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入世[月光下的霧凌花創作的一部短小說]

醫者入世[月光下的霧凌花創作的一部短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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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者入世》是由月光下的霧凌花創作的一部短小說作品,是“秦時明月官方十年徵文”活動的優秀作品之一。後被玄機科技製作成動畫,作為《秦時明月》端木蓉特別篇於2017年10月5日播出。

內容簡介

醫者行於天地,可選前途有二:一者精研學問,著書立傳,以供後世瞻仰講學;二者澤被蒼生,救死扶傷,妙手留存萬千性命。前者安,後者危。前者從醫道,後者盡醫心。

究竟是安於一隅,以求醫道傳世,還是奮不顧身,加入時代浪涌?她的心,究竟指向何處?

文章正文

鏡湖三百里,處處皆可入畫。

一位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撐著小船,劃開碧可見底的秀水,緩緩靠近渡口。碧水之中,蓮花方露尖角,不聞香只見色,嬌艷可愛。

她著一身淺藍色的常服,淡色絲巾包發,身後背著裝載滿滿的藥簍,正是剛剛採藥歸來。

船泊在渡口,少女先將船上的繩索繫於渡口橋欄,方才抬腿一躍,穩穩落於橋上。

落地一瞬間,鏡湖的風吹動她的發,露出她姣好的臉龐。她抬手拂開遮住眼睛的發,紫色的眼眸靈動清麗。雖稱不上絕色,卻自有一派氣質流轉。

少女自行了十幾步路,便背著藥簍進了醫莊的門。

“師父——”輕聲呼喚,卻未聽得應答,少女臉上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再向前走幾步,便聽到醫廬方向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醫莊鮮少來客,不知這是誰?想罷她輕手輕腳,走到醫廬門口,側耳傾聽。

藥廬內,鏡湖醫莊主人念端背窗而立。日光從她身後照進來,逆光而視,隱約可見她的眉頭皺起,神色不愉。

與她對峙的是一個年輕男子,年約二十有五,正低頭垂眸,彎腰打揖。雖體態謙卑,卻難掩華貴之氣。

“……先生,墨家如今已如石錘懸絲,若是再不能增添助力,只怕是……”

男子欲言又止,禮賢下士之態並未打動念端。

她鼻息微動,輕啟薄唇,清冷的嗓音便從口中流出,“巨子言重。念端不過略通岐黃,豈敢擔興復墨家之責?況且墨家顯學,天下盡知,又何來懸絲之說?”

男人聞言喉頭微哽,眼中傷感難抑。他言道,“六指巨子前時同先生交好,我墨家弟子亦屢屢得您救助。我等早已視先生為自家之人。亂世命危,還望先生隨墨家入世,共反暴秦,救蒼生於苛政之中!”

字字千金,如石擲地。門外少女的紫眸亦隨之顫抖。

屋內念端卻是下巴微抬,眸生冷意,“天下蒼生若有傷痛病症,只管找我來治便是!世道艱險,醫家,只求傳承濟世絕學。”

“先生……”男子抬腿向前一步,似有什麼話要脫口而出。

“不必再說了——”念端冷聲打斷,緩緩轉身面向窗外,溫和的聲音里透出幾分決絕,“醫者濟人,俠者濟世。眾人拼殺於亂世,傷亡何其多也?醫者所能,不過再多救幾人罷了。”

男子利眸望向她,終究再次拱手作揖道,“墨家諸事繁忙,在下告辭了。”

念端平視窗外,沉靜無言。

燕丹手中拿揖,步履沉重,轉身打開門時,卻見一妙齡少女,微微抬頭看他,紫色的眸子映出他的身影,帶著一股少有的靈氣與柔性。只是一瞬,她便合了眸,指尖用力握在藥簍的帶子上,似有問題,又似有答案。

這少女是……燕丹瞳孔微縮,腦海中猛地划過一道靈光。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抓住,便被打斷了。

“蓉兒,替師父送客。”

“啊?……是。”少女從自己的思緒醒來,忙彎下腰,信手將藥簍放在一旁,抬手一引,“巨子,這邊請。”

醫莊門口。

“多謝相送。”燕丹微微低頭,“告辭。”

“巨子慢走。”少女亦微微垂頭。

燕丹轉身欲走,旋即又轉過身,抬手向少女一揖,“剛剛在下失言,惹念端先生不快,還請蓉姑娘替在下致歉,為尊師寬心……另外,還有幾句話請代為轉達。”

少女抬頭,微微側了側秀美的臉頰,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燕丹見狀眉心一跳,神色頓時肅穆起來,“醫者兼濟天下蒼生,先生尤為仁厚之人,墨家上下都極為欽佩。”

“然蒼生塗塗,獨守於方寸之間,傾盡一生之力,又能救得幾人?”

