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訪老手王寶富

上訪老手王寶富

《上訪老手王寶富》是清風滿天星所寫的短篇小說,作品現已完成。

作品概況

作者:清風滿天星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狀態:已完成

作品內容

上邊的領導要來視察,市里安排市府辦公室的劉山主任兩件事:一是負責抓好中央領導視察期間的全市信訪工作,二是抓好中央領導視察期間的現場準備和衛生掃除工作。劉主任決心借送這次大好時機,把自己負責的工作扎紮實實地抓好,力爭引起中央領導對他的注意,為以後更快的升遷打下堅實的基礎。

開完聯席會議的當天晚上,劉主任想到自己將面臨的大好機遇,激動得破例地失眠了。

第二天上班之後,劉主任心情十分好。處理完一些雞毛蒜皮,劉主任就打電話問接訪室有沒有人上訪。值班的秘書說有。劉主任早就知道有。上訪的案子之多是盡人皆知的事,哪天沒有個十人八人蹲在大樓前預謀攔截那些避而不見的領導呢。劉主任問上訪的人是誰,那秘書說是王寶富。劉主任說,原來是他呀,你就領著他上來吧。

王寶富是農閒時節常駐市委大樓的上訪代表。他的問題其實也簡單,王寶富三十五歲那年在給生產隊蓋倉庫時,不慎從牆上摔下來,一個壯實的漢子變成一個彎腰伸脖的羅鍋。因為是工傷,治傷時是生產隊里出的錢,養傷期間也仍舊拿工分,傷好後就給生產隊看倉庫,當保管員。那會因為是大鍋飯,王寶富不但照樣拿整勞力的工分,而且還有些其他的外快,如分糧食時自家的多稱上幾斤,偷著把生產隊里的豆子換豆腐吃等等,他一家五口人的小日子比一般社員還好。後來生產隊解體,農村實行生產承包責任制,各人顧各人,王寶富就失了業。王寶富因為自己不能幹,日子越來越窮,心裡就窩火起來,他先是找村里,村里不管,他又憋著一肚子氣找鄉里,鄉里推村里,村里推鄉里,王寶富等不及了,乾脆直接往縣裡、市里、省里跑。每次王寶富在省里賴著不走,省里管好飯,市里還得派車接回來。王寶富又賴在市里不走,並且老不吃飯,市里一見總不能讓國家主人翁在國家機關大樓前餓死吧,就也象省里一樣管他好飯,還得打電話讓縣裡派車把他拉回去。縣裡讓王寶富麻煩了幾回,乾脆對鄉里說,就給王寶富點照顧吧。鄉里同樣對村里說,就給王寶富點照顧吧。支部書記聽了後,光吧噠嘴不說話,最後才問,怎么個照顧法?鄉里說,每年給他發和你一樣的工資吧。支部書記說,這樣不好吧,村民會有意見的。鄉里說,有什麼意見,人家也是為集體殘廢了。支部書記說,這也是,就給他發村民組長的工資吧。鄉里也同意了。誰料王寶富不樂意,仍舊不斷上訪。最後,村里給他發和支部書記一樣的工資。他還不滿足,一邊拿著工資,一邊繼續上訪。

王寶富上訪出了名,人精明難纏,話也來得快,稍不注意就會讓他抓住理,所以大部分時間領導們對他都是避而不見。王寶富也有耐心,不慍不火,就呆在接待室里一天一天地磨,早晚磨出一個領導跟他敷衍幾句,再請他們縣裡派車把他接回去送到家。劉主任知道以王寶富的脾氣,如果他的問題解決不了,他會抓住中央領導人視察的機會,大鬧一場,如果真是這樣就糟了。所以劉主任把王寶富當成自己抓好上訪工作必須要拔的第一顆釘子。

