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創
導演:黃定山
舞美設計:周丹林
主要演員:張之洞——周錦堂
慈禧——強音
莫文淵——李鐵
劇評
話劇《張之洞》觀感
走出禮堂的時候正是夜深露重。意識還留在剛才光和影的悲喜中,站在十字路口稍有一點分不清方向的感覺,覺得有些沉重。一種藝術形式的生存與發展,並不是僅靠保護就能實現,而是要靠自身的魅力和生命力。近年來,影視的發展使得話劇的空間有所縮減,但是從劉復和黃定山製作的這部劇作中卻可以看出,話劇這一藝術形式並未因此而失去魅力,而且還在相對獨立的空間裡,在藝術價值上取得了很大提高,以其獨有的迷人之處,讓身臨其境的觀者體會到電影所沒有的一些東西。它還有十分強的生命力。
劇作片斷式地選取了張之洞四十四歲之後的幾件大事,以及他作為“人”的內心跋涉的歷程,讓人物的歷史真實得到了詩意的表現。幕與幕之間的過渡與銜接也十分自然,顯示了劇作家在裁剪和拼合上的不凡功力。
開場之初,寒風、將明將滅的孤燈、單薄的老者、蒼涼的講述,於是一切故事都自然地拉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天降大任的夜晚,不惑之年的張之洞不卑不亢地出現在太后的視野中。太后賞識了他,提拔了他,重用了他——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出於權術的需要。有過多年官宦生涯的張之洞自然明白,對權勢者來說自己只是個棋子。可是棋子本身卻想用這個機會真正做一些事情,這就決定了一切都不能像下棋一樣小心翼翼,只能拋棄掉主上恩賜的順風順水,孤注一擲、冒險犯難。肅靜、迴避,四個巨大威嚴的字,象徵著他被賜予的權威,也象徵著他高昂的信心。他要診治朝廷的沉疴,於是在上任山西巡撫之初便揮劍刺向了一直諱莫如深的朝廷的毒瘤,,從天而降的巨大囚籠象徵著他即將展開的整肅貪吏的抱負,可還未等毒瘤穿破流膿,他便被太后倉皇喚回,被迫帶著滿朝野的敵意,遠走諒山的中法戰場,兩廣總督的位置似升實降,是主子含蓄的一著凶棋。可他仍想做他認定應該做的事,雖然有摯友莫文淵的苦勸,他也仍然頂著冒聖怒的壓力,提拔了受忌諱而形同流放的劉永福和黑旗軍,將士一心全力拚殺,最後竟取得了對抗外夷的破天荒的勝利。
然而,所有激動人心的戰績都在一片歡聲笑語中被漫不經心地拋棄,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大有大的難處”,以及被出賣的黑旗軍的一片血海,和難以抒解的無奈與悲憤。宮門之內的戲台之上,雪白披掛的武生揮節輕鏇,在太后的座前一個轉身,踏著異常清晰的鑼鼓聲,進入張之洞的黑暗獨白中,白衣不染,孤獨而從容,就如同張之洞內心的夢想,那樣一個身處濁世而內心堅定的寂寞英雄。以後的日子他的確是寂寞的,他所仰賴的主上站在高高的玉階上,並不站在他這邊,連原本忠實地站在他身邊的摯友和學生也都走上了和他截然不同的道路,大家懂得他且敬佩他,但是並不陪伴他。
雖然戰場上的曙光終究還是破滅在權勢者的懦弱之下,但是真正堅定的人並不會因為這種打擊而放棄。所以張之洞在消沉之後,很快便再站起來,而且很快便再開掘了通往夢想的另一條路。在古怪而熱鬧的音樂聲中,太后結束了看火車的新奇遊戲,答應了他的重工業構想,亞洲第一的漢陽鐵廠由此而生,張之洞也得以在歷史上留下了一個不可或缺的名字。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在他艱難的維持中,中國的工業時代開啟了一道門。