“在這亂世之中,秦軍所過之處,皆伏屍百萬。”

“念端先生——”說到這情緒憤慨之處,他竟不禁抬首揚聲道,“您的絕世醫術,您的醫者仁心,難道就只能種於鏡湖,不能灑於天下嗎?”

“……”少女啟唇,想要辯白幾句,卻又無話可說。

“無論何時,若先生能改變心意,我墨家上下衷心相迎!”燕丹肅然轉身,“告辭了。”

少女愣了一瞬,方才對著男子離去的背影點頭還禮,轉身進了醫莊。

念端仍在醫廬窗前站著,右手負於身後微微握緊,臉上露出一絲愁容。

“師父——”少女乖巧地推門進來,緩步走到念端身旁,輕聲道,“我回來了。”

念端回神,莞爾一笑,“為師與你一起去分撿草藥。”

少女見她開心,便也笑了。只是眼底深處,終究是藏了心事。

藥廬里。

櫃檯上擺放著新鮮的藥草。念端站在櫃檯後,一個個撿起,又一個個放下,悉心查驗著。

少女坐在靠窗的桌前,目視窗外,手下習慣性地搗著藥臼子,發出“噠噠”的聲音。少頃終是忍不住詢問,“師父,您為什麼不答應燕丹巨子的請求?加入墨家,我們不就可以救更多人了嗎?”

念端望著她澄澈的眸子,面色依舊柔和,“如今外世紛亂,若是捲入其中,恐招致禍患。我們是天下蒼生的守護者,醫脈斷絕,乃是亂世大忌。”

少女又去低頭搗藥,唇角微呡嘟囔道,“難道我們就待在這醫廬里,守護天下嗎?”

“……”念端眉頭微皺,思索良久後,終究還是摸著少女的頭髮笑嘆道,“救人的方法有很多種,不聞外世紛擾,精研醫道,得以著書傳世,也是一脈醫途啊!”

搗藥聲陣陣,少女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鏡湖之畔,蓮花骨朵微微張開裂口,香氣緩緩從中溢出,正是開放之兆。

斗轉星移,五載匆匆。

念端身為醫家佼佼,淨日救治傷病,殫精竭慮,終是勞乏交加,大限將至。

端木蓉跪於念端榻前,神色哀戚。當初的少女如今已長成佳秀如蘭的女子,她輕咬薄唇,美眸中帶著朦朧的霧氣,淚在紅紅的眼眶打轉,將落未落。

可是今日念端的精神卻極好。她歪倚在床頭看著自己的小徒弟,臉上帶著慈愛的笑意,言談間神智清明,“傻丫頭,哭什麼,人都是有這么一天的。”

端木蓉將嘴唇咬得更緊。

“前幾日師父予你的醫書,你可讀了?”

“……讀了。”端木蓉喉頭哽咽,隨後又無所覺般喃喃重複道,“讀了……”

念端垂眸,掩去眼中愧疚之色,柔聲道,“我蓉兒天資聰穎,悟性又高。若是能夠遠離紛爭,精心鑽研醫道,定能夠著書立說,將這救世絕學傳承下去。”

端木蓉鼻頭一酸,淚盈於睫,忙應聲道,“謹遵師父教誨。”

“那便是我醫家大幸了。”念端疲憊地眨眨眼,情不自禁的抬手喚道,“蓉兒……”

“師父——”端木蓉忙向前膝行了兩步,小心翼翼地捧住恩師的手,“蓉兒在——蓉兒在這裡——”

念端看著她澄澈顫抖的雙眸,終於忍不住道,“為師……放心不下你啊!”

端木蓉終於淚如雨下,抽噎道,“師父放心,弟子定會一心研讀醫書,不離醫莊半步。”

念端看著眼下一雙纖纖妙手,修長白皙,那是蓉兒一心為拯救蒼生,練就出的本領……

念端突覺渾身脹痛,終是重重地閉上了眼睛,強忍著喉頭腥甜嘆道,“罷了——你且——隨心而去吧!……咳咳咳!”

“師父!!!”

而此時,一向幽靜的鏡湖醫莊內,已經站定了二三十人。

他們有的做江湖草莽打扮,也有平民男女,攜老扶幼。個個站在屋外張望,議論祈禱,焦急擔憂之色有的掛在臉上,有的藏在眼中。

“師父!!!”