王寶富低頭哈腰地走進了劉主任的辦公室。王寶富故意把身子彎得很低,所以他就白著眼睛看著劉主任。劉主任看著他這副死乞白賴的面孔正想著如何和他搭話呢,卻見王寶富咕咚一下跪了下去,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如京劇道白似地唱著說,青天大老爺呀,小民有冤情哪。劉主任嚇了一跳,忙攙他起來,說,不要這樣,可不興老一套禮節,我是公務員,是你們的公僕。王寶富爬起來一下樂了,白著眼睛覷視著劉主任說,我這幾年走了那么多大機關難道這點兒還不懂?我是跟您開玩笑呢!不管多么大的官,嘴裡說的可是跟心裡想得不一樣呢。誰不喜歡別人在自己跟前磕頭求助呢?你說你是我們的公僕,可看看您坐的這帶皮的轉椅子,明晃晃的寫字檯,就連喝水也嫌有泥土味,喝什麼純淨水,這么著,你來當主人,讓我也嘗幾天當公僕的滋味兒?說到這裡,王寶富呲著牙伸著脖兒訕笑起來。劉主任也笑起來,覺得這羅鍋兒挺有意思的。

劉主任熱情地讓王寶富坐下,親自給他泡了一杯茶,說,喝水。王寶富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呷了一口,品品,連口稱讚說,好茶,好茶。劉主任得意地說,這當然,這是綠茶中的極品,一千多元一斤呢。王寶富白著眼睛覷著劉主任問,這么貴?你一月多少工資?劉主任警覺起來,問,你問這乾什麼?王寶富說,我算算你一月工資能買多少這樣的茶葉。劉主任臉皮燙燙地說,老王你真會開玩笑。你的問題不是已經解決過了嗎?你怎么還要上訪?

王寶富誇張地說,我的問題這哪能算是解決?我不上訪,難道就讓自己餓死不成?

劉主任說,村里給你發支部書記一樣的工資你還不滿足,人家支部書記怎么就能靠這工資生活呢?

王寶富冷笑說,我們村的支部書記才不把那點工資放在眼裡呢。村里賣了一片樹林,他就從中得好處費1萬元,是他工資的7倍;承包果園收禮1500元,是他一年的工資。此外,他通過批宅基地、落戶口、批二胎、村里買電話、安閉路電視等,收入不下3萬元,是他工資的20倍。

王寶富一番話聽得劉主任直咂舌,想不到一個小小的村支書竟有如此廣大的財路,真是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劉主任說,你老王到底想怎樣?

王寶富說,我的要求真的不過份,和我一塊兒的一個瓦匠包工程發了,走到哪裡都是手機掖著,小姐跟著,他哪兒比我強?如果我的身子好好的,哼,憑我的本事,小車都坐上了。我只想讓鄉里批准我家免交提留、集資、建設工、義務工,你不知道,光這些亂七八糟的錢我們村一口人要交七八百,我的工資再加上一倍也不夠我們家這些苛捐雜稅,我一看那些收稅的就生氣,穿著嚇人的制服,騎著國家買的機車耍威風,吃飯就下館子,收的錢都讓他們花了。

劉主任不想再讓他牢騷下去,就說,你就這些要求?

王寶富用白眼睛覷著劉主任說,就這些,我就只要求鄉里同意我家免交各種錢款。劉主任說,好,這事我跟你們縣裡說。王寶富不相信地問,真的?這事這么簡單就了結了?劉主任說,你就放心吧,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你以後就不要再來上訪了。王寶富說,問題解決了我還上的哪門子訪?不過,你可千萬別騙我,騙了我我會纏著你沒完,我會往省里上訪,我還要向北京去上訪。我認識一個老上訪高手,他說那兒的路他都熟透了,只要照著他的話去做,一訪一個準。劉主任說,你別說了,你再說的話你的事我就賤貴不管了。王寶富見劉主任要發火,趕緊恰到好處地告辭了。臨出門,還囑咐劉主任不要忘了讓他們縣裡的車來接他回去,這次要派輛轎車,別和上次一樣用的是公安局的警車,讓村里人認為他是被抓回去的。

