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雲二式叱吒江湖,烽煙四起。
橫空出世,亂世已亂。
生於亂世的橫空不知風云為何遁跡。有些事情是這個亂世早就注定了。注定了橫空要被上帝親到額頭。
生來一切已注定的橫空,第一眼有記憶的人是他家掃門樓的。
老頭不顯年紀,卻似滄桑歷世百年。他把心事刻在心裡,不顯山不露水讓想摸透他的人永遠找不到蛛絲馬跡的缺口。
橫空很是佩服他,打小就佩服他。
他每次見橫空只對他說一句話,每句話都說在掃帚的竹條揚在半空中的時候。這個時候,橫空能夠從竹條縫裡找到欣賞落日朝霞的最佳處點。他的掃帚剛好能夠把散括開的彩雲攬切成一道道美麗的弧線。這些弧線隨著橫空一起生長,潛移默化,浸染,滲透。
父親管他叫門人。橫空喜歡母親的叫法,老長。
老長,老長,橫空一邊咬冰糖葫蘆上的芝麻一邊喊他。他總是樂呵呵地站著笑。
門人吃父親的飯,卻只對橫空忠心耿耿。
門人會養很好看的花。母親房裡的,頭上插的,衣襟上別的,都是門人親手種出來的。父親過壽,門人會寫很好看的字,父親覺得把他抬出來怕壓住了自己的氣勢,只向外宣揚這是一位世外高人所賜。眾人都覺得定是神骨之風,恭維之詞不絕於耳。對父親這一點,母親很不以為然。可她的憤怒也是埋在心裡,臉上也照樣不顯山不露水。她對橫空說,記著,以後對老長好,他難。母親的話簡短有力,橫空聽後流了鼻血。
橫空看見門人在做這兩件事的時候,眼睛熠熠生輝,神采奕奕;兩袖帶風,滿屋飄香。
第二章
冰心玉蘭?一個邋遢的下人不僅會養好看的花,寫好看的字,還會起好聽的名字。他果真這么了不起?青衣甚是不服地問。
橫空仰天長嘆一聲,說,我母親可從來沒把他當下人,我也沒有。
錦墜來傳飯,橫空和青衣同去飯廳,父親母親已落座,橫空拿小丫頭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讓青衣也接著擦了,母親說,青衣也一起吃吧。今兒個有外進的山雞,做給老爺補身子的,你們也跟著嘗嘗鮮。橫空故意先舀了一碗,遞給母親,又給自己和青衣舀了,喝的動靜很大。他坐著彆扭。母親是怎么看怎么年輕,父親是怎么看怎么老得快。他心裡一哽,湯索然無味。推給青衣讓他全喝了。
父親是有了癮的。一日不摸女人的手他就過來了門檻。他再這樣鬧下去,不光很老,而且很快就進鬼門關了。那時就不用找人給他提鞋,他也不用再找藉口充什麼大爺。
青衣像聽見似地在心裡回應,你恨他吧?
橫空在心裡回答,我恨他這個性。
他去夾山味,卻看見母親凌厲的目光。
橫空不由打了個寒顫,母親眼波中那異樣的詭秘又攪亂了他血流的速度。他想,如果他不是她兒子,碰到她也會成為她的俘虜,乖乖就範。那雪山冰泉般涌動的眼波,能夠打通一個最剛強男人的任督二脈。
可現在橫空關心的不是美女的問題,而是像母親這樣一個絕世美女為什麼要這樣看兒子?
第三章
少爺,我們是去少林寺嗎?青衣剛打聽完路就跑回來討主意。他們正坐在一個岔路口的茶棚喝茶。老闆介紹說這兩條路本來一樣寬,後來去少林寺的人越來越多,把另一條路給擠沒了。剩得現在這隻有一鞋寬的長條板,走得人少,雜草叢生。而少林寺這條呢,天氣好時,塵土飛揚;下雨天,則坑坑窪窪,扔條魚進去,興許還可以活幾天呢。
青衣為老闆的誇張說法哈哈大笑。橫空瞪他一眼,看老闆正年青力壯,原該下田耕種,為何幹這散淡營生?老闆說,這年頭,誰還指望田裡發財致富?都是幹活的不掙錢,出力的要討飯,吆三喝六地養得肥嘟嘟,滿街橫行。
橫空讓青衣多給了老闆幾個銅板,老闆隨手扔在籮筐里,這點小費,誰還看在眼裡?
他們走上羊腸小道,青衣說,少爺,為什麼那么多人去少林寺?橫空說,那么多人發高燒,燒壞了腦子。青衣說,最近少林開闢了療養院了嗎?橫空說,少林寺只有瘋人院。
那我們要不要也去少林寺?
