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典故
很久以前有一個書生叫范臣卿,上京趕考不想忽染重病,躺在客棧里動彈不得,店中主人怕他瘟疫過人,對他不聞不問,幸好客店裡住了另一個趕考的書生,名叫張元伯說:“生死有命,安有病能過人之理。”他親自為他精心調理醫治,不久范生痊癒了,卻耽誤了二人的考期,范生對此甚表內疚,二人就此結為兄弟 。
後來范臣卿辭別張元伯返回故里,當時黃花紅葉裝點秋光,正是重陽佳節,便定下菊花之約,約定來年今日再相聚,把酒賞菊。
轉眼一年過去了,又到九月九,一大早起來,張元伯便打掃草堂、遍插菊花、宰雞備酒,家人說不必著急,路途遙遙必不定期而至,來了再殺雞也不遲。張元伯不聽,從早上等到中午,從中午等到下午,太陽落山了還不見范聚親的影子。家裡人都以為范臣卿不會來了,勸他吃了早點歇息。張元伯仍是不信,獨自等到半夜。
不久范生真的來了,二人相聚甚是歡悅,只是面對酒菜范生不食不語。張元伯問其緣由,范巨卿說,兄弟我其實是鬼。去年回到故鄉,考試未成便做起生意,日日繁忙竟忘了約會之事,到了九月九想起菊花之約,已經遲了,聽古人說,人不能日行千里而鬼可以,便拔劍抹了脖子,乘陰風前來赴約。
日本典故
該故事傳入日本,江戶時代被著名作家上田秋成改編後收入《雨月物語》一書。
相傳日本戰國時代,赤穴和丈部兩個好朋友交情甚密,相約在秋日的某月某日共賞菊花。赤穴在應約當天被領主困禁在城裡,無法成行,在左思右想之下,他為了成全許諾,剖腹自殺,化為一鬼魂行千里而赴約,達成了自己對於朋友的諾言。
播磨國加古驛有個儒生,叫丈部左門。左門安貧樂道,平日以書為友,不喜歡理財治家。丈部的母親賢如孟母,終日紡紗織布,以此維持生計,督促丈部讀書上進。丈部的妹妹嫁給本鄉的佐用家。那佐用氏家境巨富,因敬慕丈部母子賢德,所以娶其妹為妻,兩家結為姻親。結親以後,佐用氏經常託故饋贈丈部,丈部自思: “怎能為自己而累及他人!”所以每每執意不肯收受,婉言相謝。
一天,丈部去拜訪一個同鄉。二人談古論今,興致正濃,忽聽到鄰房傳來一陣痛苦呻吟之聲,丈部詢問主人緣由,答道:“幾天前一位看似從西邊來的人自稱在旅途中與同伴失散,請求在這裡借宿。來人看上去氣度不凡,頗有武士風度,便留他住下了,不料,那客人當晚突然大發寒熱,有三四天臥床不起了,至今病情不見好轉,又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實在叫人作難。”
丈部聽了道:“這真是不幸的事,難怪你憂愁不安。再說那客人染病困於旅途,舉目無親,痛苦焦慮必定加重病情,我去看看他。”
主人連忙勸阻道:“聽說瘟病容易傳染給別人,連家童僕人我都不許靠近他,怎么能讓你進去,萬一傳染上疾病可不得了。”丈部笑道:“古人云,死生有命。我等豈能盡信瘟病傳染那種愚昧之言。”說罷便拉門入室,但見那人正如主人所說,不是一般的人。只是他面黃肌瘦,病體沉重,躺在一床破被上,眼望著丈部,口中求道:“能不能給我一口水喝?”
