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azui
“他是抵抗運動的烈士。”
——戴高樂評價簡·墨林
“許多人會在法庭上選擇沉默,有些人甚至將缺席,但是歷史就是歷史,良心的譴責是無法逃避的。”
——雅克·索姆〔一位從達豪集中營逃脫的證人的證言〕
“審判將刺痛法國人。”
——雅克·沃格斯〔克勞斯·巴比的辯護律師〕
“當然,我對我在戰爭期間的所作所為感到自豪,如果不是我,法國現在就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了!”
——克勞斯·巴比一九七四年在玻利維亞接受採訪時大放厥詞
一九四三年六月九日,上午九點鐘,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緩步走在巴黎捷運甬道的台階上,他正在前去與另一個抵抗運動領導人接頭。雖然他一身普通便服,走在人群中顯得平凡,在法國淪陷前他卻是一員法國軍隊中裝甲部隊的將軍,他就是查爾斯·德雷斯特勒恩特,化名“魏道爾”,魏道爾是他在他創建的地下抵抗運動組織——“秘密軍”中的代號,他也是這個組織的領導者。這天,身為民族抵抗委員會的北部地區巡視員的查爾斯與另一個抵抗運動組織領導人雷恩·哈迪約好在法國巴黎
Muette
捷運站接頭,哈迪的組織名字叫鐵血抵抗社,是活動在里昂的抵抗運動組織“戰鬥”社的一個分支機構,哈迪在裡面化名迪道特。兩人此次的接頭是事先約定好的,他們將討論戴高樂任命的法國國內抵抗運動最高領導人簡·墨林前往里昂會見里昂“戰鬥”社領導的有關事宜。將軍走出Muette
捷運站, 站在約定好的位置等待著哈迪的到來,一個陌生人走過來壓低了嗓音對將軍說:“將軍,如果您正在等迪道特,他不能來了,他認為這裡太危險,現在他正在
Passy 捷運站等您。”
查爾斯·德雷斯特勒恩特
將軍沒有猶豫,他以一個軍人的果斷立即回答說:“那好,不過我要先去附近見兩個我的人。”將軍跟著那個嚮導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汽車,汽車發動了,機敏的將軍馬上發現汽車行使的方向不對,當他提出疑問的時候,司機的回答讓將軍楞住了——司機說德語!是德國人!
謹慎的將軍不知道自己已經落入蓋世太保的圈套中,這些便衣警察早就埋伏在這裡等待他的出現,那個嚮導也不是個抵抗運動成員,而是一個在德國軍事情報局中代號K30的間諜羅伯特·芒,羅伯特·芒是一個法國人,但他為德國軍事情報局和蓋世太保工作。
將軍被捕後在巴黎蓋世太保總部被德國人拍攝的照片
將軍的被捕對整個抵抗組織的安全構成了很大威脅,因為他知道法國境內抵抗運動許多機密。德國人的保密工作很嚴密,簡·墨林〔化名馬克思〕直到五天后才認識到將軍出事了。自從一九四二年一月二日,他接受戴高樂的命令潛回祖國負責法國境內全部抵抗運動以來,他已經經歷了太多這種危險,看到許多同志被德國人逮捕墨林感到十分痛惜。第二天他給倫敦的戴高樂發出了一份電報,電報中說:“我有個十分震驚的訊息給您——魏道被蓋世太保逮捕了。”接下來他匯報了自己近期的工作安排,墨林準備去里昂會晤另一個抵抗運動組織解放陣線的領導人,並在那裡一個安全庇護所舉行一個臨時會議。
簡·墨林