鬼才去少林寺。那地方也不見得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地方。魚目混珠,龍蛇混雜,又不是沒聽說,沒見過少林寺人乾那見不得天日的勾當。
說不定是有人故意報復詆毀少林。打著它的旗號損它的名聲呢?
你沒聽說無風不起浪嗎?
可,少林終歸還是好樣的。
那你一個人去吧,我暫時還不想淌這趟水。
青衣不吱聲。
少林就是個無底深淵,讓這初涉世的兄弟倆參不透,摸不清。
第四章
他們沒有去很遠的地方。而是在離糧倉不遠的地方呆了下來。這個地方與糧倉隔著兩條胡同。只不過已是另一個土地爺的管轄地而已。
青衣說,少爺,咱要不要找鏢局呀?橫空正聞著燒餅的香味垂涎三尺。猛被青衣打擊,沒好氣地說,那你還不如自己去當鏢師。青衣琢磨到了橫空的心思。說,少爺,你知道后羿是怎么死的嗎?射太陽毒死的。橫空利索地回答。錯!青衣的聲音比燒餅店前當招牌風的女人還響亮。是笨死的!少爺!
橫空沒心跟青衣鬥嘴,說哥們,咱得找衣食父母啊。青衣學著橫空以往的腔調說,你看那燒餅西施真是活生生的一張免費廣告牌啊。臉像黑芝麻燒餅,手像白面燒餅,胸像肉餡燒餅,腰像豆沙燒餅......哇,橫空本來很美的幻想又被青衣的反胃酸給淹了。
青衣提議道,少爺,看這燒餅個忒大,不妨上前去試試運氣?你想去試試?是香色可餐吔。憑我們兩個俊俏的外貌,管保那西施心旌動盪。真噁心。還美其名曰“燒餅西施”,你把這個雅號給了她,以後怎么對得起你的結髮之妻?少爺,這是兩碼事,貝兒是真正的情人眼裡出西施。她只不過是權宜之計。
走,橫空咽盡口裡的口水,把字咬圓後說。他們把腿叉成圓規狀前進。
前進,前進,前進進,這叫物以類聚。
令橫空大哭也找不到地方的是,“燒餅西施”對青衣一見鍾情。像翻燒餅一樣把青衣拷了個焦黃脆口。橫空急得用眼跺地,青衣方才想起他的使命。
“燒餅西施”讓他先試試,試用期三個月,管飯沒工錢。青衣說,一分錢沒有,我上茅廁的手紙,刷牙的牙粉,洗臉的香皂都從哪兒來?不能臭烘烘的像個掏大糞的吧?西施含情脈脈地說,哪能呢?用我的呀。我用的全是名牌。連如廁的手紙都噴了茉莉香水的。
橫空隔了三丈遠藏在豆腐房聽這話,一不小心沒站住,拉磨的驢剛好拉了一泡屎,熱氣正徐徐上升。
第五章
橫空看見街邊停著一停轎子,不管是不是賊轎先上了再說。畢竟外面風高浪急的。
趕巧轎夫到牆根偷懶捉了幾隻虱子,一個還偷了人家一隻梨。都不趕久留。聽見轎板跺得呯呯響,以為主要要急了,趕緊的,四個人竟破天荒的齊心合力,起得轎子裡的人以為坐上了氫氣球。
可走了兩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偷梨的發現梨心早絮得爛空了,咬著像爛棉花。一咬一口碎渣子。捉虱子的沒捉淨,拿下的在為死難的弟兄們報仇,發動總攻擊。還有被老婆追出來打掉鞋跟的,本來心內就空虛,說好負重七十斤的轎子回頭就上了千斤頂,嚴重超載么!
