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美麗的漢語致敬

向美麗的漢語致敬

百年漢語最美珍藏。 我唯一擔心的是,當今的中國已沒有欣賞它們的心境與教養了。——莫妮卡 人世漫長得轉瞬之間,珍惜每一次美,它們終究是飛鴻。

基本信息

向美麗的漢語致敬

——答 中國詩歌圈部落格

除了誘惑,什麼都可以拒絕。

——奧斯卡.王爾德

去城裡一趟,見了想見的人。春天的第一隻蝴蝶。想起布洛克的一句話:一朵飛行的花,改變了生活的顏色。

我開始為美好的事物擔心。

——摘自3.9日部落格日誌《蝴蝶》

1.我們先從普魯斯特那份著名的問卷開始吧——

最喜歡的職業?

答:在一家很小的羊肉泡饃店裡做老闆。每天都能吃羊肉泡饃,還不用花錢。

向美麗的漢語致敬 向美麗的漢語致敬

你最喜歡的花?

答:菊花。我去年在院子裡栽了一些。它們的樣子總讓我想起一個女人的頭髮。

你最喜歡的鳥?

答:喜鵲。一直喜歡它。

你最想成為誰?

答:30歲前我最想成為甘地、卓別林與切. 格瓦拉,後來我不這么想了,它意味著你會為更多的人付出一生,我現在最想成為一隻鳥,在一株松樹上安家,每天能與另一隻鳥說說話。

2.你在一首《屈原》的詩里也寫到過羊肉泡饃,似乎你很喜歡這道陝西小吃,但據我所知你是貴州人,怎么會有這個背井離鄉的喜好?

答:所有不安分守己的傢伙都有背井離鄉的愛好,陶潛是柴桑人,卻喜歡青田的艾酒,李白在四川江油長大,卻最好吃安陸(湖北)的灌腸。袁枚是歷史上最好美食的傢伙,他甚至專門寫了一本《隨園食譜》,他生於浙江錢塘,最迷戀的一道菜卻是福建的燕窩。只有那些做了皇帝的人才有資格喜歡家鄉的小吃,比如朱元璋與他的豆花飯,蔣介石的西湖醋魚,毛澤東的紅燒肉。

3.你有多種身份,文學評論家、小說家、詩人……每一樣都做得讓人吃驚。你在這些身份之間切換自如,遊刃有餘,現實與你的文字構成一種怎樣的關係?

答:在文學的建築世界裡,詩歌是宮殿,它代表了一切,我相信一個修造過宮殿的木匠可以蓋好任何一種房子。

我已年過不惑,差不多與現實握手言和了。但有時候會心血來潮,朝它說幾句風涼話,外人看了,以為起了戰火,其實一匹白馬在南山下吃草呢。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4.在你的詩集《灰喜鵲》里,你讓我們知道了燕山,它歸你了。詩人似乎都有占有欲,浙江詩人潘維早就先下手為強,他在一首詩里宣稱西湖是他的婚床。就你而言,燕山意味什麼?

答:我曾經在一份訪談里提及過它,我仍然願意在這裡重新說起:這是一座古老的山,它曾頻繁地出現在唐朝邊塞詩人的筆下,我喜歡燕山裡的一切:它的灌木,草叢,山石,流水,兔子,松鼠,喜鵲和錦雞。還有山下的牛羊,炊煙與廣大的蘋果園,我常常一整天坐著打量它們。相看兩不厭。他是我的神靈,在我到來之前的許多個世紀裡,它一直都呆在這裡,在我死去之後,它仍然會呆下去。我來到這裡,寫了一些被稱為詩歌的東西,不為別的,只是為了表達我對它持久的喜悅與讚美。另外,你說的潘維,是一株柳樹嗎?

5.從你說的這個意義上,詩歌有可能是一種主動或自覺尋找迷失的過程,就像本雅明說的“巴黎教會了我迷失。”當燕山教會了你迷失,當迷失成為一種本領,它既有心醉神秘的東西,同時是否也伴隨著某種危險,如蜜糖與砒霜?