簡·墨林是一個歷史教師的兒子,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參軍,戰後他投身法國政界,成為一位很年輕而且有才幹的政治家,在他的朋友影響下,墨林傾向左翼思想。在西班牙內戰期間,他協助偷運武器和飛機給西班牙政府以對抗叛亂者。一九三九年戰爭爆發,墨林加入了法國空軍,在巴黎的第一一七飛行中隊服役。三周后墨林被強令退伍,並馬上被任命為法國內政部長。法國淪陷後,墨林是維希政府的一名高級官員,當德國人讓他簽署一份允許德軍肆意屠殺反抗者的檔案時他拒絕和德國人合作,德國人派了一隊士兵向他施壓,墨林則選擇一個抗爭的方法,那就是用碎玻璃割破自己的喉管,用自殺來表示自己決不合作的決心,德國人退縮了,墨林也被醫院搶救過來,但這個屈辱的經歷非但沒有讓墨林屈服,反而更加激起他的鬥志。不久墨林就聯絡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秘密反對占領軍和與德國人合作的維希政府,當時他的合作同志中就有亨利·福萊納,福萊納後來在里昂創辦了一個很有影響的抵抗組織——戰鬥社,該組織是法國抵抗組織早期活動最頻繁、影響也最大的組織。墨林還與皮埃爾·威龍的法國馬克思主義者聯盟保持密切聯繫,有資料不負責任地說墨林也是一位法國共產黨員,但事實是墨林從未加入過該政黨。
戰前年輕的政治家簡·墨林
戰前的簡·墨林
一九四一年九月墨林來到倫敦,他見到了自由法國臨時政府的幾個主要領導人,如戴高樂,一個月後,根據自由法國臨時政府的要求,墨林向戴高樂提交了一份名稱為《行動起來——在法國組建抵抗組織的計畫和需求》的報告,戴高樂非常欣賞墨林的才幹,隨即任命他為法國國內抵抗運動的最高領導人。
一九四二年一月二日凌晨,墨林被悄悄空投回法國,他隨身攜帶了大批現金用於支持抵抗組織發行秘密刊物和宣傳品,但是他重回法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要聯合法國境內五花八門的眾多抵抗組織團結起來,建立一個統一指揮,協調運作的最高領導機構。接下來的幾周內,墨林鏇風般約見了“戰鬥社”的亨利·福萊納、“解放”組織的艾曼紐·達斯提耶、“法國馬克思主義者”聯盟的皮埃爾·拉佛、“民族陣線”的皮埃爾·威龍、“社會主義者行動委員會”的皮埃爾·布羅索萊特和“秘密軍”的查爾斯·德雷斯特萊恩特,經過協商並徵詢這些團體領導者的意見,墨林終於將四分五裂、各自為戰的這些抵抗組織結合起來,建立了法國民族抵抗委員會〔CNR〕,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七日,八大抵抗組織代表在巴黎秘密集會,會議選舉簡·墨林為CNR的主席。
一九四三年六月十七日,里昂 Tête d'Or 公園,
墨林與克勞斯·舍盧勒斯接上了頭,克勞斯是一個經過訓練的傘兵,他受命空投到法國幫助抵抗組織進行秘密軍事活動,在潛入法國之前,克勞斯曾經做了兩年戴高樂的首席秘書。兩人一起討論了第二天會議上要討論的主要議題,那就是要選一個合適的人來接替被捕將軍的職務。克勞斯聯絡上里昂當地抵抗組織領導人拉薩恩,拉薩恩是“戰鬥”社的主要領導,在戰鬥社領導人、墨林的老朋友亨利·福萊納被迫撤到倫敦後,拉薩恩接替福萊納成為戰鬥社的最高指揮員,拉薩恩負責找一個安全的會議地點,原來拉薩恩計畫用他的一個教師朋友的公寓來做會議地點,那位教師現在巴黎,公寓在空著。將軍出事後,大家都變的更加謹慎,拉薩恩擔心人們在一個鄰居都知道在空著的公寓裡進進出出會引起懷疑,墨林同意拉薩恩的疑慮,囑咐拉薩恩要更小心一些,墨林從來就認為蓋世太保就在自己周圍。