轎夫第二次不約而同地咚地把轎子扔到地上,對轎內的人示威:違法的事俺們不乾,上面三令五申不準超載,你今兒個超大發了!俺們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寄養,這不拿俺們開涮么?回頭再讓“開路爺”吊銷了營業執照上崗證,俺們還不得流落街頭哇。偷梨的那個想,看這小姐柔柔弱弱的,想不到比我還能偷。偷的人都不敢吱聲。保不準是偷大發了,偷了一袋金磚吶。挨老婆打的那個想準是加了個生肉煮飯,野男人上轎壓頭頂。怪不得似有釘錐鑽頭尖之痛感呢。
其餘兩個正在快速地打算盤,想小姐你得加多少運費,還得加人頭稅,人身稅,道路養護費,空轎停人費,耗時費,另外再給幾個小的讓俺們手頭活泛活泛,心裡滋溜滋溜。
誰料轎內大變活生,一美貌小姐竟變出兩大男人。青衣被顛通了穴道。所有阿通一泄沖天。橫空鬆了鬆氣,轎夫卻被頂得半死不活,領頭的還算有點功底,但腳心沒墊磚,對著千夫所指的青衣說,快,快,快搭把手。
橫空和青衣不會料到,被曬的小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雇好的轎子竟言而無信不翼而飛了。虧她還付了定金的。他們也個個胸脯拍得比山響,說我們“真誠”美轎出租公司以顧客至上為宗旨,信諾旦旦,童叟無欺,貨真價實,優惠多多,秉承全市最低價卻以最優質的服務回報消費者的口號,小姐請放二百個小心吧。小姐真就放了心,進綢緞莊,進首飾店,又進化妝品店,還逛逛百貨店,順便又去看街攤雜耍什麼的,還捏了個泥巴,粘了個窗花,並烤了幾串肉串,打算----沒打算成,她的專門人力物力車已不知去向。媽的,小姐一人拎了大包又小包,這樣走回去,無顏見爹娘。況她這樣的出身,天生就不知路是讓她走的。
第六章
天意?小佩疑惑。
天意就是老天爺有心成全你。
花小姐說,這是一個引線,我得抓住。師傅對我說,見到“澗息苑”的人都要敬而遠之。我倒要近前看看這大俠的風範。
小姐,小佩叫道。“澗息苑”比咱“毓才府”還牛嗎?咱可是皇親國戚呀。
花小姐說,師傅曾說,外人進不了“澗息苑”。因為你從外面根本看不到“澗息苑”的存在。就連住在“澗息苑”的人,如果沒有特殊指引,他們也回不去。“澗息苑”最美的不是老爺屋裡的婢女,最值錢的不是夫人屋裡的百寶箱,而是一個門人養的一盆花。這盆花有個很雅致的名字,據說是門人為了慶祝夫人生了個小公子特意栽培的。
什麼花這么值錢?
冰心玉蘭。
冰心玉蘭?沒聽過,真有那么奇特嗎?
奇特的不僅僅是花,而是它的氣。
難道它會殺人?小佩想到這兒覺得四周升起一股寒氣。
師傅只說常聞此花可以延年益壽,還說門人每月采一朵獻給夫人泡茶喝,可以養顏美容。我想這些並不一定是這花真正的奧秘,否則師傅也不會對它那么上心。
那她老人家為什麼不自己種一盆?
若人人能種就不算稀奇了。
你師傅為什麼跟你說這些?因為她想得到它。
她可以自己去取啊。
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她老了。
為什麼?
你沒聽說什麼叫“自知之明”啊,師傅已經知道了自己的這個底線,她也知道她現在的份量。
第七章
青衣覺得有點灰溜溜,多少該留點什麼才算沒白來京城一趟。可京城的好東西用少爺的話來說都是煙雲渺渺。他也得有他的作風。若不標新立異,永遠只能是少爺的附屬品,小跟班。
轉過京城最寬闊的一條馬路,青衣買了一串臭豆腐。讓橫空咬一口。橫空嫌他的口水太黃。青衣邊嚼邊咂巴嘴皮子,弄得橫空只得躲他遠點。這非條件反射太厲害。青衣吃得還剩一塊的時候,仰頭看時辰,忽然發現新大陸。橫空也怔在那兒當了運貨樁。棺材鋪運木材的夥計借他的頭頂運了兩根大圓木。他都忘了討工錢。青衣跳高不斷地喊,我的包袱,我的藍布包袱呵。
橫空仿佛中了邪,他順著包袱沿桿爬,眼睛一路飆升至樓窗,哇嗆,那美女,咦,不是在糧倉附近也見過的?二度重逢吔----機緣。青衣一個勁喊他的包袱,他埋怨少爺把他的定情物讓人拿去當街示眾作了酒幡。他十分難過心痛,最後賴了橫空再賠他一串臭豆腐方罷休。
花小姐正在閣樓上臨街眺望,猛聽人叫喊,秀目一閃,倆酷哥正在火力四射地對著她狂吠。她心裡正陶醉,人人都愛你你還不醉嗎?可面上卻裝得不在乎的樣子,依舊冷言冷麵冷眉冷笑。大家閨秀關鍵時刻就得自抬身價。