丈部上前安慰道:“君子勿憂,我一定竭力救你。”隨即與主人商量一番,親自開方調製,煎藥餵服,又煮粥給他吃。丈部看護這病人如同骨肉同胞,盡心竭力。
那武士深感丈部情義深重,淚流滿面地說道:“君子如此精心照料我這異鄉遊子,日後定當以死相報。”丈部勸道:“大凡傳染病都有一定的疫期,只要過了這個期限就不會有生命危險了。我會每天來照顧你的。”
卻說病人承蒙丈部精心看護,病勢日漸好轉,心情也舒暢了許多。他十分感激丈部難中相救的情意,向主人致禮道謝,在打聽了丈部的身世後,也說出了自己的身世:“我是出雲國松江鄉人,姓赤穴,名宗右衛門。因略識兵書陣法,被富田城主鹽治掃部介聘為軍師。後又任命為密使,差往近江佐佐木氏綱府中。這時,富田城原領主尼子經久糾集山中黨,在除夕之夜突然向富田城發起進攻,掃部介大人城陷戰死,出雲本是佐佐木氏綱的領屬國,掃部介大人代為守護,於是,我勸諫佐佐木扶助三澤、三刀屋等豪族討伐尼子經久。誰料想,佐佐木卻是個外強中乾的懦夫,他不但不聽我的勸諫,還阻止我的行動。我想與其委身於尼子經久,客居異鄉,不如早日返回故國,便逃了出來。不料行至此地,一病不起,承蒙君子深情厚意,救我於危困之中,今生定當以死相報。”
丈部說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我並沒有施恩圖報之意,望君好生養息。”
承丈部盛情厚意,又經數日調養,赤穴病體痊癒。
這些日子,丈部如遇知音良友,與赤穴朝夕傾心交談。言及諸子百家、兵法布陣時候,赤穴無不精通。因此二人更是情意相投,終於結拜為兄弟。
赤穴年長五歲,為兄,受了丈部禮拜。赤穴對丈部說道:“我自幼父母雙亡,孤獨一人,賢弟幸有老母在堂,賢弟母即我母,可容兄弟登堂拜見。不知老母能不能接受我的一片孝心。”
丈部聽了歡喜之極,道:“老母平日常為小弟孤獨一人憂慮,今日若是將兄長的誠意轉告母親,她老人家見你我結為兄弟,一定會因此延年益壽。”於是丈部帶赤穴來到家中。
丈部之母迎到門外,歡喜地說:“我兒不睬,所學不合時宜,因而難遂青雲之志。若不見棄,今後望以兄長之誼多加指教。”赤穴行了拜見大禮,說道:“身為武士以義為重,功名富貴何足掛壞。今蒙義母見愛,又受賢弟敬重,哪裡還有其他奢望。”後來,赤穴便在丈部家中住下了。
光陰荏苒,眼見尾上櫻花開而又謝,清涼的海風從海上吹來,不覺已到初夏時節。
一天,赤穴對丈部母子道:“當初我由近江逃出本是為了回到出雲看看,沒想到在此逗留了這么長時間,請容我暫時回鄉探望,過幾天就回來,專心侍奉老母,以報厚恩。”丈部問:“不知哥哥此去,幾時回來?”赤穴答道:“日月如梭,最遲不過今秋。”丈部又說:“既是今秋,望哥哥定個日子,以便到時迎候。”赤穴答道:“那就定在重陽佳節吧。”丈部說:“一言為定,哥哥切莫誤了日期。到時小弟將備下菊花一枝,薄酒一樽,恭候兄長。”兄弟二人又敘了一番惜別之情,赤穴便出發回到出雲國去了。
且說時光如流水一樣過去,林中茱萸染上了紅色,籬下野菊盛開,轉眼已是九月。重陽這天,丈部早早起來,灑掃了草堂,又在瓶中插了兩三枝黃白菊花,傾囊置備酒飯。
丈部老母道:“出雲國遠在山陰道盡頭,有千里之遙,赤穴今日未必能趕回,且等赤穴來後,再預備酒飯也不遲。”丈部道:“赤穴是極重信義的武士,絕不會誤約。如果等赤穴來後再匆匆忙忙備制酒肴,豈不羞愧?”於是沽來美酒,將鮮魚等一一備於廚下。
重陽這天,天氣晴朗,萬里無雲,過往的遊客川流不息。聽到有人說:“今日正巧某大人進京,真是買賣興旺的吉兆。”又見兩個裝束一樣的武士,長者有五十左右,對著二十來歲的少年嘮叨著:“海面風平浪靜,今早若在明石港上船,現在早到了牛窗港了,你一個年輕壯士竟如此膽小如鼠,致使枉費了許多旅費。”那位年少者辯解道:“主公大人進京時,從小豆島乘船至室津,曾遇惡風險浪。一想起人們所講的那種險情,誰都會發怵。別責怪了,到那邊魚橋,請你吃碗蕎麥麵。”另有一馱夫滿腹怒氣拍著鞍子喝道:“這匹該死的馬,竟閉著眼打盹兒。”
天色已過正午,依然不見赤穴蹤影,到了夕陽西下,趕著投宿的行人也加快了腳步,丈部還呆呆地望著路上,如醉如痴。
老母對丈部說:“即使人心不像秋天那樣易變,所約菊花盛開之日也未必就是今天。如果他誠心歸返,即便是到了時雨季節也算得是信守前言,有什麼可抱怨的?不如進屋歇息,待明日再看吧。”丈部無可奈何,只好先安頓老母睡下,又懷著一線希望走出戶外。只見銀河高懸,殘月清清,孤影倍增淒涼。傳來幾聲犬吠,海岸波濤轟鳴如近在足下。
月光漸漸隱到山後,丈部正欲進屋關門,忽然看見朦朧有個人影隨風飄來,覺得十分奇怪,定神再看時竟是赤穴宗右衛門。