劉主任打電話給他私交不錯的汪縣長,讓他把王寶富的提留、集資什麼的該免了就免了吧。汪縣長為難地說,這事不好辦,這是一個事關全局的問題,沒人敢開這個口子。劉主任說,老弟你這就有點死心眼了,沒有比中央領導來視察更重要的事情了,一切都要服從這個大局。你就先想法把王寶富穩住,讓他老老實實地過了這段時間,等中央領導視察完了,再讓他上訪吧。汪縣長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和老兄相比,我真是太笨了。

劉主任認為王寶富的事已經大功告成,滿心歡喜。誰料到,三天之後,王寶富再次找上門來。劉主任不知道王寶富來的目的,怕節外生枝,就想避開不見,誰料接訪室的秘書說,王寶富放出話來,如果見不到你,死也死在這兒。劉主任沒辦法,只好讓王寶富上來。彎腰伸脖白著眼睛的王寶富上樓之後,不僅給劉主任帶來了聊表謝意的三斤多花生米和五斤煎餅,還給他帶來了又一樁麻煩事。

王寶富說,劉主任,您別笑話我給您的禮薄,可禮薄情意重,我是從心眼裡感謝你。你是個真心真意為民做主的清官,我的問題您是解決了,可是,有一樁事您非管不可的,這樁事您要是不管,那您這官也白當了,也象那些不長人腸子的官兒們一樣,不是父母生養的。

劉主任心裡很不舒服,可又無法說別的,就乾脆仁厚地笑著,說,老王,為人民民眾辦實事是我們公僕的職責,有什麼事您就說吧。

王寶富說,這事不說便罷,一說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們村里出了兩畜牲,不但不養他老娘,還動手打她老人家,你說這算是人養的嗎?聯合國都號召尊重老年人,研究出了什麼國際老年人年,村里這些沒心沒肺的傢伙仍舊自行一套,都是媳婦使的壞,她就像是個地主婆,黑心黑肺,唆使狗腿子樣的兒子不養老娘,打罵老娘。

劉主任皺著眉頭說,你說簡單些,我還有個會要開。

王寶富說,好,那咱就快刀斬亂麻,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反映的問題有您出面,鄉里和村里給解決了之後,我村的王老嬤便柱著拐杖戰戰抖擻地來找我。論起來,我還得喊她三子娘。我說,三子娘您這么大年紀了不在家裡歇著,還跑我這兒乾什麼?一句話,老人的眼淚就撲撲啦啦地掉了一地。我一看不好,趕緊勸她,三子娘,有什麼事您坐下說,大侄子我又不是外人,您掉什麼眼淚呢。老人用衣襟擦擦臉,在我身旁坐下。嘿,她的臉似乎有兩年沒洗了,用眼淚一衝,臉上花里胡哨,再加上亂繩頭一樣的皺紋,人不象人,鬼不象鬼。老人說,大侄子,我如今過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日子,這都是你兄弟孝順的呀,年輕時我可要好著呢,真是越活越丟人,越老越該死了。我來找你就是為你大兄弟不養我的事。我一聽,就怵了。

劉主任咳嗽一下,說,老王您快點,我還有個會。

王寶富說,殺人殺個死,救人救到底,您既然讓我說,我總得把話說清楚吧,說不清楚還不是沒說一樣,您說是不是?

