門偉大的藝術,慶祝為批評家好好的批評、痛快批評,不必自我批評。
二、真正的藝術渴望批評,而每件作品第一位嚴厲的批評者,應該是藝術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