丈部驚喜萬分,高興地說:“小弟從早晨等到深夜,可喜哥哥果然不負前約。快請進屋吧!”見赤穴只是點頭,並不答話。丈部請赤穴面南坐下道:“因哥哥回家已晚,老母等得焦急,說是等明日再見面吧,就入室就寢了。讓小弟去喚醒她。”赤穴搖頭阻攔,仍不發一語。
丈部說:“哥哥夜以繼日地趕路,身心勞困,且飲一杯酒,再去歇息。”說罷便溫酒,將菜餚端上桌來,赤穴以袖掩面,似有厭惡腥味之狀。丈部說:“水酒粗餚,雖不足以款待兄長,但卻是兄弟的一片誠意,請兄長不要拒絕。”
赤穴仍不答話,只是嘆氣。片刻之後,赤穴終於開口說道:“賢弟如此誠心相待,豈有嫌棄之理。事到如今,不再相瞞,我當以實相告,賢弟切莫驚恐,我已非陽世之人,而是污穢之靈,現為陰魂顯形前來踐約。”
丈部聽了大驚:“兄長為何出此怪言,這一切並非夢幻呀。”赤穴說道:“與賢弟分別後,一路回到故鄉,故國人大都屈從於經久的權勢,而忘卻了鹽治時的恩惠。一日前往富田城內,訪晤堂弟赤穴丹治。丹治向我陳述了形勢厲害,並引見城主經久。後來權且聽從丹治勸說,留下仔細觀察經久為人。經久雖有萬夫不當之勇,且善領兵率將,但為人卻多疑善忌,並無心腹家臣。思想久居無益,便告治經久與兄弟有菊花之約,說明將要出城之意。經久聽了,面露慍色,下令丹治禁止我出城,直至今日若不如期赴約,賢弟會把我看成什麼樣人了?左思右想,無計逃脫,常聞古人云:‘人不能行千里,魂能行千里。’想到此便剖腹而死,今夜魂駕陰風,特來赴菊花之約,萬望賢弟憐兄至忱。”說到這裡,淚如泉湧。又道:“今日就此訣別,望賢弟多多孝敬老母。”說罷起身,一晃即不見蹤影。
丈部急忙上前阻攔,只覺一陣陰風撲面,兩眼漆黑,不辨方向,跌倒在地上,放聲慟哭。老母驚醒過來,只見堂上擺滿酒菜,丈部倒在地上。老母慌忙把他扶起來,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丈部只是嗚咽不已。老母說道:“因赤穴失約難道就如此怨恨,如果明日他來,照樣可以要他解釋失約的原因嘛!我兒怎能這么糊塗無知。”過了半晌,丈部才答道:“兄長方才特來踐菊花之約。兒以酒肴相讓,兄長再三推辭,最後道出真情。因種種原因,眼見不能踐約,於是剖腹而死,陰魂千里而至。說罷便不見蹤影。請莫怪孩兒適才放聲痛哭,驚動老母。”說罷又流下淚來。老母道:“人說囚人夢赦,渴人夢漿,我兒想必也是如此,應該靜下心來歇息才是。”丈部搖頭道:“孩兒所說絕非夢話,兄長方才真的來過。”說著,又放聲大哭。此時老母也不再疑惑。這一夜,母子二人相對啜泣,直到天明。
第二天,丈部拜別老母:“兒自幼寄身翰墨,於國未能盡忠,於家未能盡孝,真是徒生於天地間一場。兄長為信義捐軀,今日孩兒決意前往出雲,收殮兄長遺骨以全大義。母親當善自保重,容孩兒就此別過。”老母道:“我兒此行,務必速去速歸,以免老母掛念,萬萬不可逗留過久,使今日之別成為用絕。”丈部道:“雖說人生就像水上泡沫,朝夕難保,孩兒一定儘快歸來。”遂揮淚拜辭老母,離家而去。又到佐用家,託付了老母之事。
趕路途中,丈部飢不擇食,寒不添衣,合目便在夢中哭喚赤穴,整整走了十天,趕到富田大城。
丈部先到赤穴丹治府邸,通報了姓名。丹治出迎,疑惑不解地問道:“並無鴻雁傳書,何以得知?真是怪事。”
丈部答道:“武士不論富貴榮華,只以信義為重。兄長宗右衛門重一言之諾,不惜自盡,遊魂千里赴約。為報兄長信義,我日夜兼程來到這裡,以平日所學所識來問你,昔日魏國宰相公叔座染病在床,魏惠王親往探視,握著公叔座的手問道:‘萬一宰相百年之後,國事將托何人?希望告知寡人。’叔座是這樣回答的:‘商鞅年少具奇才。王若不用此人,寧可殺之而勿使出境。如使其往他國,必為後患。’魏惠王走後,叔座私下對商鞅道:‘吾向魏望薦你,而王似有不許之色,又告王曰:弗用當殺之。此乃為先君而後臣。速往他國,以免被害。’丹治,現將此事與你和宗右衛門相比,又怎么樣呢?”
丹治低頭無言以對。丈部上前又道:“兄長宗右衛門不忘鹽之舊恩,拒絕侍奉經久,可稱得上是義士。你今天背棄舊主鹽治,投靠經久,不是真正的義士,兄長重菊花之約,捨命千里赴約,信義極重。而你獻媚於經久,非難骨肉之兄,使兄長死於非命,信義何在?縱有經久攔阻,也應念骨肉之情,效叔座商鞅之誼,以盡信義。你只圖私利,全無武士之德,實乃經久家風。這樣兄長又怎能久居此地?我如今為了信義,將你的臭名留於後世。”說時遲,那時快,丈部拔刀劈向丹治,趁家臣手下慌忙之際,急逃出門。
據傳,尼子經久聞知此事,有感於赤穴和丈部這對兄弟情義至深,並未進行追逐。這么看來,萬不可與輕薄之徒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