答:呵呵,本雅明,一顆冷漠、猶疑、遲緩的土星。我是慈悲溫雅的月亮星座,是夜的主宰者,生命力的偉大象徵。我們之間區別還在於本雅明喝咖啡,我喝茶;本雅明迷戀憂鬱,我迷戀洗冷水澡;本雅明喜歡與妓女偷情,我喜歡與我熱愛的女人呆在一起;本雅明絕望時選擇自殺,我絕望時就說笑話。本雅明面對波德萊爾時,發現自己注定生活在過去不可信任、現今不可把握、未來不可預見的擁擠的空曠寂寞里。而我面對王摩詰時,發現了一輪照耀過他老人家的明月正在照耀著我,還會照耀我的子孫。你看這個區別是不是太大了呢?但這一切都不妨礙我去他的單向街。去體會他漩渦般的孤獨。至於我迷失在詩歌與燕山中,是否伴隨著危險,我倒不以為然,我更希望清楚地看見自己後半生的光陰在月光與鳥叫聲中慢慢地熄滅。

6.美就是謎,只有耐心和智力才能領悟其中的奧妙。漢語史上,持有謎一樣品質的詩人並不多見:王維、李煜、周邦彥、姜白石……你和他們鄰居,都熱衷微妙的東西,喜歡用細碎的筆法寫一些幽靜的事物。在道德感上,它們是否也如頹廢、寓言、魔術等等一樣,都是幻滅的綻放,虛無的面具,抑惑是有關迷失的另外形式呢?

答:你把王維、李煜、周邦彥、姜白石他們的家安在我的小區里,與我比鄰而居,實在讓我榮幸和驚喜,它意味著夜晚會有一堆人去湖邊散步,在月下一起飲酒,然後去燕山的小木亭子裡看星星。它意味著我餘下的每一寸光陰都值得我去好好浪費和倍加珍惜。它還意味著我來不及去關注自己的道德感。我已經在這座山中住了好幾年了,我發現一株海棠樹最偉大的道德就是順應季節長出葉子,開出花來。它只迷失在自然神靈的秘密的安頓里。

7.酒是詩,茶近乎哲學。日本茶道鼻祖紹鷗有一句話深獲我心:“放茶具的手要有和愛人分離的心情。”即在品茶時,簡單一個放茶具的動作,也要有深沉的心思與情感,才算是懂茶的人。朋友圈裡都知道你善飲,想知道茶與酒給你最深的感受是什麼?

答:對我來說,酒代表了歡愉,它讓我在塵世里獲得短暫的高飛;而茶是安靜的。它在提醒我生命的自在。

8.一個詩人,必定是被時光虛構的人,同時也是被詞語虛構的人。你詩歌中的燕山,美得讓人失魂,對隱秘激情的冒險,精緻的情慾,春夜的虛空,甚至罪孽也散發著迷醉的月光氣息。這對當代詩歌來說無疑是個異端,又無疑是個傑作。當今詩現象的繁榮,並不能印證漢語的活力,但你的詩歌的呈現足以讓我們原諒這一切。它似乎更像是一個儀式,在代表所有詩人向美麗的漢語致敬?

答:這樣的讚譽讓我不安,你忘了,我是一隻羞怯的老虎呢!

9.我個人非常喜歡“虛無”這個詞,它是什麼呢?或許它是一杯水漫出來的那一部分。就好像暗香、月色、清風,它們完全沒有用,絕對的超現實,它們不會填充、占用地方,不會像空氣,沒有了它們誰也不會死掉。它們只是存在,存在,高貴而消極。尋常人覺察不到,虛無的境界需要一份驕傲的心靈來承擔。你如何看待虛無?

答:鳥從天空飛向天空,不留一絲痕跡。但一匹豬在大地上行走,就會有數不完的腳印。能看到虛無的人都是智者。佛家說一切皆虛妄。只有智慧的人才能體會看清生命後的快樂與自由,才能讓我們的人生免於陷在廣大無邊的沼澤里。

10.我注意到你說過一句話,你說你慶幸能過早地看到自己失敗的命運。是否可以這樣理解,人生就是一個殘相,它在任何時候都在失去,或者準備失去,無法阻止?

答:時間是條洶湧不息的河流,它捲去的恰恰是我們瘋狂索要的東西。在它強大的力量面前,連孜孜不倦、四處奔走的孔子也止不住要喟然嘆息。你知道莊周曾經做過一個關於蝴蝶的夢。我確信莊周這個看似荒誕的夢道破了我們人生的天機,所以我理解那些吸毒者頹廢的表情,他們或許已經看清了一切。

11.周作人先生早在幾十年前就寫過“我們於日常之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遊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在我看來一個詩人每天還應該有時間發會兒呆,總把自己弄得那么日理萬機的人其實是很可疑的。你的美學立場是否也包含了“虛度”呢?

