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峭篇

《集峭篇》是明代文學家陳繼儒創作的一篇散文。

作品原文

集峭篇

今天下皆婦人矣,封疆縮其地,而中庭之歌舞猶喧;戰血枯其人,而滿座之貂貚自若。我輩書生,既無誅賊討亂之柄,而一片報國之忱,惟於寸楮尺隻字間見之;使天下之鬚眉而婦人者,亦聳然有起色。集峭第三。

忠孝吾家之寶,經史吾家之田。

閒到白頭真是拙,醉逢青眼不知狂。

興之所到,不妨嘔出驚人心,故不然,也須隨場作戲。

放得俗人心下,方可為丈夫。放得丈夫心下,方名為仙佛。放得仙佛心下,方名為得道。

吟詩劣於講學,罵座惡於足恭。兩而揆之,寧為薄行狂夫,不作厚顏君子。

觀人題壁,便識文章。

寧為真士夫,不為假道學。

寧為蘭摧玉折,不作蕭敷艾榮。

隨口利牙,不顧天荒地老;翻腸倒肚,那管鬼哭神愁。

身世浮名,余以夢蝶視之,斷不受肉眼相看。

達人撒手懸崖,俗子沉身苦海。

銷骨口中,生出蓮花九品,鑠金舌上,容他鸚鵡千言。

少言語以當貴,多著述以當富,載清名以當車,咀英華以當肉。

竹外窺鶯,樹外窺水,峰外窺雲,難道我有意無意;鳥來窺人,月來窺酒,雪來窺書,卻看他有情無情。

體裁如何,出月隱山;情景如何,落日映嶼;氣魄如何,收露斂色;議論如何,回飆拂渚。

有大通必有大塞,無奇遇必無奇窮。

霧滿楊溪,玄豹山間偕日月;雲飛翰苑,紫龍天外借風雷。

西山霽雪,東嶽含煙;駕鳳橋以高飛,登雁塔而遠眺。

一失腳為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人。

居軒冕之中,不可無山林的氣味;處林泉之下,須常懷廊廟的經綸。

學者要有兢業的心思,又要有瀟灑的趣味。

平民種德施惠,是無位之卿相;仕夫貪食財好貨,乃有爵的乞人。

煩惱場空,身住清涼世界;營求念絕,心歸自在乾坤。

覷破興衰究竟,人我得失冰消;閱盡寂寞繁華,豪傑心腸灰冷。

名衲談禪,必執經升座,便減三分禪理。

窮通之境未遭,主持之局已定;老病之勢未催,生死之關先破。求之今世,誰堪語此?