亨利·福萊納,戰鬥社的創建人,簡·墨林的朋友
安德烈·拉薩恩
儘管會議時間被迫推遲,墨林還是通過自己的聯絡人發出了會議邀請,這些會議通知被分發給當地抵抗組織的高級領導人和關鍵人物,但有一個人沒有被通知到,他就是代號湯姆斯的亨利·奧布利。奧布利是亨利·福倫納的“戰鬥”組織的參謀長,當時他正陪同福萊納在倫敦與戴高樂會晤,正準備返回法國。十九日從英國匆匆返回的奧布利接到會議通知,他準備在會議上與墨林交換雙方的看法。
也就在奧布利見到墨林的同一天,拉薩恩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會議地點,這個位於里昂郊外的小別墅是拉薩恩的朋友杜固瓊博士的私人房產,博士並不知道拉薩恩借房子做什麼用,他只簡單地通知為他照料房子的保姆:二十一日上午拉薩恩將和一幫朋友去那裡,並讓保姆帶他們上樓休息。
二十日是一個普通的日子,在里昂莫蘭大橋,頭一天剛和墨林會晤過的奧布利與要求緊急約見的雷恩·哈迪接上了頭,哈迪是“戰鬥”組織一個分支組織的領導人,這個組織實際上是戰鬥組織一個秘密軍事小組,專門負責組織內部安全和從事破壞等工作,正是因為哈迪是這個小組的領導,他才被挑選出來去巴黎與將軍接頭,按原來的計畫,哈迪要護送將軍來里昂,但是現在將軍被逮捕,而哈迪卻平安歸來。哈迪向奧布利解釋說他在巴黎如何逃脫德國人的追捕,並展示自己與蓋世太保搏鬥時被打脫的牙齒和傷痕,哈迪對將軍的被捕很是傷心,他說他感覺到危險因而迅速逃脫,但將軍卻落入了敵人的圈套。奧布利並沒有過多關心這個,他關心的是第二天的會議如何和墨林討論聯合行動的問題。兩人一同到附近的一個餐館繼續會談,在那裡,奧布利告訴哈迪第二天將與墨林開會的訊息以及會議上將要討論的中心議題,奧布利希望哈迪也能參加會議,儘管哈迪並不在被邀請人之列,但奧布利想讓哈迪親自對“馬克思”〔墨林〕解釋將軍被捕以及他如何逃脫的經過。哈迪同意了,奧布利又說會議的地點現在還不清楚,明天在
Croix-Paquet 電車站將有一個嚮導帶他們去。
雷恩·哈迪
奧布利一點也沒有察覺,在他側面不遠的地方,里昂蓋世太保頭目克勞斯·巴比用一張報紙遮擋著臉正在暗中監視著他們,這個後來被人們稱為“里昂屠夫”的黨衛隊少校的大批手下也在遠處謹慎小心地監視著一切。哈迪沒有對奧布利說實話,事實上在六月七日晚上他去巴黎的列車上,被實現等待的蓋世太保一舉抓獲,在巴黎蓋世太保總部克勞斯·比立即對他進行拷問,他身上的傷和打落的牙齒都是巴比的“傑作”。哈迪很快就繳械投降,供出了九日與將軍接頭的情報,成為一名可恥的叛徒,而且哈迪在巴比的威脅下同意做一個“誘餌”,前往里昂為巴比尋找更大的目標。現在一場貓和老鼠的危險遊戲正在進行,一切都在巴比的掌握之中。
年輕時的巴比