劉主任說,好,好,那你快點說。

王寶富翻了翻眼皮,眼珠子轉了圈,又說,我為什麼怵呢?因為王老嬤的兒子確實不是個東西,根本就不算是個人種。王老嬤早年喪夫,苦守著那么一根獨苗,一骨碌一跌地熬過來,終於給兒子說上了媳婦,可是花喜鵲叫喳喳,娶上媳婦忘了媽,這媳婦初來乍到低眉順眼,不到一年就現了原形,整天指桑罵槐,把王老嬤當成了眼中釘,王老嬤的兒子就成了打手和狗腿子。王老嬤也是自做自受,誰讓她年輕時把個兒子寵壞了?不用說大人不敢動她兒子一指頭,就是孩子們之間打個架她也會到人家裡連哭帶罵鬧上大半天,說人家欺她孤子寡母。王老嬤看大了幾個孫子,再也沒有利用價值,兩口子就把老母一腳踢出門,不問不管,王老嬤實在沒辦法,就去找兩口子論理,反而讓兒子打了,兒媳婦罵了。王老嬤一氣之下,就去跳井,卻讓人攔住了。村里實在看不下去,就出面責令王老嬤的兒子每月給王老嬤五元錢,三十斤糧食。誰料那畜牲一分錢也不交,一斤糧食也不拿,村里對這樣的混人也沒辦法。王老嬤沒辦法,就去要飯吃,誰料又讓兒子打了一頓,媳婦罵了一整天,罵她老不要臉,給兒子臉上抹屎,讓孫子、孫女無法做人。老人實在沒辦法,真是死又死不成,活又活不下去,村里人可憐她,就這家給她個煎餅,那家給她碗剩菜,將就著沒餓死。就因為她兒子是這么個東西,所以我一聽王老嬤提起她,心裡就打怵。我說,三子娘,您家的大兄弟是上不怕天,下不怕地,就只怕您兒媳婦,前年我只說了一句他應該好好孝順您,就讓他指著鼻子罵了大半天,我連大氣不敢出,您找我又有什麼用?王老嬤就說,大侄子,你可別見事就往外推,連你也不管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我說,您這是怎么說的。王老嬤就說,你認識市裡的劉主任,和他關係很鐵。

劉主任聽到這裡,忙問,老王,誰說我和你關係很鐵?王寶富就笑著說,我們的關係怎么不鐵?你是魚,我是水,魚兒離不開水嘛,劉主任忙說是鐵,是鐵,你快說,快說。

王寶富說,王老嬤的意思嗎,是讓我再找您一趟,讓您出面,把他兒子不養老的問題給解決了,我呢,不願意來,就勸她去法院告,有法律來維護老人權益了。可她一聽法院就又流淚了,她說,虎毒不食子,我怎么能去告我親生的兒子呢?我一把尿一把屎,一行淚一滴血,一口水一口飯地把他養活大,容易嗎?我再告他,讓他蹲了大牢,我怎么忍心呢?我就推說您也沒法管這事。她就給我跪下了。她竟然給我跪下了,我慌忙說,三子娘,您這是要折我的壽,要讓我不得好死呀!我使勁拉她,可她一動不動,我急得汗都出來了。她說,只要我不答應,她就不起來,她還拿出皺巴巴的一捲毛票,當我來找你的路費。我好歹是個拿工資的人,還能要她的那點兒不知攢了多少年的錢嗎?我又一想,讓她這么一個老人在我們社會主義大家庭里悲慘地死去,您也不會同意,而且您也是父母生養的,不會不管王老嬤的事。所以,我就答應了她,來了。

劉主任不知道王寶富還要說出些什麼話來,就趕緊說,好了,你說的我都明白了,你就回去吧,這事就包在我身上。王寶富問,您想怎么辦?可別用法律處罰王老嬤的兒子,這是她千叮萬囑的。劉主任說,這還不好辦?讓你們縣公安局去幾個人嚇唬他一下,讓他按期把錢和糧交到村里,再由村里給你三子娘不就得了。王寶富說,中,真中!沒想到您和我想到一塊去了,您的水平就是高,不過,我尋思著,讓那小王八羔子每月交十五元,五元錢買菜買鹽的怎么夠呀,再有,如果哪裡有敬老院的話,把王老嬤弄了去,她可就享大福了,不用和兒子、兒媳婦生氣,還有人照顧。劉主任說,好,我想想辦法。

劉主任剛說完,王寶富就撲通跪下,猛地趴在劉主任腳前給他磕了一個響頭。劉主任吃了一驚,問,你這是乾什麼?王寶富爬起來,一臉嚴肅地說,這個頭我是替王老嬤磕的,她老人家一輩子吃苦太多,您可說話別不算數,就讓她在死前過段別受罪的日子吧。

