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里中女①
吾聞池中魚,不識海水深;
吾聞桑下女,不識華堂陰。
貧窗苦機杼,富家鳴杵砧②。
天與雙明眸,只教識蒿簪③。
徒惜越娃貌,亦蘊韓娥音④。
珠玉不到眼,遂無奢侈心。
豈知趙飛燕,滿髻釵黃金⑤。
作品注釋
①里中女:窮鄉僻壤的女子。里,野里。
②杵砧(zhēn):搗衣的槌棒與墊石。
③蒿簪:野蒿製成的簪子。
④越娃:指西施。韓娥:《列子·湯問》:“昔韓娥東之齊,匱糧,過雍門,鬻歌假食,既去而餘音繞樑,三日不絕。”
⑤趙飛燕:漢成帝的皇后和漢哀帝時的皇太后。釵:作動詞用。
作品鑑賞
於濆是晚唐一位現實主義詩人。他寫過不少關心民生疾苦、反映社會現實以及揭露封建統治階級罪行的詩篇,《里中女》就是其中的一首。
此詩是通過農家女和富家女的巨大差別為貧家女子鳴不平的。詩的前四句以池中魚不知海水深來比喻窮鄉僻壤的女子無從想像富貴人家的生活。詩的開頭,富於民歌比興色彩。詩以“池魚”比“桑女”、“海水”比“華堂”,表明貧苦的桑下女不理解富貴人家的生活,自然而貼切。民歌往往重複詠唱。詩中“吾聞”、“不識”,重疊兩次,音節流美,自然地表露出作者的同情之心。
接下來將採桑女的種種美好資質和她們的貧苦生活作對比。五、六句中“苦機杼”扣“桑下女”,“鳴杵砧”扣“華堂陰”,形成了鮮明對照,揭示了富貴人家與桑下女截然不同的生活狀況。“機杼”,織布工具。“杵砧”,搗衣工具。“苦機杼”的“苦”,反映了桑下女那種“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孔雀東南飛》)的辛勞情景,然而桑下女的勞動成果,卻全給富貴人家剝奪了去。“鳴杵砧”的“鳴”字,既形象地表現搗衣之聲,又暗示富貴人家不養蠶,不織布,反而遍身羅綺,有做不完的衣服。這是封建社會的真實寫照。晚唐時期,朝政日非,國勢日微,賦斂日重,勞動人民終歲勞苦,不得溫飽,而豪門貴族“繒帛如山積”(白居易《重賦》),“銜杯吐不歇”(鄭遨《傷農》)。“苦機杼”與“鳴杵砧”對照,正深刻地反映了這種罪惡的社會現實。
以下是通過形象進行議論。作者以“天與雙明眸,只教識蒿簪”慨嘆桑下女天生一雙明亮的眼睛,但因為她貧苦,只能見到野蒿製成的簪子,見不到精緻的束髮工具。“明”字妙,突出了桑下女天真活潑、聰明伶俐的神態。“只教”,一個轉折,點出勞動婦女不能享受自己的勞動成果──精緻的工藝品,一生只見識過粗賤的飾物,顯露出作者的不平之意。
接著,以“越娃”(西施)“韓娥”這兩個形象的比喻,承接“雙明眸”,並在“越娃”“韓娥”之上,冠以“徒惜”,惜桑下女有西施之貌,而幽處野里;有韓娥之音,而湮沒無聞。“惜”而徒然,表明了作者的無限感慨與無可奈何的心情。
“珠玉不到眼”兩句,從字面看,並無難解之處。“遂”字很重要,它將兩個否定詞“不”與“無”緊密聯結起來,貫通上下文,以表明桑下女具有一顆純潔而質樸的心,而這顆心又是“珠玉不到眼”使然的。
結尾兩句,與“華堂”、“富家”照應,並與桑下女恰成對比,反映了作者對封建統治者的不滿,這是全詩精神的結穴處。趙飛燕是漢成帝的皇后,受寵幸,尚豪奢。“滿髻釵黃金”,“釵”作動詞用,是說趙飛燕髮髻上插滿了黃金製成的裝飾品。這些裝飾品從的來源是美人“兩片雲,戴卻數鄉稅”(鄭遨《富貴曲》),正是從千萬個“桑下女”式的勞動人民身上榨取的。這就提醒人們:統治者驕奢淫佚的生活凝聚著勞動人民的血和汗。作者不便說明當代,所以假託“趙飛燕”。這與白居易《繚綾》中“織者何人衣者誰?越溪寒女漢宮姬”的手法是相似的。紀昀認為,古人為詩,不廢議論,只是“不著色相”而已。《里中女》就是這樣。此詩意在揭露貧富懸殊的社會現實,然而這個意思,不是直言的,抽象的,概念化的,而是通過各種藝術手法和形象語言來表達的,是富於情韻的。
此詩與一般的同情貧女的詩作不同,詩中沒有因為里中女貧困就對她一味地讚揚,而是指出了“珠玉不到眼,遂無奢侈心”,即里中女不是天生純樸,富家女也不是生來尚豪奢,而是環境使然,導致他們之間不同的原因是財富對人純潔心靈的腐蝕。
作者簡介
於濆
(832-?)唐代詩人。字子漪,京兆長安(今陝西省西安市)人。公元861年(鹹通二年)登進士第,曾奔走於陝西、河南、江蘇、浙江和北方邊塞等地,一生鬱郁不得其志,沉淪下僚,官終泗州判官。與劉駕、曹鄴等皆不滿於當時詩壇拘守聲律、輕浮華艷的綺靡詩風,曾作《古風》三十篇以矯弊俗,自號“逸詩 ”。其詩擅長 五古,短小精悍,質樸剛健,邊塞詩也寫得深沉痛切,獨具一格。《全唐書》錄其詩四十五首,編為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