克勞斯·巴比一九一三年出生在德國貝德古德斯堡,這是萊茵河邊一個安靜的小鎮。他的全名是尼古拉斯·克勞斯·巴比,他的父親是一個鄉村教師,其祖先則是為躲避路易十四的政治迫害而遷到這裡的法國人。少年時代的巴比就學於自己父親任教的學校,成績平平,然而他的語言天賦很高,巴比能說流利的德語、法語和西班牙語,他還略懂一些歐洲其他語言,這種才能使他後來能夠在里昂大顯身手,也幫助了他在戰後四處躲藏。
一九三二年十九歲的巴比象大多數德國青年一樣加入了納粹黨,三年後他如願成為黨衛隊的成員,當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時,巴比已經是一名黨衛隊中尉並被安排在帝國保全處工作,他的工作地區就是西線。一九四○年十一月巴比被提升為黨衛隊少校,然後他接受命令來到荷蘭,在帝國猶太移民中心局工作,專門在阿姆斯特丹四處搜捕猶太人。一九四二年六月巴比被派往法國帝國保全處秘密服務,同年十一月德軍重占里昂,巴比隨即被派去擔任這個地區的帝國保全處代表。
里昂的屠夫
里昂,是法國抵抗運動最活躍的城市,這個城市內潛藏著很多躲避納粹的反抗者,黨衛隊想儘快肅清這個地區,但是整肅就意味著要大批處決反對德國占領的平民,因此被認為手段殘酷、作風乾練的巴比被任命為保全處的頭頭。開始的時候,巴比的蓋世太保總部設在里昂“終點飯店“,這裡很快成為里昂最恐怖的地方,巴比到任後,雷厲風行地搜捕了數千名猶太人,並把他們押送到集中營中,另外他下令處決了數百名抵抗運動嫌疑人,一九四三年巴比把自己的辦公室搬到里昂軍事衛生學校內,這裡他專門修建了一個特殊的刑訊室。這個刑訊室為巴比贏得了“里昂的屠夫”的綽號,被蓋世太保到這裡來的不幸的人,不說出巴比感興趣的事情是不可能走出這個刑訊室的。
巴比在里昂收羅了大批告密者,用以對付日益增多的抵抗運動者的破壞活動,他最信任的手下就是誘捕將軍的羅伯特·芒,芒一九一五年出生在巴黎,早就為德國軍事情報局招募,然後情報局把他借給蓋世太保使用。在蓋世太保這裡,芒利用自己法國人身份大顯身手,成功打入土魯斯的一個抵抗組織,然後順藤摸瓜,摸出了里昂抵抗組織的線索,結果在里昂和土魯斯抓捕了不少抵抗組織成員。然後芒將里昂做為自己繼續破壞活動的中心,這樣以來,芒就成了克勞斯·巴比手中一張分量很重的王牌,雷恩·哈迪前往巴黎迎接將軍的情報也是芒的手下收集到的,巴比經過慎重考慮,決定密捕哈迪,然後開缺口,徹底摧毀里昂甚至整個法國的抵抗組織。
六月二十日下午,墨林見到了雷蒙德·奧布萊克,奧布萊克出生於一九一四年,他和妻子露西·奧布萊克雙雙在里昂參加了抵抗組織,一九四一年他加入了達斯提耶的“解放”組織並且開始印刷秘密地下報紙——《解放報》。此時的奧布萊克在秘密軍中負責軍事行動,墨林透露他正在考慮讓奧布萊克接替被捕將軍的位置,也就是擔任民族抵抗委員會北部地區巡視員的職務,同時墨林還對奧布萊克說他打算讓拉薩恩做南部地區巡視員。後來奧布萊克回憶當時“馬克思”似乎已經從最初知道將軍被捕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正全神貫注地考慮如何彌補失去助手的不便。墨林向奧布萊克解釋了即將召開的會議的中心議程,兩人約定了第二天下午開始的集合點,那個位置在里昂市中心,暗號“Caluire”。