王寶富走了後,劉主任想起自己每星期一早上捎著乾糧上學,老母親為自己三更半夜起來烙煎餅的情景,不禁錐心地想起直到母親去世,他因為一門心思想著當官,根本沒有盡半點孝心的事實,眼圈就紅了。他在打電話給汪縣長時說,你就把她當成我的老母親照顧吧,這事就拜託你啦。汪縣長說,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還有什麼話說?以咱的交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劉主任很明白汪縣長的話里藏著我的事也是你的事這句話,但他因為借這件事補償了對母親的歉疚,所以對汪縣長的交換條件也就不太在乎了。

事可一不可再。如果說王寶富為自己的事上訪,劉主任覺不出太過火,第二次為王老嬤的事劉主任就感到有點煩,那他第三次找劉主任時,劉主任就開始恨這個王寶富有點太不識抬舉了。而且,王寶富這次來找劉主任竟是為了鄰村的村長打了人的事。王寶富來找劉主任的理由是被打的人是他的小舅子的丈人。王寶富振振有詞地說,你說說,人家都知道我和你的關係很鐵,可那個狗娘養的村長竟然還敢打我的親戚,這不和打在您的臉上一樣嗎?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再說,這村長喝了酒後罵人,人家只小聲嘟囔了一句,他就把人一拳打得斷了兩根肋骨,這不是南霸天是劉文彩是什麼?這樣的幹部還留他耀武揚威欺壓百姓乾什麼?

劉主任實在是煩透了,他敷衍了幾句,就送瘟神一樣把王寶富送走了。過了三四天,王寶富又來了。劉主任就知道他會來,因為劉主任壓根兒沒想管這件什麼村長打人的事。在農村這樣的事多著呢。劉主任讓接訪室的秘書把王寶富支走,自己趁機到下面檢查一下領導要去的現場準備情況。沒想到這一看,還真讓劉主任看出了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沿途的衛生太差。劉主任發現道路兩邊雜草萋萋,灌木叢生,尤其靠近村莊、城鎮的地段,垃圾比比皆是,白色和紅色、藍色的塑膠袋飄著、掛著、埋著,仿佛是些已用過的保險套,劉主任以自己的心情很容易想想像到領導人坐車經過此處時的觀感。第一印象就不好,那他豈不是失職了么?劉主任就趕緊召集了領導沿途經過的各鄉鎮一、二把手的緊急會議,現場辦公,逐段落實。

劉主任發現的第二個問題是沿途經過的廠子大都關門停產,顯出一派破敗的樣子。劉主任想,這不是臉上抹著灰來見領導嗎?劉主任用手機跟市委和市府領導匯報後,經過同意便在P縣召開了各縣分管工業的副縣長和沿途工廠的廠長、經理們的緊急會議。在會上,他命令各縣要設法恢復生產展現全市經濟發展、欣欣向榮的大好景象。許多廠長苦著臉說,廠子快要破產,實在無法恢復生產。劉主任啟發了半天廠長們還是不明白,劉主任乾脆說,你們真是死心眼!我的意思並不是真正恢復生產,我只是要你們在領導視察期間唱唱空城計,隨便找三十五十的職工,開開大門,人員出出進進,車輛有來有往,就像是生產正興旺的樣子。大多數人都明白了,一位老廠長說,這不是欺上瞞下,弄虛作假么?劉主任很生氣地說,這怎么是欺上瞞下,這是一切服從中心工作,至於弄虛作假,這是時代的進步,連人都有假的,我們還在乎那么多乾什麼?一切要從大局著想嘛。一位廠長說,讓職工上班沒錢是玩不轉的,可廠子裡哪來的錢呢?廠子不開門便罷,一開門,各種要錢的全擁來了,工商、稅務、銀行、債主。劉主任說,這些問題請分管的副縣長協調解決,總共就是那么幾天,大家咬咬牙就挺過去了。一位副縣長憂慮地說,中央領導看到的都是廠子景氣、生產繁忙的情景,自然就不會再給我們扶持貸款,這不是把這些企業推上死路嗎!劉主任說,事情恰恰相反,國家的政策是確保重點,下大力氣發展有前途有潛力的企業,對那些老弱病殘企業一律讓其自生自滅,我們要想從國家爭得資金,必須表明我們的企業是新高優企業。