答:虛度不只是我的美學立場,也是我的生活態度。在我看來生活有兩種:一種是好的生活,一種是壞的生活,好的生活是安閒無事,壞的生活是白白奔忙。這兩種生活是由一個人的態度決定的。它們包括的是放棄和索取。這也是智慧與愚昧的分野。

判斷一個人智力高低的基本方法是:看他是不是在偷懶。比如莊子偷懶,情願做個漆園小吏,不願意當相國,是個聰明人;孔子忙碌,四處求官,像個喪家之犬,就是個笨蛋;梭羅在樹林中看四季,是個聰明人;林肯競選總統,結果呢,總統是當上了,苦不堪言,還被人殺了,當然是個笨蛋;杜尚不努力畫畫,卻去下棋,是個聰明人,比爾蓋茨不讀閒書,去滿世界賺錢,就是個笨蛋。順便背一句杜尚的話:我是熱愛呼吸甚於工作的人。多牛喔!

從前,我們的聰明人要多一些,哪怕是做到丞相的王摩詰,也會躲在終南山看月亮彈古箏,而那個老浪子柳永,竟然可以不答應皇帝的招工,整天價呆在妓院裡。比個神仙還逍遙。就是因為有這樣的聰明人,我們才會有那么漂亮的唐詩宋詞。才會讓我們明白人生原來也是有滋味的。現在呢,人們見面的口頭禪是:你最近在忙什麼?聽上去就知道是笨蛋們在對接頭暗號。一點意思也沒有。

12.一首詩就是一個接頭暗號,只有相關的心靈才能感應得到。我堅信詩歌是寫給秘密讀者的,對漢語精深微妙的領悟是一個優秀讀者必須的品質。一個連讀者都成不了人能寫詩嗎?布羅茨基說得更加過分:“連散文都沒進入,更別說詩了。”呵呵你有沒有期待過什麼樣的人來讀你的詩歌呢?

答:一個詩歌的時代已經如同一則神話似的遠去了,在這個惡俗的世道里,詩人成了暗物質,它與另一塊暗物質只能在黑暗裡交談。我從來沒有期望過有人來閱讀我的詩歌。它只是我隨手寫下的紙屑。廢話。讚賞。對美好事物的悄然的喜悅。偶爾碰見一塊心靈契合的暗物質,我會有意外的驚喜。

13.杜拉斯說,“世界上沒有哪一次戀愛能夠代替愛情”。的確,沒有什麼比愛更能教育我們生死的了,因為那裡面有起死回生的力量。愛情在你這裡是可以談的嗎?

答:這是一個讓我迷惑的問題,我年輕時代的大好年華,一直浪費在愛情里。我覺得它是一種毒品。可以讓我們在幻覺下度過一生。

14.呵呵奇特的比喻,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愛情本質上是一個化學反應,其實它跟生命的規律一樣,也有從生到死的一個過程,只是它更短暫更易逝,這一點千百年來沒有人說破,人們一直用天長地久之類的鬼話來自欺欺人,什麼是永遠?除了風聲、水聲,還有就是無涯的寂靜……世上沒有長生不老的人,也不存在長生不老的愛情。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去享受生命的芬芳與愛情的迷醉。對吧?

答:恩,說得好。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惟其如此,才愈發珍貴呢。

15.昨天看到你在燕山湖邊的一張照片,它讓我想到梭羅,想到他說過的話,“我並不比湖中高聲大笑的潛水鳥更孤獨,我並不比瓦爾登湖更寂寞。”你準備用你的一生來抒寫燕山,讓它成為自己的身世嗎?

答:一點也沒錯。我從住進山上的那一天開始,就決定了要把我的餘生都交付給它。

我要看一棵樹怎么長出葉子、開出花、結果,再等待著風將它的葉子摘下來。我願意去說出它的秘密,並且不知疲倦。

16.你平常的閱讀癖好是怎樣的?你的藏書外借嗎?

答:我信奉無用即美。只看那些沒用的閒書。最喜歡乾的是看到喜歡的文字大聲朗讀給朋友聽,我的國語很糟糕,嗓音也很難聽,常常是讀了半天,朋友不知道我在讀什麼。弄得雙方都很痛苦。它也可能有一個好處,可以培養對方傑出的想像力。我發現我身邊的朋友都在突飛猛進,估計跟聽我朗讀作品息息相關。

談起我的藏書,我就難過,1991年,我從軍藝畢業,不知道是發了哪門子瘋,竟然蹲在校門口將自己的幾百本藏書低價賤賣了。這是我一生中犯下的最愚蠢的錯誤。至於藏書外借的錯誤,我一直在犯,雖然我知道每一次都是老虎借豬。

17.你在抒情短詩里顯露出了不可一世的沖天才華,你是軍藝畢業的,你覺得在那裡學習重要嗎?換句話說你覺得你這樣的詩人是學校可以教出來的嗎?

答:詩人與學歷無關。李白沒進過藝術學府。布羅茨基也是個流浪漢。

18.你一直堅持洗冷水澡,據說洗了十幾年,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堅持呢?