墨林與奧布萊克分手後,開始聯繫其他計畫中應該出席會議的人員,他們是:來自自由法國傘兵部隊的青年軍官布魯諾·拉特,他被派進法國執行破壞行動;被自由法國臨時政府派遣來執行調查抵抗組織活動的拉卡茲上校和施瓦茲菲爾德上校;加上已經通知到的奧布萊克、奧布利和拉薩恩,計畫與會者共七人。墨林沒有料到還有一個不速之客將參加會議,他就是雷恩·哈迪。
雷蒙德·奧布萊克
墨林盡力使自己保持鎮靜。但是六月二十一日上午十點,他終於忍不住給奧布利打了一個電話,墨林簡短地發了幾句牢騷,在將軍被捕後墨林很煩惱,因為直到會議還有半天就要召開的時候,他仍然還沒有找到接替將軍位置的合適人選:福萊納是個合適的人,但他現在倫敦,奧布利缺乏領導者的果敢和決心。奧布利最後對墨林說這些事情等到見面時才討論,但奧布利還提醒墨林在沒有得到他們〔指戰鬥社〕同意的情況不能出現獨斷的決定。
這裡有一個問題長期困擾著很多這段歷史的研究者,那就是在上午簡短的電話交談中,奧布利有沒有告訴墨林下午的會議上哈迪也會到場。墨林在六月十五日就驚訝地知道哈迪已經出現在里昂,以前墨林推測當他和將軍接頭的時候,將軍被蓋世太保逮捕,那么哈迪就沒有理由逃脫德國人的圈套,因此墨林已經警告他身邊的人消除所有與“迪道特”〔哈迪的化名〕的聯繫,可是謹慎的墨林沒想到被警告者中會有奧布利這個漏洞,而這個漏洞恰恰是致命的。
就在墨林與奧布利打電話的時候,一個少婦被帶進位於博舍勞大街的里昂蓋世太保總部,這名少婦名叫艾迪米·德拉薩茲,德拉薩茲在兩個月前被巴比的手下羅伯特·芒的手下抓獲,在蓋世太保的威脅下她同意和德國人合作,然而她的本意是要做一個雙面間諜。德拉薩茲有規律地向抵抗組織匯報蓋世太保想讓她做什麼。六月二十一日上午,當她被帶到羅伯特·芒面前後,芒介紹她去見一個“覺悟了的法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雷恩·哈迪。同時芒命令德拉薩茲要悄悄尾隨這個“覺悟者”去一個現在還不知道位置的抵抗組織重要領導開會的地方,然後向蓋世太保報告會議位置。這一切不容拒絕,拒絕蓋世太保的命令只有兩個結果:那就是進集中營或者槍斃,兩者都是死路一條。
二十一日臨近中午時分,墨林與自己的聯絡員莫里斯·德·格拉夫接頭,格拉夫是市中心一家飯店的麵包師,他負責聯絡施瓦茲菲爾德上校。墨林告訴格拉夫通知少校準備去電車站等候會合。過了一個半小時,拉薩恩獨自來到杜固瓊博士的別墅附近,他環繞別墅又小心地觀察了片刻,確信沒有任何危險後離開,一切似乎都在按計畫進行,拉薩恩如約前去接亨利·奧布利。
拉卡茲上校是第一個到達會議地點的人,時間是下午二點十五分左右,拉薩恩在二十日下午給了他開會的地址,二十一日整個上午他都在盤算冒著風險去參加這個與自己任務聯繫不太緊密的會議有沒有必要,但最後他還是來了。杜固瓊博士忠實的保姆瑪格麗特小姐為他開了門,並帶他去了樓上。十五分鐘後,布魯諾·拉特按響了別墅的門鈴,兩人在別墅樓上見面了。
亨利·奧布利一個人吃完午飯,大約在一點四十分他來到 Croix-Paquet
有軌電車站,雷恩·哈迪早已等候在那裡。幾分鐘後拉薩恩騎著腳踏車出現了,拉薩恩對奧布利不是一個人感到很驚訝,但是他沒有理由拒絕哈迪列席會議,而且在大街上討論這個問題很危險,於是他簡短地指示他們乘坐三十三路有軌電車到