古琴聲、明月夜、思慕的信物,這個充滿文人雅意與古典浪漫的場景,是劇中最優美的場景之一,可是這個在場景中,產生的卻是發展現代工業的決定。類似的這種戲劇性矛盾在戲劇衝突中的頻頻運用,使得劇作更具深意:因為對鐵廠的深愛,他將廠建造在他能看見的地方,每天都要從窗戶里眺望鐵廠的煙囪,然而外國的評論家們覺得最荒謬的卻也正是這一點——工廠沒有辦在原材料產地,每次要花高昂的運費運來鐵礦和煤,只因為一位高官想要時刻都能從視窗看見它;因為想為滿清王朝創造一條新的堅實的命脈,所以他才創辦的漢陽鐵廠,然而王朝的扶持卻不能給鐵廠注入絲毫活力,他雖然被譽為“中國最能辦事的人”,對此卻也只能束手無策,當他不得不忍痛割捨,改官辦為民辦,將滿清王朝的手放開之後,鐵廠卻反而生機勃勃,成為了中國的實業和現代化的重要支柱;因為缺乏現代經營理念,他將是女婿也是學生的桑楊平送去了日本,希望他能帶回來延續帝國生命的良藥,然而女婿十二年後回國,卻成了志在推翻滿清王朝的革命者,而且這位革命者告訴他,正是他的鐵廠及其所帶動的現代工業和現代教育,使得革命有了成熟的條件——而幾年後,中國革命的第一聲槍響,的的確確地響在了在武昌的夜空之上。
歷史的聲音在高懸著的1909年的時鐘中滴答響起。歷史的車輪將會毫不遲疑地碾碎一個王朝和一個時代,所以它當然也不會顧惜某一個痛苦著的生命個體。張之洞閉上眼睛,在風雪中追隨著他的君主而去,倒在了正在傾覆的、象徵著王朝的巨大朱門之上。張之洞逝去了,命運給他的唯一仁慈在於,他死在了辛亥革命之前,得以在歷史上完好地留下了身後名。如果他的生命再延續兩年,辛亥革命在他的面前爆發,他作為湖廣總督,,勢必會與革命者產生衝突,那時他必定會面臨一場選擇。如果他選擇了他為之奉獻的皇權和其所代表的舊時代,那么,歷史對他的評價又不知會是怎樣了。畢竟,新時代的洪流,是任誰都抵擋不住的。
張之洞這個人物是塑造是成功的,作為歷史符號,他在劇中成為了眾多事件的線索,見證了一段歷史,而作為“人”,他又顯示了特定時代背景下的人的命運和痛苦。大跨度、跳躍式的演繹對於演員來說並不容易,但是周錦堂的表演卻顯得遊刃有餘,使張之洞這個人物得到了全面而深層次的刻畫,在春晚小品《招聘》之後,又顯示了他對歷史正劇的駕馭能力。劇中的慈禧與以往有些不同,她最初對張之洞的提拔,最大的原因還是出於權術的需要,“大有大的難處”顯示的是她在她的官場哲學之下的思維方式,但是她卻並不是歷史上臉譜化的那個昏庸掌權者,她也有改革和積極的一面,當然,這些都有局限。強音的演繹很有特色,奇怪的腳步、銳利的眼神和充滿深意的語言,都很好地詮釋出了慈禧的老謀深算。
舞台設計是這部話劇的出彩之處。話劇舞台的實與戲曲舞台的虛得到了很好的結合,抽象的寫意效果使其有了一種對現實的超越,而其中所包含的象徵性更是賦予了劇作更深的內涵。在一片黑暗中出現的太后寶座,顯得尤為輝煌,凸顯的是皇權的強大,而同時出現的張之洞,卻常常是出現在灰暗的燈光中,十分蒼白。在他剛上任山西巡撫時,肅靜、迴避,四個巨大威嚴的字,象徵著他被賜予的權威,也象徵著他高昂的信心,從天而降的巨大囚籠則象徵著他即將展開的整肅貪吏的抱負。在舞台設計中,有節制的想像創造出了一種內斂中透著大氣的效果,雖然不複雜,卻自有一種百變的華麗。當張之洞走到他生命的盡頭時,地面升起來,化作了正在傾覆的、象徵著王朝的巨大朱門,而在這之前,這地面升升降降,時而成為宮階,時而成為城牆,將舞台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