答:1996年,冬天,我住在燕山腳下的一個小村子裡,天氣奇寒,我患了感冒,吊了二十多天的鹽水,滿院子都是空瓶。依然頭疼不止、咳嗽不止、低燒不止,隔壁的軍醫已經用完了所有的招數,終於絕瞭望,他坦率地告訴我:可能沒救了。那一年我才三十啷噹歲,許多人都還沒來得及去愛與恨,許多事沒來得及去完成。他的這個說法仿佛一顆炸彈讓我震驚。那天下著大雪,世界在爆炸後安靜了下來。在軍醫離去後,我開始琢磨著怎么拯救自己。

我想,要是洗一個冷水澡會怎么樣呢?它可能當場將我擊垮,也可能會讓我擺脫感冒的糾纏。這個想法突如其來,讓我興奮。我當即拔掉針頭,脫光了衣服提著臉盆走到院子裡,隨著一盆盆深入骨髓的涼水潑向我的身體,我的身上變得熱氣騰騰。十五分鐘後,當我回到屋子,奇蹟出現了。咳嗽嘎然而止。頭疼嘎然而止。感冒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在寒冷中找到了溫暖。我感到一種從未有的清澈與狂喜。你看喔,生命是這樣不可思議。為什麼不去體會它呢?就這樣,我堅持了下來。

19.生於六十年代的人一般都有打架的歷史,你打過架嗎?戰績如何?

答:我打架最多的是在1993年下半年,總共10幾回,打過書商,打過警察,打過計程車司機。差不多把這一輩子的架都打完了。但印象最深的是12歲那年與我鄉下的一個同學的戰鬥,他因為罵我右派崽子而讓我羞憤不已,我要為尊嚴而戰,充滿了激情。比美國與伊拉克的戰鬥高尚得多。我與他在村外的一個爛泥塘里扭打了整整一天,黃昏時分,等我姐姐找到我時,她完全分不清誰是她的弟弟。

20.記得王朔第一次在上海見到韓寒時,他對這個“小情敵”說,你不必害臊,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喜歡過“姐姐”。這是一個溫暖的話題,似乎每個男孩的成長過程中都有這樣一個“姐姐”來擔當啟蒙教育。你願意在此向你生命中的“姐姐”致以遙遠的感激嗎?

答:你說的是徐靜蕾嗎?恩,她好像在搞部落格啟蒙,網民們可能會感激她。

至於我鄉下的姐姐,說起她,我就會流淚。你會發現我是個沒有出息的人。

21.據說你曾經是個非常靦腆的人,但現在的你已經完全擺脫了這個詞,你變得非常健談,我好奇這之間的轉換,到底發生了什麼?

答:哈~唱個歌給你聽吧:我有一個小秘密,有個小秘密,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22.人們喜歡叫你老虎,自然界中老虎有兩個側面:慵倦與敏捷,它們同時存在於你的性格中嗎?你怎么理解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

答:其實是一隻紙老虎呢。

我的性格不是慵倦和敏捷,而是猙獰可親。具體地說,是在妖魔鬼怪那裡面目猙獰;在孩子與女人那裡溫和可親。

在一匹老虎的眼睛裡,麋鹿是現實主義,飛鳥是浪漫主義,站著是現實主義,睡眠是浪漫主義,活著是現實主義,死去是浪漫主義……呵呵,照這樣說下去,估計一輩子也說不完。主義這個破詞到底哪個傢伙創造出來的喔?真應該把他拉到菜市口去。我要悄悄地告訴你:所有的主義都是愚人手上的繩子,它們都很黃,很暴力。

23.如果允許選擇,你希望世界上哪本書是你寫的?你希望哪位古人是你的前生?

答:夢想中的書是段成式的《酉陽雜俎》,它是一本世上最燦爛最有趣的迷幻之書。儘管是一個晚唐的貴族文人寫出來的,時至今日,我依然會被它嚇得目瞪口呆,我承認這哥們是個了不起怪物,但我一點兒也不嫉妒他。我嫉妒的是北宋時的柳永,他一生呆在青樓里給女歌手們寫流行歌,還跟她們如膠似漆,太逍遙了。我願意做這樣一個快活無憂的人。當然,前提是,千萬不要讓警察來查什麼證件。

24.你最喜歡的詩人和作家前5名是誰?

答:能多說一個嗎?陶淵明、王維、沈從文、梭羅、福克納、魯爾弗。

25.對你創作影響較大的生活事件和閱讀體驗有哪些?

答:是讀梭羅的《瓦爾登湖》,十五年前我讀它時,覺得它是一本非常普通的書,看得我昏昏欲睡,過了十年後重新碰見,如遇親人,這讓我非常震驚。我相信時間是智慧的。

26.你認為一個詩人最重要的品質是什麼?什麼是你的詩歌理想?