一紙八行,不遇寒溫之句;魚腹雁足,空有往來之煩。是以嵇康不作,嚴光口傳,豫章擲之水中,陳秦掛之壁上。

枝頭秋葉,將落猶然戀樹;檐前野鳥,除死方得離籠。人之處世,可憐如此。

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萬變不窮之妙用。

立業建功,事事要從實地著腳;若少慕聲聞,便成偽果。講道修德,念念要從虛處立基;若稍計功效,便落塵情。

執拗者福輕,而圓融之人其祿必厚;操切者壽夭,而寬厚之士其年必長;故君子不言命,養性即所以立命;亦不言天,盡人自可以回天。

才智英敏者,宜以學問攝其躁;氣節激昂者,當以德性融其偏。

蒼蠅附驥,捷則捷矣,難辭處後之羞;蔦蘿依松,高則高矣,未免仰攀之恥。所以君子寧以風霜自挾,毋為魚鳥親人。

伺察以為明者,常因明而生暗,故君子以恬養智;奮迅以求速者,多因速而致遲,故君子以動持輕。

有面前之譽易,無背後之毀難;有乍交之歡易,無久處之厭難。

宇宙內事,要力擔當,又要善擺脫。不擔當,則無經世之事業,不擺脫,則無出世之襟期。

待人而留有餘不盡之恩,可以維繫無厭之人心;御事而留有餘不盡之智,可以堤防不測之事變。

無事如有事時堤防,可以弭意外之變;有事如無事時鎮定,可以銷局中之危。

愛是萬緣之根,當知割捨;識是眾欲之本,要力掃除。

舌存,常見齒亡,剛強終不勝柔弱;戶朽,未聞樞蠹,偏執豈及圓融。

榮寵旁邊辱等待,不必揚揚;困窮背後福跟隨,何須戚戚。

看破有盡身軀,萬境之塵緣自息;悟入無懷境界,一輪之心月獨明。

霜天聞鶴唳,雪夜聽雞鳴,得乾坤清絕之氣;晴空看鳥飛,活水觀魚戲,識宇宙活潑之機。

斜陽樹下,閒隨老衲清談;深雪堂中,戲與騷人白戰。

山月江煙,鐵笛數聲,便成清賞;天風海濤,扁舟一葉,大是奇觀。

秋風閉戶,夜雨挑燈,臥讀離騷淚下;霽日尋芳,春宵載酒,閒歌樂府神怡。

雲水中載酒,松篁里煎茶,豈必鑾坡侍宴;山林下著書,花鳥間得句,何須鳳沼揮毫。

人生不好古,象鼎犧樽,變為瓦缶;世道不憐才,鳳毛麟角,化作灰塵。

要做男子,須負剛腸,欲學古人,當堅苦志。

風塵善病,伏枕處一片青山;歲月長吟,操觚時千篇白雪。

親兄弟折箸,壁合翻作瓜分;士大夫愛錢,書香化為銅臭。

心為形役,塵世馬牛;身被名牽,樊籠雞騖。

懶見俗人,權辭託病;怕逢塵事,詭跡逃禪。

人不通古今,襟裾馬牛;士不曉廉恥,衣冠狗彘。

道院吹笙,松風裊裊;空門洗缽,花雨紛紛。

囊無阿堵物,豈便求人;盤有水晶鹽,猶堪留客。

種兩傾負郭田,量晴校雨;尋幾個知心友,弄月嘲風。

著屐登山,翠微中獨逢老衲;乘桴浮海,雪浪里群傍閒鷗。

才士不妨泛駕,轅下駒吾弗願也;諍臣豈合摸稜,殿上虎君無尤焉。

荷錢榆莢,飛來都作青蚨;柔玉溫香,觀想可成白骨。

旅館題蕉,一路留來魂夢譜;客途驚雁,半天寄落別離書。

歌兒帶煙霞之致,舞女具邱壑之資;生成世外風姿,不慣塵中物色。

今古文章,只在蘇東坡鼻端定優劣;一時人品,卻從阮嗣宗眼內別雌黃。

魑魅滿前,笑著阮家無鬼論;炎囂閱世,愁披劉氏北風圖。

氣奪山川,色結煙霞。

詩思在灞凌橋上,微吟處,林岫便已浩然;野趣在鏡湖曲邊,獨往時,山川自相映發。

至音不合眾聽,故伯牙絕弦;至寶不同眾好,故卞和泣玉。

看文字,須如猛將用兵,直是鏖戰一陣;亦如酷吏治獄,直是推勘到底,決不恕他。

名山乏侶,不解壁上芒鞋;好景無詩,虛攜囊中錦字。

遼水無極,雁山參雲,閨中風暖,陌上草薰。

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陰往來;與子之別,思心徘徊。

聲應氣求之夫,決不在於尋行數墨之士;風行水上之文,決不在於一字一句之奇。

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礧磈。

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卻巴陵道。

奇曲雅樂,所以禁淫也;錦繡黼黻,所以御暴也。縟則太過,是以檀卿刺鄭聲,周人傷北里。

靜若清夜之列宿,動若流彗之互奔。

振駿氣以擺雷,飛雄光以倒電。

停之如棲鵠,揮之如驚鴻,飄纓蕤於軒幌,發暉曜於群龍。

始緣甍而冒棟,終開簾而入隙;初便娟於墀廡,未縈盈於帷席。

雲氣蔭於叢蓍,金精養於秋菊;落葉半床,狂花滿屋。

雨送添硯之水,竹供掃榻之風。

血三年而藏碧,魂一變而成紅。

舉黃花而乘月艷,籠黛葉而捲雲翹。

垂綸簾外,疑鉤勢之重懸;透影窗中,若鏡光之開照。

疊輕蕊而矜暖,布重泥而訝濕;跡似連珠,形如聚粒。

霄光分曉,出虛竇以雙飛;微陰合瞑,舞低檐而併入。

任他極有見識,看得假認不得真;隨你極有聰明,賣得巧藏不得拙。

傷心之事,即懦夫亦動怒發;快心之舉,雖愁人亦開笑顏。

論官府不如論帝王,以佐史臣之不逮;談閨閫不如談艷麗,以補風人之見遺。

是技皆可成名天下,唯無技之人最苦;片技即足自立天下,唯多技之人最勞。

傲骨、俠骨、媚骨,即枯骨可致千金;冷語、雋語、韻語,即片語亦重九鼎。

議生草莽無輕重,論到家庭無是非。

聖賢不白之衷,托之日月;天地不平之氣,托之風雷。

風流易盪,佯狂近顛。

書載茂先三十乘,便可移家;囊無子美一文錢,盡堪結客。

有作用者,器宇定是不凡;有受用者,才情決然不露。夫人有短,所以見長。

松枝自是幽人筆,竹葉常浮野客杯。且與少年飲美酒,往來射獵西山頭。

好山當戶天呈畫,古寺為鄰僧報鍾。

瑤草與芳蘭而並茂,蒼松齊古柏以增齡。

群鴻戲海,野鶴游天。

作者簡介

陳繼儒(1558~1639年),明代文學家、書畫家。字仲醇,號眉公、麋公。華亭(今上海松江)人。諸生,年二十九,隱居小崑山,後居東佘山,杜門著述,工詩善文,書法蘇、米,兼能繪事,屢奉詔徵用,皆以疾辭。擅墨梅、山水,畫梅多冊頁小幅,自然隨意,意態蕭疏。論畫倡導文人畫,持南北宗論,重視畫家的修養,贊同書畫同源。有《梅花冊》、《雲山卷》等傳世。著有《妮古錄》《陳眉公全集》《小窗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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