Castellane 站下車,他將在那裡等候他們,然後帶他們去會議地點。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根據戰後的調查已經很明確:艾迪米·德拉薩茲給她的上級簡·卡布斯發出警告,希望卡布斯能及時通知參加會議的人哈迪很有可能會出賣自己的同志,可惜的是,這個會議被安排的如此機密,沒有人能夠聯絡上參加會議的人。德拉薩茲尾隨哈迪和奧布利上了同一輛電車,下車後奧布利和哈迪見到了拉薩恩,三個人一起進入了杜固瓊博士的別墅。德拉薩茲返回來,在電車站迎頭遇到克勞斯·巴比及其大批手下——他們是在稍遠的地方尾隨而來的,正在等待德拉薩茲告訴他們會議召開的準確位置。德拉薩茲帶著蓋世太保左拐右拐,試圖讓蓋世太保相信她迷路了,這當即引來巴比的無比憤怒,在蓋世太保的威脅下,德拉薩茲無奈只好引領他們來到了杜固瓊博士的別墅前。
德國人的運氣實在是好,德拉薩茲警告同志沒有結果,而她帶著蓋世太保試圖延遲時間的做法恰好讓德國人得到一個大回報。根據雷蒙德·奧布萊克事後的回憶,他和墨林按照約定好的時間見面,但是施瓦茲菲爾德上校卻遲到了大約一個半小時,在艾迪米·德拉薩茲帶著德國人轉來轉去的時候,墨林、奧布萊克和施瓦茲菲爾德到達會議地點,時間大約在二十一日下午三點。杜固瓊博士的傭人瑪格麗特認為所有的貴客都已經到齊,就安排三人在一樓會客廳等候,而她上樓去通知其他人。
沒有幾分鐘,奧布萊克就聽見前門的腳步聲,他透過窗戶一看,馬上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暴露了!”他高聲叫道,希望能警告其他人,“德國人!”的確是克勞斯·巴比及其手下,現在絞索收緊了。
參加會議的九個人,拉特和施瓦茲菲爾德沒能從集中營中生還;拉薩恩倒是倖存到戰後,但是他的身體在集中營中全毀了,他死於一九五三年,年僅四十二歲;一九四三年八月,雷蒙德·奧布萊克在德國人押解他去巴黎的途中被他妻子帶領的一隊抵抗組織成員營救,夫婦兩人隨即逃到英國。杜固瓊博士、拉卡茲上校和亨利·奧布利後來被德國人釋放。
對於巴比來說,墨林無疑是一個有著非凡意義的人物,蓋世太保知道墨林是法國國內抵抗運動的最高領導人,他知道很多抵抗組織內部的機密。在里昂蓋世太保的刑訊室內,幾個蓋世太保密探先對墨林進行了一頓拷打,然後巴比出現了,這個有虐待狂症的蓋世太保頭目威脅墨林說如果不合作,就要把墨林撕成碎片。然後巴比把幾頁空白紙放到墨林面前,讓墨林寫出和所有法國抵抗組織領導人的地址和姓名。墨林對此的回答是著名的,他沒有寫名單,而是畫了張拷問他的人的素描。但是巴比象墨林一樣固執,他指揮自己的手下一刻不停地折磨墨林,用盡了方法,墨林也沒有背叛自己的組織。幾天后拷問墨林成了例行公事,每天白天墨林都被蓋世太保從監獄中押送到蓋世太保總部,等到晚上回來時,身上總要出現新的傷痕。又過了幾天,墨林的雙臂和雙腿都被劊子手弄斷,就如同以前弄斷他的肋骨一樣〔克勞斯·巴比後來在法庭陳述說墨林的肋骨是墨林在刑訊中神智不清試圖逃跑或者自殺,結果撞在牆上自己弄斷的〕。
監獄外的抵抗組織也在積極尋找途徑營救自己的領導,突擊關押他的監獄的計畫也制訂好了,但就在計畫準備實施的前夕,巴比突然把墨林轉移到巴黎進行新一輪審訊。
在巴黎,墨林又遭到非人折磨,巴黎蓋世太保總部的打手也沒有更新穎的刑訊方法,只能把巴比嘗試過的手段再複習一遍,結果墨林被折磨得體無完膚,糟糕的是傷口出現大面積感染,一九四三年七月初,一籌莫展的駐法國蓋世太保總部無可奈何地把墨林押送到德國,途中因為傷勢惡化,墨林於一九四三年七月八日去世,他的遺體被匿名埋葬在巴黎的墓地。