答:是不被亂世污染的童稚之心。在我所喜歡的詩人那裡,我看到的都是他們的孩子氣。你要我說詩歌理想嗎?這很難,人生如此偶然,所有的理想都是荒謬的。寫詩是一件隱密的快樂,我只是用它來打發我閒散的光陰。

27.你絕望過嗎?最深一次痛哭是為了什麼?

答:國中二年級時候,因為貧窮,家裡不讓我上學了,我很絕望,離家出走,我一路哭,一路走,走了三十里山路,趕到我一個親戚家裡。嗓子都哭啞了,沉默了好幾天。

28.夢是一個很好玩的東西,明明伸手可觸,卻又遙不可及。像雪萊、濟慈、華茲華斯、柯勒律治,當然還有弗洛伊德、拉康、齊澤克等都有對夢的解析,聽說你解夢也有一手,能否透露一點?

答:所有西方人對夢的解析都只停留在邏輯推理上。它破壞了夢的秘密,違背了夢的奧義。夢是一個寓言,一種提醒。呵呵~你看喔,都說夢話了,是不是該睡一會呢?

29.你的詩歌似乎並不具備“時代性”,有的只是“時間性”,而這恰恰才是藝術的本質。即便是在戰馬邊關的年代,相信你也一定會把注意力堅決留給夜風中屢屢送來的山花的芳香。這是不是也就注定了你今生作為“浪子”的命運呢?

答:關注時代的會被時代挽留,尊重內心的會被內心安頓。我想起有一年,納蘭性德陪著康熙皇帝去塞外的邊關巡營,寫下了一首詞: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這個皇帝身邊的侍衛不去歌頌祖國,不去表達時代。用王國維的話說:“只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但幾百年過去了,它樸素明亮的美,還在照耀著我們,我甚至相信,只要漢語不滅,它的千帳燈火就會一直長明下去。

30.別人看你的文章能看出一個好字來,有人卻看出一個痛字來。為您那被時代誤讀和錯認了的燦爛才華,也為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好好愛惜和珍視過你。正如詩人多多所言:“一個時代的精英已被埋入歷史,倒是一些孱弱者在今日飛上天空”。歷史為什麼總是要以犧牲天才來成全小丑?

答:呵呵,世界還讓我活著呢,我已經很知足了。與其在名利的泥潭裡掙扎,不如在美女的裙下休眠。樂天知命的是神仙,而小丑們總是辛苦的,他們應該得到一頂安慰他們不幸靈魂的花帽子。要學會體諒他們。

31.敬畏與皈依是詩人必然要遭遇的問題。早春的一天,我和一個信仰佛教的朋友在寺廟裡喝茶,我們談到了生命中必然的那個“空”。他有了佛,已經充實;但他的充實並不能傳遞給我,我抬頭看天,一朵雲倉促一笑,笑容還來不及展開,一閃,就消失了,像被風摘走了似的。我潛心於此。我熱愛白鳥盈盈飛過頭頂而我渾然不覺的那種境界。你生命中的那個“空”已經來到了嗎?

答:嘿嘿~你把飛過你頭頂的白鳥帶來我看看,我就回答你。

32.說到“似水流年”的時候,我想到了王小波,他說“什麼是似水流年?就如同一個人中了邪躺在河底,眼看潺潺流水,粼粼流光,落葉,浮木,空玻璃,一樣一樣從身上流過去。”里爾克也有一句詩,“我愛我生命中的晦冥時刻……”,其實他們說的是一個意思。最近看你談王小波,說一個王小波足夠西方研究二百年,為什麼?

答:這是在跟顧彬先生鬥嘴皮子玩呢。不管怎么樣,一個滿是神龜的地方是沒有趣味的。我想讓他知道這裡不盡然全是烏龜。但那些話其實我是想說給中國的出版社與評論家們聽的,王小波生前就寫出了錦繡華章,可作品在出版社輾轉流徙,遲遲出不來。好不容易出版了《黃金時代》,可評論界的人好像全死光了,一直保持著它可恥的沉默。這是一個時代的羞辱,因為它的審美力的嚴重匱乏,它喪失了對我們美麗漢語認可的勇氣。

33.人們都喜歡天才,不希望天才太乖,如果天才的毛病在他身上一點沒跡象,那多少會讓人有些失望的。人們其實更願意看到天才恃才傲世,“壞”一點,發點狠,撒點野,甚至胡作非為,既危險又迷人,把高壓電般的性格過給我們看,讓我們間接體驗生命的強光。然後等待浪子回頭,看他羞慚、沮喪,我們再滿含熱淚張開雙臂來迎接他,原諒他,包容他,一如既往地寵愛他。你願意做這樣的天才嗎?