會議開的很成功,劉主任對自己的魄力和能力有點飄飄然,覺得自己應該有點大使處,這次領導視察就是一生的轉機。因為有這樣的想法,心情難免有點脫了韁,晚上在宴會上就喝多了,幸虧以後的事情他已經記不清楚了。

劉主任在外轉悠了兩天,心情十分舒暢,回去一問,那陰魂不散的王寶富還在那裡等著呢,心裡頓時憋悶起來。接訪室的秘書對劉主任說,那王寶富揚言,如果劉主任一天不見他,他就一天不回去。而且,他要一直等到中央領導人來視察,然後攔車喊冤。

劉主任吃了一驚,如果王寶富到時候真躲在哪個溝坎里、草叢中或廁所內猛地躥出來,攔住領導人的車或者抱住領導人的腰,那不前功盡棄了?王寶富這樣的人可是啥都能做出來。

一上午,劉主任坐在辦公室里悶悶不樂,想著如何對付王寶富。快下班的時候,劉主任也沒想出個好辦法。一時間,劉主任覺得王寶富比那些保險套更頑固、難纏,更讓他恨之入骨。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是那個尚上爬給他的。尚上爬得了一個非常豐滿肥實的紅包,所以想請他晚上出去撮一頓。

劉主任對於吃喝之類早沒了興趣,既浪費時間又禍害胃,加上心裡有事就回答說,撮什麼撮?我沒胃口。尚上爬心痒痒地說,我請你不是撮飯,菲菲歌廳剛來了幾個小姐,聽說功夫不凡哪。劉主任心一動,就勉強地答應了。

劉主任在掛電話的時候,突然冒出了個奇思異想,就問尚上爬,一個人有沒有辦法讓他光是說好話,而不說壞話。尚上爬沉吟了一會,說,從醫學角度上這是完全有可能的。劉主任說,別說有沒有可能,你到底有什麼法子?尚上爬說,給他的腦部動動手術,人的思想、壞話都是從大腦里產生的,只要對那個部位捅他那么一小下,把那兒的腦細胞破壞掉,這就成了。劉主任立刻興奮起來,說,是嗎?這么容易?好,我這兒有一個病人,請你下午就準備給他做個手術。尚上爬吃驚地問,什麼手術?劉主任說,就是打開腦殼捅那么一下小,讓他光說好話不說壞話的手術。尚上爬在電話那邊似乎睜大了眼睛似地說,不行,我對腦內科可是外行。劉主任說,不用你做,你找個懂行的就行了。尚上爬說,這樣的手術是違反職業道德的,沒有人肯乾。劉主任說,怕什麼,給他許願當個官就行了,給他錢也行。尚上爬在那邊高興地說,這就好辦了,我馬上安排,下午你就可以帶人過來了。

一件窩心的事情這么容易就面臨著徹底解決,劉主任頓時激動起來。他正在躇躊滿志地想憑自己的才能可以當全國信訪部長、宣傳部長,到時只要研究一種尖利的帶眼睛的針,不用打開腦殼,直接伸進那些不老實的大腦中,溫柔和善地那么一捅,就再也沒有牢騷、怪話、壞話,再也沒有不願聽不愛聽的反對的聲音了。

