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巴音博羅(1965—),漢名崔岩,滿族,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湧現的最具影響力和實力的優秀青年詩人之一。從1988年開始詩歌創作,著有詩集《悲愴四重奏》、《龍的紀年》等。巴音博羅是純正的努爾哈赤的後裔,祖先留給他的是沉痛思考後的悲劇意識、歷史關懷和苦難認同。作品大量刊發於《人民文學》,《十月》,《大家》,《作家》等國內外刊物,曾在《詩刊》,《星星詩刊》,《廣州文藝》,《萌芽》,台灣《創世紀》詩刊,香港《詩網路》等刊獲獎,1999年獲首屆遼寧文學獎,2000年獲第五屆遼寧優秀青年作家獎,作品被《中國詩歌年鑑》,《新中國五十年詩選》,《中國第四代詩人詩選》以及各種年度權威選本選載。著有詩集《悲愴四重奏》,長詩《蒼黃九章》,《龍》等多種。
老人與釘子
這是小鎮上最司空見慣的風景:一個老人,一把錘子,和幾隻舊木箱……在寧靜的陽光下,一件毫無深意的活計。
如同大多數閒不住的老頭兒一樣,現在,他要把這些舊木箱一一拆開,像打開塵封已久的記憶,這需要耐心,需要對往昔的愛意和一顆易於傷感的堅強的心。
而那把冷酷的鉗子是多么強勁、有力。它輕易就能鉗住那些銹跡斑斑的釘子,從回憶深處,從事物結痂的傷疤里殘忍地拔出……
那些寒光閃閃的釘子啊,那么結實地埋在木紋里,多少年過去了,至今還把兩塊毫不相干的木條緊緊連在一起,直到木質腐朽了,木頭和木頭之間拆裂開一條觸目驚心的縫隙。
而釘子不腐朽。釘子即便完全爛成銹斑一點,它仍然是釘子,留在木頭心上。
是的,木頭在叫做木頭之前,人們管它們叫樹——楊樹、柳樹、槐樹、樟樹或銀杏樹,但是當它們被刀鉅斧頭砍伐之後,這些生長在高山谷壑之間沐浴千年風霜萬年雪凍的巨大身軀就被無情地換了一種說法:木頭。當樹木倒在大地上,被截去龐碩虬曲的根須,卸去細密繁茂的枝丫,變成光禿禿的醜陋的一段時,它就成了任之隨意剮剖的東西。大卸八塊,鉅成木板、木棱、木線、木柱……然後膠粘火烤,釘鉚榫勾,製成櫃箱床椅,各種器物,置於民間,一代代傳承下去。木頭這時候又不叫木頭了,它換成另一個耳熟能詳的名字,流傳不息。
這是木頭的史話,對於釘子來說,木頭僅僅是它的載體,釘子是木頭與木頭之間發生過的故事,掩藏在歲月深處——聲音、笑容、語氣、眼神兒,以及生死不渝的情感……在時間的河流中,釘子死死地抓住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抓住。如果那些曾經被強硬地釘在一起的兩塊木頭突然分開,釘子必然兩手空空。
這個下午,陽光依舊是千年之前照耀過小鎮的陽光,老人也依然是千年之前就曾有過的老人。但在大街旁的這個小小院落里,幾隻舊木箱,一個老頭兒一小堆釘子卻構成了這個世界的核心。
分不清木箱裝過些什麼,如同人們通常猜不準老人的年歲。木箱舊了,可以把它們慢慢拆掉,引火,煮一鍋粥飯,或溫一溫土炕取暖,但是拆木箱的老頭兒呢?那滿頭雪白的鬢髮,那層層堆砌的皺紋,那渾濁的眸子和零落的牙齒……除了衰老,無助無聲的衰老和無窮無盡的記憶,老頭兒什麼也沒有。
但是現在他有了一垛木條和一小堆殘損不全的釘子。木頭可燒火,修補籬牆,但那些彎曲、鏽蝕的釘子能用來做什麼呢?老頭兒呆呆地坐在那兒,不由得一陣慌亂。
他不知道該拿它們怎么辦。是扔掉還是當成破爛兒賣掉。他遲疑地舉起錘子,小心翼翼地把彎曲的部分一根根砸直。
陽光碎成齏粉,往昔變得模糊,又空蕩成荒漠般的死寂。有什麼在僵硬的軀體裡尖銳地疼痛起來,又噩夢般擴散成一片。老頭猛然呻喚一聲,扔下手裡的家什,塑像般僵在那裡,耳畔槍林彈雨,眼前呼嘯一片。
他覺得幾十年前,一枚斷了帽兒的釘子,依然埋在他乾澀的骨縫裡,灼燙著……
(《散文選刊》2004年6期)
散文 “形散神聚”的特點決定了散文在材料的運用上,更注重對現實生活的描述。所以散文寫作時,往往藉助描述具體(或物質)的 “人、事、物、景”,即“具象”,賦予它們以情感,即意象,再通過一定的寫作手法,如托物言志、象徵等,升華為抽象的精神範疇,來表達作者的觀點態度,體現文章的主旨。
《老人與釘子》也是由具體的老人拆箱子到對“箱子”、“釘子”和老人的精神意義的抽象:文章中的“箱子”象徵著往昔的歲月、“釘子”象徵著留在心底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