答:你覺得一個40多歲的人再去做天才還來得及嗎?

34.有評論將你同法國詩人雅姆相比,里爾克曾在《馬爾特·勞里茨·布里格記事》中稱讚雅姆:“一個詩人,他在山裡有一所寂靜的房子,他發出的聲音像是潔淨的天空里的一口鐘。一個幸福的詩人,他訴說著他的窗子和他書櫥上的玻璃門,它們沉思地照映著可愛的、寂寞的曠遠。正是這個詩人,應該是我嚮往的。”雅姆讓我想到了梭羅。相比之下,梭羅更傾向於向大自然訴說,他願意向大地“貢獻出他最後的一個果實”。而雅姆則傾心於心靈的默想。但他們都醉心於對大自然表層事物漫不經心的刻畫。正是這種刻畫使他們擁有了真正的幸福。你覺得你擁有了真正的幸福了嗎?

答:在山間,看明月,與鳥獸相往還。這就是想要的生活。我感謝自己的命運。

35.在喜愛的作家中你提到了福克納的名字,眾所周知,終其一生,福克納這位小說家的筆墨都不出自己的家鄉約克納帕塔法那一張郵票大小的地方。詩人沃爾科特也提出:一種誠實的寫作,範圍不應該超出三十平方英里。你的詩歌是否也是受了福克納美學思想的影響:在郵票般大小的燕山描寫時間中的事物?

答:福克納是我非常喜歡的作家,我喜歡的是他的質樸、狡黠與孩子氣。他的那本《我彌留之際》,我發現我永遠也讀不完。往往是這樣,我喜歡的作品我總是不能讀完。它們成了我的枕邊書,總是呆在那裡,我常常是看上幾句,就捨不得再看下去了。所以,老實說,我並不清楚他寫了一個怎樣大小的鎮子,我清楚的是他對自己筆下人物的滿懷的熱愛。

沃爾科特的說法當然更極端,這是詩人的性格。我知道這個熱愛海洋的紅種黑人 誠實的,他一生都在描寫加勒比海。但真正影響我的是偉大的陶淵明。是他的聲音喚醒了我,並誘惑著來到自然的柵欄中。讓我發現了它秘密的、盛大的、永不衰竭的美,我永遠要感激他老人家。

36.這最後一個問題請允許我開個小差,它跟訪談無關,它只是我個人的一個小小請求:能不能給我講一個童話故事?

答:從前,在森林的另一邊……

中國詩歌圈部落格

(後記:這是本博對何三坡先生的獨家專訪,也是本博做的第一個人物專訪。在這之前,我與三坡完全素不相識。兩個“暗物質”在黑暗中交談,相遇和撞擊,它的火花在夜空中美麗而蒼涼。像致敬,也像嘆息。

在訪談結束後的某一天,我跟三坡在現實中見了一面。它是一個奇蹟。

托馬斯.沃爾夫在小說《火車與城市》里描繪過新澤西州荒野上兩列火車間的一次同行。那是對速度、空間和力量的一次禮讚,在巨大而擁擠的城市裡,兩列火車在空間上無限、時間上無始無終的天空下有了片刻的相遇、同行,然後又經過了,消失了,再也不會重逢。兩列火車最後在一個道口不約而同地拉響了汽笛,沃爾夫說:“我們生命的短促,人的命運,都在這片刻的招呼和道別聲中了。”

現在,我拉響汽笛,遙遠地說著珍重再見。你要聽見!)

——完——

詩歌是中國人的宗教”

吳懷堯:今年的中國作家富豪榜推出之前,據我們的調查,數以百萬計的詩人就潛伏在我們身邊,他們並非像大眾想像中的那樣窮困潦倒或是不切實際。詩人群體中不乏億萬富翁。作為一位詩人和批評家,對此現象你怎么看?

何三坡:一位詩人不能去尊重大眾的想像力,這不公平,而且也滑稽。大眾無法理解莊周為什麼不願去做相國,而情願坐在濮水岸邊釣魚;無法想像王維會住在終南山的別墅里。無論窮困潦倒,還是富甲天下,只取決於詩人的態度。而與大眾的想像力無關,只要詩人願意低下他的頭顱,金錢只是一張紙,唾手可得。你沒聽萬夏說過么:“僅我腐朽的一面,就夠你享用一生。”

但我還是希望,世界要讓詩人呆在馥郁的花叢中,而不要逼迫他們跳到腐朽的泥潭裡。否則,他可能比奸商還狡猾,比惡吏還強橫,比昏君還腐敗,所以哲人王柏拉圖就明確宣布,要把詩人開除出理想國。要是詩人都淪落成了億萬富翁,這個世界就很糟糕,很黑暗,很讓人厭煩。

吳懷堯:1989年3月26日,詩人海子自殺,引起各界關注;2006年9月30日,詩人蘇菲舒在詩歌活動現場裸體讀詩,後被警方拘留;近二十年來,這類詩歌事件不勝枚舉,詩人們的這些選擇,讓很多公眾難以理解,你如何看待他們的這些舉動?