劉主任喜滋滋地想著就打電話把仍在那兒死纏不休的王寶富叫進來。王寶富一進來,就白著眼睛叫苦,怨氣衝天地說,你終於露頭了,我還以為你躲到哪個洞洞裡去了。劉主任知道他在罵自己,並不生氣,反正過了下午這老傢伙見到自己時只會唱、只會拍了,到時就算他一個勁地叫自己爺爺,自己還嫌他聲音粗啞臭澀,不願聽哩。當王寶富聽說劉主任這兒正為他聯繫醫院做手術醫治他的腰時,他感激得涕淚四零,差點趴下用舌頭舔主任的腳。酒足飯飽,王寶富坐在劉主任的車裡向醫院急馳時,雄心勃勃地對劉主任說,只要我的腰能治好,那我就什麼也不怕了。真的,我就什麼也不怕了。

手術的結果既出乎王寶富的意料,也出乎劉主任的意料。王寶富還躺在病床上,便對前來查探結果的劉主任破口大罵道,你這個黑心腸的雜種,你騙著我說治我的腰,卻實際打開了我的腦子,你的目的無非是想讓我光說好話,不說壞話,我偏不,我偏要光說壞話不說好話。你巴不得所有上訪的人,所有說真話的說難聽話的人都變成啞巴,我告訴你,這一給我做手術,我反而更厲害了,我一看就知道你做過了哪些壞事,心裡揣著什麼鬼胎。

隨同的胖胖的司機氣乎乎地為領導打抱不平,指著王寶富的鼻子說,你這老東西真不識抬舉,我們領導好心為你治病,你卻胡說八道,真是狗咬呂洞賓。

王寶富挨罵後,也不發火,打量了司機兩眼,突然說你是什麼東西?羊群里蹦出個驢,就顯著你能了?你別以為你做的哪些壞事我就看不出來。你說,你咋晚是不是在××酒店趁領導吃飯的時間,禍害了一個剛來的小姐,最後完事後,你只讓經理找出領導吃飯的單子,在上面添了個菜叫“王八湯”。你省下了300元的嫖妓錢,卻讓國家多掏了吃飯錢。

司機聽到這兒立刻臉色漲紅,張口結舌地說,見鬼了,你真瘋了,真瘋了,我不和你瘋老頭一般見識。說著話狼狽地逃走了。

劉主任知道司機幹這些事的手法,對王寶富的特異功能真地相信,而且無比地害怕起來。如果他見了別的領導,把他看到的事全抖露出來,或者再把自己的那些醜事曝曝光,那還得了?

劉主任臉色鐵青,長著面孔喊,這老頭瘋了,這老頭瘋了。尚上爬臉上冒著汗,趕緊對護士說,快打麻藥,快打麻藥。他發覺自己說錯了,又慌慌地改口說,不是麻藥,是鎮靜劑,鎮靜劑,讓他閉口,讓他睡。

經過一番七手八腳地折騰,王寶富心滿意足地躺在鬆軟的床上甜甜地入了夢鄉。劉主任恨恨地對尚上爬說,都是你的好事,狼沒打著,卻引來了一群豺。尚上爬縮著脖子,流著汗呵斥那位主戳的青年醫生說,你說沒問題,你說只要一戳就萬事大吉,可這一戳,戳出更大的事情來了,你的內科副主任還想當不當?那青年大夫擦著眼鏡上的霧氣,戰戰抖擻地說,放心吧,我會改正錯誤,我會改正錯誤的。劉主任說,好了,那就抓緊改正錯誤吧,再出了什麼漏子,你們可要完全負責。尚上爬和那醫生一塊兒點頭,是,是。

最後的結果終於沒讓所有的人失望。王寶富睜開眼後對看到的所有的人都千恩萬謝,連聲說好。見了女人就說眼好臉好身子好手好;見了男人就說嘴好鼻子好指頭好鬍子好。沒人的時候也自言自語說天好地好水好土好樹好蟲子好社會主義好共產黨好劉主任好汽車好小姐好大狼狗好。劉主任在送他出院回家的時候,關切地對他說,老王,回家後好好地過日子吧,別再東跑西躥的啦。王寶富說,好,好,我一切聽您的,一切聽黨的號召。劉主任聽到這兒,如釋重負地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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