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書評
父親第一次回老家台兒莊探親,回來帶給我一本同鄉文友的古詩詞集,我也回贈自己的一本小說。就這樣天南地北,我跟吳敬鳳結識了。這么多年我們只見過三次面,但靠著書信往返和電話聯繫,一份難得的情誼顯得深刻而綿長。《風雨台城》是敬鳳的第三本小說,收到敬鳳的這本新書時,三月的蘇州竟然還飄小雪。天氣很冷,幾乎不在我可以承受的範圍內。當時雙手捧著這本沉掂掂的書,不但有重量,也感覺很溫暖。因為再度投入職場,又是完全不同的行業,我的身心都有點張羅不過來,這本書我看的很慢,都是白天上班前,邊吃早餐邊翻閱,還有晚上睡覺前當作精神食糧,慢慢咀嚼出書里人物在大時代命運里的巨大苦難,還有敬鳳這么多年來在文學上的苦心經營。
有天晚上我看到白彥軍(書中人物)這樣磊落爽朗的人,為了替自己的兄弟贖罪,竟然毫不抵抗的被女人用剪刀刺死。我發了個簡訊給敬鳳,說:“我很喜歡白彥軍,他竟然就這樣死了。”她回給我一條簡訊:“他的死代表一個美好時代的結束。”是的,以後日本人侵略中國,好不容易趕走外患,內戰又起,堪稱是中國老百姓最不幸的年代,多少英雄事跡、多少人間悲劇,是我們這個年代的人很難理解的。亂世出英雄,像方世雲、段生林、李佩珍等,為民族大義不惜拋頭顱、灑熱血,但大部份的人再壞都壞不過趙不良,再好也少有人像褚思惠、宋老師一樣忍受酷刑、寧死不屈。命只有一條,生活還是要繼續,只恨錯生了時代,有人忍氣吞聲,有人委曲求全,也想義薄雲天,終究苟且偷生。就像賴二,就代表了大多數人。英雄非常人,最後在現實活過來的都是賴二這樣的小人物。
另外,井小惠從一個善良、多愁善感的少女退場,再出現已經是個冷酷無情的日本軍官,這是個很大的懸念,可以想見日本人在軍事訓練過程的殘酷不仁,竟然可以把人性徹底催毀。可能資料收集不易,敬鳳在這個轉折過程沒有交代,我覺得滿可惜。
女性寫作最大的困境在於缺乏眼界和想像力,很難走出自己窄小的天地;也因為特別感情用事,飽受感情的執著和束縛之苦。我是如此,敬鳳也是如此。她之前的兩本書《同命鳥》和《女人花》,儘管極力要創造出不一樣的人物環境,但還是可以察覺出幾乎一模一樣的感情背景。寫作最怕重複,這也是多年來我一直沒寫小說的原因。敬鳳另闢蹊徑,以家鄉台兒莊為背景,以抗戰歷史為題材,不僅開拓了眼界,也突破了自己感情世界的窠臼。但既不能脫離歷史,又必須有所創意,有時比寫自己還難。除了勇氣,還要有過人的耐性,我可以想見她花了近三年的時間成就這樣一部小說,其中的過程,肯定相當煎熬。
歷史有時見仁見智,真相常常各說各話,但是在歷史長河的驚濤駭浪中載浮載沉的小老百姓的經歷和感受,都是痛苦而深刻的。有人說小說即便有所虛構,但可能更貼近人性的真實部份。所以歷史小說最難的是,它跟我們畢竟有段時空距離。敬鳳這部小說的小人物,寫這些人物在亂世的堅持或委屈,形象鮮明而深刻,也很能激起我同仇敵愾的民族情操。
我在看《風雨台城》這本書之前,正好看完《寫作的女人生活危險》這本書。序言裡有這樣的一段話:為什麼恰巧所有最聰穎、最具創造力、最有天分的女人都對自己的生活感到絕望,覺得無法再繼續承受?顯然地,保有愛情並同時進行藝術創作能讓男人感到快樂,卻足以摧毀女人。箇中原因非常簡單,卻也實在讓人難以忍受,男人之所以能夠兼顧兩者,是因為有女人照料他們的生活起居,讓他們專心寫作(或進行其它創作),那么,又有誰來照料女人的生活起居呢?男人非常樂於將女人看作創作的謬斯,那么,女人的謬斯又是誰呢?
敬鳳的謬斯是誰呢?是誰讓她在小時候受困於艱難窮苦的生活,不能接受完整的教育,卻能自學有成,渴望創作的種子突破堅硬貧瘠的土地迎風逆長成文學大樹?仍能堅守一字一句,把自己危險的生活發揮到極致?
是的,寫作的女人生活危險。就像我也一次一次把自己陷入危險之中,我的精神很疲憊,我的心沒有歸途。但對我們這樣不合時宜、不切實際的女人而言,不寫作的生活同樣沒有出路。智利女作家伊莎貝拉阿言德這么說:你有很多事情得忙,別再自艾自憐了,去喝點水,然後開始寫作吧!
寫給敬鳳,就讓我們在危險中相互扶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