突然聽得屋內一聲哀慟聲傳出,幾十個人竟安靜如深潭之水。

年輕女子的哭聲從屋內陣陣傳來。俄頃,一位江湖打扮的壯漢神色肅然,抬手過頭頂,彎腰向屋內深深一揖。眾江湖人士紛紛效仿。

平民們不懂這些規矩,只得傷心嘆息,有的竟掩面痛哭起來。

念端過世後的第三個月,墨家巨子再次造訪鏡湖醫莊。

恰逢一位老婦攜一幼童從醫莊走出,兩人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生活似是困頓至極。

“謝謝蓉大夫。”老婦連聲向隨後出來的人道謝。

端木蓉微微點頭,並不說話,神色之中哀戚尚未褪去。她目送老婦祖孫離去,才轉身向墨家巨子點頭致意。

“端木姑娘。”燕丹詢問道,“前幾日在下送來的那一男一女,如今可還好?”

“女子尚可。”端木蓉點頭應道,“只是男子時常昏睡,還需靜養一段時間。”

燕丹點頭,旋即話鋒一轉,“五年前,在下曾邀尊師加入墨家,未得應允。不知五年後,端木姑娘的想法,可有改變?”

“多謝巨子厚愛,只是……先師之命不可違。”端木蓉眼中隱隱划過一絲傷感。

男人神色未變,只是沉重地點頭道,“天地不仁,以碌碌蒼生為芻狗。醫者,救治眾人於危亡間,乃是大德之業。我燕丹在此立證,我墨家但有一人在,必護端木姑娘周全。”

字字句句,重如山嶽。端木蓉心中更慟,卻只能能勉強自己道一聲“多謝”。

端木蓉送別燕丹。正待轉身回去,卻聽得一陣簫聲,奏者有意,聽者有心,醫莊內的徹骨哀戚更重幾分,連湖中本應盛開的藍蓮,也似乎受了影響,頹靡不振。

夏日燥熱,午時更甚,空氣中一絲風也沒有,悶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山下環境終究比不得鏡湖,但是採藥卻又是必須要做的。

惱人的蟬鳴從稀疏的樹葉中傳來,端木蓉用雙手提扶了一下背上的藥簍,然後騰出右手攏了下鬢邊的發,用手背擦了擦臉頰上粘膩的汗液。卻不經意間聽到前方傳來的吵嚷之聲,團團人群似乎圍住了什麼。

再向前走幾步,便聽到了一些議論之聲:

“哎呀真是可憐啊!這么多人……”

“說是怕傳染都要燒了,整個村子,幾百條人命啊!怎么能……”

“噓小聲點……”

端木蓉眉頭微皺,又快走幾步,口道謙讓地擠到了人群裡面。

八個身穿盔甲的士兵手持長矛,冷臉站在人群對面。

他們身後擺放著一排長長的柵欄,將路的兩邊隔離開來。柵欄內,也有士兵手持長矛守衛,還有的手中端著木盆,來來回回潑灑著什麼,油乎乎的黑漬從盆里淌出來,那刺鼻的味道……

端木蓉心中一驚,眼睛微微睜大,是火油!

圍觀的百姓們有的難忍地掩住口鼻,有的以手作扇,不停地在自己臉前擺動著。

端木蓉正欲上前詢問,柵欄里卻又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約莫只有十歲的孩子突然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他看上去乾乾瘦瘦,正費力地向柵欄外——端木蓉這個方向跑來。

周圍的人群見狀,眼有憐意,卻紛紛後退。端木蓉近身立時出現了一片空地

而對面柵欄里的幾個兵士,立刻抬起了長矛,做出攻擊的姿勢,小孩子還在跌跌撞撞得奔跑中,便突然被幾桿長矛叉住了身體,動彈不得了。

“別讓他跑了!”

“擋住他。”三四個人邊呼喊邊從後面追趕過來,他們身上穿著白色的粗麻衣服,下面隱約可見和外面士兵們同樣式的盔甲。

端木蓉鼻翼微動,聞到了他們身上濃郁的草藥味。

長矛得以放下,外圍的士兵立刻後退幾步。小孩子被後來的幾個人扯住了胳膊,雙腳離地,硬生生地架了回去,掙扎間隱約可見胳膊上的白斑。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我娘病了!我要去找大夫救我娘!你們這群怪物,放開我!”