花小姐給小佩遞眼色,讓她去拿賞金,尋包袱的窮鬼來了。
小佩也盤算自己的小九九。偷梁換柱地把一百兩銀子換成了一百兩金子。如果小姐嗔怪,她就說早給她下注定金作陪嫁唄。小姐打洞正愁找不著眼呢。小佩真夠毒的,風颳雨下似地給青衣敲邊鼓。青衣早尋思透了,惦記得都是這根水蔥的好呢。
橫空問小佩,敢問小姐貴姓?小佩正和青衣眉目傳情呢,突地被橫空關了閘。偏扯這個火候。小佩沒好氣地說,姓花。橫空又問,可是落花有意的花?小佩冷嘲他一句,正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再看青衣,早拿銀子去贖他買臭豆腐用來抵帳的汗巾。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小佩對橫空恨得牙痒痒。橫空再問什麼,她只當耳邊過西風。
花小姐托她交付的信,她也故意刁難橫空。跟在他們後面走到棺材鋪,棺材鋪正在旺材,弔孝的人把紙錢撒得很痛快。以為那都是真的呢。小佩歪著腦袋一想,把小姐的信掏出來混在漫天嘩嘩的死人錢里一扔,小姐的寸字寸心寸金就春水一江向東流。
第八章
他們去了蝶翎街。
橫空趁青衣的高山反應還沒消失帶他繞了一個大彎,這樣可以造成他視覺上的誤判。不會想到“澗息苑”是狼山的一朵奇花異葩。
蝶翎街有很上等的雲山霧茶。遠近聞名。橫空想這應該是狼山的特產。可這個秘密連茶販子都不知道。他們只管收茶,只看茶的成色品等,關心茶的質量行情,不想過問太多。賣茶的人也很隱蔽。從不告訴他們他從哪兒來,茶的原產地,甚至面容聲音都一般很少有人看見到聽過。街上的人都叫他們賣茶人。蒙了面紗的賣茶客,來去如雲霧,看不真切。
蝶翎街其實是雲鎮的一條街。因為雲鎮的基本貿易都聚集在這條街上進行。所以蝶翎街就成了雲鎮的一個代稱。人們習慣稱雲鎮為蝶翎,最主要的是蝶翎是雲鎮的靈魂。也是橫空此次來的目的。
青衣看著滿街碧綠清翠的新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說,少爺,咱捎點茶吧。蝶翎的茶可是極品的。聽夫人說皇上都喜歡喝這茶。橫空的心思本不在茶上,聽青衣一說,也留心了一下茶販子擺得整齊冒尖的茶簍。
蝶翎有句行話,蝶翎街上堆的簍子都是銀子裝的。誰的簍尖最高,誰的銀子也裝得最多。可見蝶翎街的茶非同之一般。
茶再好,那也是因為蝶翎的名氣。
如果蝶翎街上沒有蝶翎,那些聚集的財氣也都會作烏雲狀,烏獸散。
青衣不知少爺與蝶翎的交情。他僅知道管家每月會到蝶翎街一次,每次會一身冷氣地帶一小陶罐上等的雲山碧茶。他知道蝶翎與“澗息苑”相隔二十里。不近,不遠。
第九章
青衣學會了翎屋人用茶湯泡腳的做法,很是上癮。早也泡,晚也泡,中也泡。只要得閒沒事就把腳伸進茶湯桶裡邊泡邊嚼花生米。
橫空說,青衣,人要活到你這個份上也就知足了。我怎么是越活越倒退,越活越弱智了呢?
青衣把洗好的腳擱到毛巾上擦乾,摸了一下橫空的腦門說,少爺,你幾歲?
橫空動了動脖子:怎么樣?青衣大模大樣地拽過蝶翎的一件披氅披上,說,你上套了唄!橫空腳麻了,他揪下青衣的披氅說,以為披上龍袍就是皇上了?王八脫了馬夾還是龜孫子。
你給我一邊站站好。
青衣扯了扯領子,在一旁挺樹茬。
橫空看了他一眼,氣憋住了,半晌沒理他。
連一個下人都馴服不了,做什麼事,談什麼天論什麼地呢?簡直不如去養豬。
晚上被窩涼了,舌頭先軟的還是橫空。橫空試探地問青衣,對“澗息苑”了解多少?
青衣白天花生米吃多了,一個勁地放響屁。
張一個字臭屁就接著來。不吐字屁也不響。
橫空坐到窗戶下,毛巾浸濕了塞住鼻孔,活活被凍了一夜。
但青衣還是說了些不為人知的話。他說,少爺自己的家自己最清楚。橫空說,我活在水裡怎么知道水是鹹的還是甜的?
青衣說,少爺是個聰明人。可青衣也不糊塗。
橫空說,什麼時候了,還記得計較這個。你比我能耐。青衣說,少爺是不喜歡世道的。橫空說,我聽不明白。你這幾天被茶葉洗得脫胎換骨了,說話比佛師的禪機還深。青衣說,少爺肯捨生忘死淌一淌這渾水?橫空說,你說救蝶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