何三坡:詩人的非正常死亡常常會讓人震驚,對此,公眾難以理解,我的理解是,比起龐大的詩人團體,它只是特例而已,它並沒有超過普通人的比例。並不意味著這個群體對非正常死亡有特殊的嗜好。沒必要對此大驚小怪。任何人都有權選擇向世界告別。對此,我們無能為力。至於蘇菲舒裸體讀詩,據我所知,它是一個非凡的行為藝術,他在表達人性的自由,毫無疑問,將會載入中國的文學史。

吳懷堯:在很多實用主義者看來,詩歌既不能當飯吃,也不能作下酒菜,無非是一些文人墨客的詞語拼貼遊戲而已。在你看來,詩歌的意義體現在哪裡?

何三坡:如果生活止於飯菜,止於苟活,我就看不出人類與一頭豬的差距在哪裡。林語堂先生早就說過:詩歌教會了中國人一種生活觀念,通過諺語和詩歌深切地滲入社會,給予他們一種悲天憫人的意識,使他們對大自然寄予無限的深情,並用一種藝術的眼光來看待人生。詩歌通過對大自然的感情,醫治了人們心靈的創痛;詩歌通過享受簡樸生活的教育,為中國文明保持了聖潔的理想。在這個意義上,應該把詩歌稱作中國人的宗教。

幾千年來,這么一個泱泱大國,一直靠的是這把來自天空的掃帚在掃卻它心頭的塵土。否則,王侯與將相,金錢與道德,陰謀與殺戮,將會像漫天飛沙擋住我們的視野,我們的生民將身陷卑污,無法知道美為何物。

從古至今,我們的文人墨客就與詞語呆在一起,詞語豈止是拼貼遊戲?它是世上最威權的帝王,最神性的謎語。有史以來,萬物都靠詞語命名。如果沒有詞語,我們全都是啞巴。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它是照亮心靈的偉大事物,是打開世界的秘密鑰匙。

吳懷堯:你現在隱遁在燕山腳下,每天和清風明月為伴,與山水鳥獸為鄰,這種生活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可望不可及,在嘈雜、機械、忙亂的都市生活中,詩歌對於大眾的意義體現在哪裡?

何三坡:去年冬天,我看過一部德國人拍的名叫《竊聽風暴》的電影,它溫暖,荒誕而諷喻。其中有這樣一個細節,一個政府特工受上級指派,負責監視一個詩人的行蹤。一次他因為讀到這個詩人的詩歌深受震撼,詩歌是這樣寫的:初秋九月的每一天都是藍色的/年輕、挺拔的樹向上伸展著/就像愛情一樣茂盛生長/我們頭頂美麗乾淨的天空/一朵雲慢慢移動/它是那樣潔白無瑕/而只要你從心底相信/它就會一直在你身邊。

特工讀完這首詩歌,感動莫名,並在陡然之間,恢復了人性。我想說的是,無論我們身在何時,身居何處,做著何種營生,都有一萬種理由去接近詩歌,都可以去發現美好,並讓我們的內心變得幸福。

“要原諒季羨林的昏聵與韓寒的無知”

吳懷堯:近年來,關於詩歌起了幾場紛爭,北京大學的季羨林先生認為新詩是一場失敗,作家韓寒認為現代詩沒有存在的必要,對於此類觀點,你作何感想?

何三坡:有關新詩的論爭由來已久,幾乎從新文化運動之初就沸沸揚揚,胡適與劉半農的白話詩遭到穆木天猛烈的詰難,北島與顧城的“朦朧詩”受到臧克家的憤怒指責。然而,歷史證明,任何對新詩的責難都是螳臂當車,都不能阻止它的一往無前,都不能遮蔽它的滔天巨浪。

至於季羨林與韓寒,我願意把它看作是老年的昏聵與少年的無知。昏聵,因為年齡太大,在所難免;無知,大抵出於少不更事,我們應該原諒他。

吳懷堯:2008年7月,你的詩集《灰喜鵲》出版,引起媒體的廣泛關注,被譽為陶潛田園詩的現代版,我記得當時中國最具影響力的網評欄目東湖評論還發表了一篇署名文章稱:“只有何三坡,肯為燕山上那些美麗的動物和花花草草致敬,主動與它們成為知己,並被它們的卑微和快樂打動……”在一個人們詛咒文學、詩歌備受羞辱的時代,是什麼力量促使你如此熱愛詩歌?