漸行漸遠的孩童哭喊,襯著悶熱的空氣,聒噪的蟬鳴,讓人心裡越加的沉重壓抑。

端木蓉上前幾步,對著柵欄外最左側的士兵肅容開口,“我是大夫,這裡是不是有什麼疫情?”

那士兵雖盔甲打扮和其他七人無異,但是左臂上綁著的袖章,表明他高人一等的職位。

“去!無關的人都到一邊去!”那人極為不耐地瞟了瞟眼前的女子,將右手的長矛換到了左手中,揚聲驅趕道。

端木蓉面上隱隱怒容,“若是疫情,請讓我進去看看。”

那人抬起右手,在臉旁呼扇著取涼,“不用去了,之前請了城裡的大夫,說治不了。郡守已經下令了,趁著瘟疫還沒蔓延,趕緊燒了!”

“城裡大夫不能治,我能!”端木蓉提高聲音,語氣也變得急促起來,“讓我進去!”

“你……趕著找死啊!”那人極其不耐地左右晃了晃手中的長矛,“趕緊走!別多事!……還有你們!看什麼看?!都散了散了!”

剛剛因變故驚到的人群,這時再次吵嚷了起來。

兵刃在前,端木蓉依然神色堅定,硬聲道,“我說能治,就能治。倘若真治不好,一起燒了便是!”

話音落地,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風,拂起她額前的發。襯著這字字珠語,讓周圍人心裡都無端暢快了些。

那人愣了一愣,似乎沒想到眼前這具柔弱的身軀里,居然會有這么堅強的力量,於是只得強聲訓道,“郡守大人已經下令,望鄉鎮要嚴防死守,任何人不得進出!你說再多也沒用!”

“你們這是草菅人命!”端木蓉厲聲斥道,說著竟抬腳要往柵欄里走去!

“兄弟們攔住她!”那人反應過來立時呼斥同伴,其他人立刻提起長矛,向端木蓉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幾個高大的男子突然出現。他們穿著普通百姓的粗麻衣服,作勢擋住了士兵的武器,其中一個口中討好求饒道,“哎呦軍爺莫動武,這姑娘我們認識,是個好心大夫,就是脾氣有點直。上次還去我們村治病來著……”

說話間,這人回頭向後面左右使了眼色。端木蓉心中一恍,左右立刻便被兩個年輕女子架住了胳膊。

“你們……”端木蓉正要說些什麼,一句女聲迎風入耳。

“蓉姑娘別擔心,我們巨子已有安排。”

巨子?墨家人?待端木蓉緩過神來,已經被帶離了好遠。

鏡湖醫莊,醫廬里。

端木蓉彎腰看向下方。她的額頭上滲出汗珠,眼神卻犀利認真,手中銀針也下得極穩。

一旁站立的青年女子立刻上前一步,抬替她擦擦汗,隨後又退了回去。

屋內還有一名女子,正在給木盆換水,間隙往這邊望過來。

如此針灸了兩個時辰後,端木蓉終於直起身子,放下手中餘下的銀針,呼出口氣,“有辦法了。”

一旁的女子見她神色疲倦,立時扶住了她,“蓉姑娘小心,先歇歇吧!”

“不礙事。”端木蓉撫開她的手問道,“其他病人呢?”

“一部分巨子命人安置起來了,還有一部分,正在替換。”那女子忙說道。

另一個女子端著水盆過來,放到木架上,嘻嘻笑道,“那些士兵貪生怕死,不會細查染疫的人。事後人發現不見了,他們也不敢報告上去,只會燒個空村了事。蓉姑娘來洗洗手——”

“多謝。”端木蓉邊洗手邊淡淡道,“貴家巨子手段確實高明。我應代自己與望鄉鎮百姓當面謝過才是。”

先前那名女子伸手為她遞上一條幹淨的汗巾,“蓉姑娘不必客氣,兼愛乃是祖師爺親定的教義之一。天下有無數受苦受難的百姓,只要我們力所能及,就一定會傾力相救。”

端木蓉擦手的動作微微一頓,“非攻墨門,兼愛平生。我有所耳聞。”

女子聞言立顯高興神色,“我們墨家上至巨子,下至普通弟子,都謹守此道。”

端木蓉無意識地握了握手中的汗巾。

“唔——”一陣輕微的呼痛聲驚擾了屋裡三人,塌上的孩子緩緩睜開眼睛,張口喚道,“娘……”

端木蓉走過去,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語氣卻柔和無比,“你覺得怎么樣?”

孩子無暇顧及其他,只定定地看著眼前的漂亮姐姐,乾瘦的臉上露出些迷茫,斷斷續續地說道,“頭不疼了,身上也不癢了……姐姐,是你治好我的嗎?”

端木蓉點點頭。

“你是大夫嗎?”那孩子神智漸歸,臉上露出些微驚愕,“那你能救我娘嗎?”

端木蓉抿抿嘴唇,鄭重地點了下頭。

“真的?”那孩子一下激動起來,掙扎著要起身,“那你能救我們村里人嗎?”

端木蓉忙伸手想按住他,“不要動,你還沒完全好……”

只是忙碌兩個時辰的疲憊,竟讓她制不住一個十歲左右,張牙舞爪的孩子。

“姐姐,姐姐,救救我們村里人,——那些城裡來的大夫,都不跟我們說話,就說我們沒救了,姐姐——我們不想被燒死——”那孩子緊緊抱住端木蓉的腰,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哭的聲嘶力竭,聲淚俱下,“救救我們——”

同屋的兩名墨家女弟子先是被這孩子的動作驚到,待聽清他的哭喊,竟都忍不住掩面哭泣。

端木蓉任他將自己的腰勒得生疼,目光卻落到一旁桌案的醫書上,那是她上個月剛剛動筆的書傳。

“救救我們——”孩子仍在奮力哭喊。

人體的溫度在端木蓉周身蔓延。過了良久,她終是閉了閉眼睛,在心的撕扯中得到了答案,“我會救你們的,你們不會死……”

旁邊二女忙過來掰開孩子的手,放端木蓉自由。

恰在此時,醫莊外有人叫門。

“蓉姑娘,我們送病人過來了。”

十幾個墨家弟子兩兩抬著擔架,候在門外,為首的人看著開門的女子恭謹道,“巨子吩咐,叫我們按染疫輕重,每天送病人過來。”

說著向身後看了看,尷尬道,“這六個,真是都拖不得了……”

端木蓉看著那些擔架上垂垂將死的百姓。繼而又分神看了看眾墨家弟子,他們出了很多汗,但手臂卻繃得極緊,擔架穩穩地托在他們手中,個個臉色肅穆沉重。

端木蓉閉了閉眼,“明日,不必再來了。”頓了頓,隨後以一種更堅定地口吻說道,“我定會前去。”

一個月後,大火終究是燒起來了。漫天火光映得端木蓉的臉通紅,周圍震天的哭喊聲刺痛著她的耳膜。

天災求時,這一個月她極少休息,也只救下了些許。剩下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

火光越來越亮,房屋崩塌聲轟轟傳來,掩蓋了倖存百姓的哭嚎與絕望。

端木蓉望著火光,眼中滑下幾行清淚。

原來在鏡湖外,在那亂世中,人們竟是這樣活著的嗎?

眼見人死去,卻無能為力。這樣的她,真的算得上是天下眾生的守護者嗎?

……

念端的墓在鏡湖邊,周圍綠草如茵,幾朵野花隨風搖曳。後方流水緩緩淌過,碧影托藍蓮,一派明淨平和。

端木蓉靜跪在念端墓前,任風拂發。她先穩穩地磕了個頭,才直起身望著墓碑沉靜地說道,“師父,徒兒來向您告別,徒兒要暫時離開醫莊了。”

“徒兒終究還是沒能救下所有人……徒兒不孝,還是違背了您的意願,加入了墨家。”

端木蓉微微低頭,眼中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決心與堅毅,“著書傳世,安穩餘年。師父,徒兒終究還是做不到。”

“醫家之規,凡我醫家弟子,可撰寫醫書傳世,亦可入世行醫。”

“徒兒願擇二,隨心而行。即使禍及自身,亦不悔矣。”

說完,端木蓉重重地向念端的墓碑扣了三個頭,然後緩緩地站起,轉身離去。

風揚起,端木蓉抬起手撥動髮絲,在烏髮的縫隙間看清了十步外的那群人。

銀髮女子,手持玉簫,絕色傾城。

白衣劍客,長身玉立,俊秀冷然。

粗獷大漢,魁梧雄壯,英雄本色。

黃髮青年,陽光開朗,神采奕奕。

侏儒老者,腆顏在側,撫須而笑。

一位身著黑白長袍的男子,頭戴斗笠,站在眾人中間。

非攻墨門,兼愛平生。

端木蓉抬起右腳,一步一步,堅定地向他們走去。

身後,一朵藍蓮花盛放,花心晶瑩剔透,花瓣帶著湖水,香氣隨風漫溢開來,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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