何三坡:我們生活在一個最實用主義的時代,一個被剝奪了精神財產的時代,一個不需要良心的時代,一個讚美工業而踐踏自然的時代,一個聰明而不美好的時代,一個神造的東西日漸稀少、一個人造的東西日漸增多的時代。在這樣一個時代,詩歌受到羞辱理所當然,我不驚訝,不憤懣。我願意像陶潛一樣站在花草一邊,鳥獸一邊,像梭羅一樣站在大地一邊,雲朵一邊,站在受侮辱和受損害者一邊,站在瘋狂的掠奪者的反面,申訴那些正在大面積消逝的田園之美,自然之美,我知道,唯有這樣的美,才能拯救我們日益貪慾的靈魂。

在工業革命以來的短短一百多年裡,相信每一個關注自然與熟知鄉村的人,都會驚奇地目睹這樣一個事實:我們的自然環境正在經歷著它的滄海桑田,經歷著它前所未有的痛苦的巨變。與其說我熱愛詩歌,不如說我熱愛山川之美,這些一去不返的偉大的美,讓我疼惜、流連。我希望用我的寫作來提醒人們:在背離自然,追求繁榮的道路上,走得愈遠,就愈愚蠢。

吳懷堯:在你的詩集封底,我看到詩人莫妮卡的一句話:“我唯一擔心的是,當今的中國已沒有欣賞它們的心境與教養了。”這句話振聾發聵又讓人傷懷,你認為當今中國,還有欣賞詩歌的心境與教養嗎?作為詩人,你怎樣面對自己的命運?

何三坡:在這個廣大的世界上,美好的東西總是稀缺,它命中注定它只會屬於無限的少數人。我並不傷感。我記得去年夏天,我在當代文學館的一次發言中,表達過我對詩歌命運的見解。我願意在此再說一遍:在一個詩歌備遭羞辱的時代,我不覺得做詩人是羞恥的。恰恰相反,羞恥的是他所遭遇的時代與人民。即便沒有了菊花,沒有了酒,只要還有明月,我就會喜悅,就不會羞愧。我就願意像一隻喜鵲,哼著小曲,度過這緩慢的一生。

吳懷堯:在你年輕時代,幾乎籍籍無名,年過不惑,卻突然間聲名赫赫,這種境況幾乎與寫《塵埃落定》的作家阿來的境況差不多,今天,幾乎每個閱讀過你文字的人都會為你的文學才華所折服,你如何看待這種轉變?

何三坡:我年輕時無心功名,由於一個特別的原因,幾乎整整20年,拒絕在任何公開刊物上發表作品,因為網際網路上的一個部落格,這一切都被打破了。我說過,它帶來了藝術創作中最寶貴的種子:廣闊的自由。而這樣的種子,在紙媒體的世界裡,基本上被消滅殆盡了。我看到了它的燎原之火,正在隨風蔓延,它的光芒在夜色中閃爍,給黑夜漫遊的人們帶來了無邊的道路。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它。

作品影響

昨日,作家富豪榜創始人吳懷堯在微博和微信同時宣布,正式成立“星榜(上海)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全力運營作家富豪榜系列品牌榜單,訊息一出,立即引發業界關注。魔鐵圖書創始人沈浩波點讚,著名詩人、編劇何三坡則表示:“值得擊掌歡呼!星榜必將成為中國作家勞動致富光明正大的根據地!”

作家富豪榜2006年創立,近三年來,作家富豪榜、漫畫作家富豪榜、網路作家富豪榜、編劇作家富豪榜、外國作家富豪榜等榜單不斷增加,在改變文化界生態的同時,也推動了中國圖書市場化進程。此次星榜傳媒成立,作家富豪榜將正式公司化運營,吳懷堯擔任星榜董事長。這個22歲的年輕人表示:“讓暢銷書作家、實力派作家甚至銷量一般的純文學作家,有機會同走作家富豪榜紅毯。”

作者簡介

何三坡簡介:詩人,文化評論家、編劇、導演

1991年畢業於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同年任武警總部文工團總編劇,總撰稿。

2012年3月任“崔永元新銳導演計畫”評審。

2013年8月創辦北京夢想同盟國際影視傳媒公司。任董事長。

著有詩集《灰喜鵲》、《徒然草》。《現代藝術札記》。主編《青少年百部成長經典》(100卷)。居北京。2008年後在文化、藝術等領域裡寫了大量卓有成效的批評文字並接受了大量訪談,獲得廣泛而強烈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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