墨林在被逮捕前對自己將要遭遇的危險不是沒有考慮,在一九四三年七月他發回倫敦的一份電報中,墨林吐露了自己的擔心:“我現在正被維希政府和蓋世太保通緝,但是他們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我的行動。目前我的任務變得越來越棘手,困難不斷出現,我將盡我的可能堅持更久一些,但是假如我失蹤了,我可能無法對我的繼任者介紹他必須的情報。”
雷恩·哈迪後來的遭遇十分悽慘,事件結束後他馬上被蓋世太保忽略,這一點他在戰後無論如何辯解都無法說明白原因。在蓋世太保抓獲他時受傷的手臂也在德國衛兵護衛下的醫院裡治癒,被蓋世太保釋放幾個月後,他來到北非。法國解放後,他接受了兩次審判:一九四七年一個民事法庭因為證據不足宣布其無罪;一九五○年一個軍事法庭起訴他是“潛伏間諜”,結果四個法官中三個認為證據不足無法量刑,他又逃脫了法律懲罰。一九八七年,在克勞斯·巴比被引渡回法國接受審判前不久,雷恩·哈迪及時地死去。在法庭上,克勞斯·巴比坦率地承認哈迪當時為他工作。
克勞斯·巴比在成功抓獲法國抵抗組織高級領導後,巴比被希特勒親自召見並授予他騎士十字勳章加劍飾物,里昂即將解放的時候,巴比槍殺了監獄中二百多名囚犯後逃回德國,在他臨走前槍決的犯人中甚至包括大約三十名在他手下為德國人服務的法國奸細〔不知道那個芒是否在此列中,我沒有找到這個人的下落〕。戰爭結束後巴比經常吹噓因為捕殺簡·墨林,所以一手滅絕了法國共產主義勢力的是他巴比。
戰爭結束後,克勞斯·巴比被美國反間諜部門〔CIC〕保護起來,因為美國人欣賞他的偵緝技巧和反共產主義熱情,在法國當局四處搜尋巴比的時候,美國人悄悄幫助巴比及其妻子子女逃到玻利維亞,一九五七年巴比獲得玻利維亞公民身份,化名克勞斯·阿特曼,先後為玻利維亞和秘魯專制者充當打手和密探。
化名克勞斯·阿特曼的巴比,這是他在玻利維亞秘密警察組織工作時使用的工作證
一九七二年巴比在秘魯首都利馬街頭,此時的巴比剛被一個追捕在逃納粹戰犯的民間組織甄別出來,但是
玻利維亞和秘魯政府為其提供了庇護,巴比公然往來於秘魯和玻利維亞之間並肆無忌憚地接受記者的採訪
但是在大洋彼岸的法國,法國人沒有忘記這個裡昂的屠夫,他一直是法國政府通緝的對象,法國人認為巴比要對二萬六千人的死亡負責,這其中就包括被法國人尊為民族英雄的簡·墨林。一九七一年一個專門搜捕在逃納粹戰犯的民間團體經過不懈努力終於辨認出巴比的身份,然而玻利維亞政府以巴比是玻利維亞公民的理由拒絕了法國引渡巴比的要求,實際上當時的玻利維亞政府是想藉助巴比來交換流亡在法國的一些反對派人士,同時當時法國政界內部也充斥很多右翼人員,這些人中不乏維希政府的官員和納粹同情者,有幅當時法國新聞界的漫畫恰好說明了這些人的心態,漫畫上一個政府要員在說:“嗨!我知道那小子,戰爭時候他幫過我。”但是時間到了一九八三年,巴比在玻利維亞的庇護者倒台,新上台的左翼政府在法國政府答應給於財政援助後終於同意引渡巴比。不久法國政府派出專機和全副武裝的押解人員把巴比押回法國,一九八七年巴比在里昂接受審判,他被指控犯有反人類罪,一九九一年,克勞斯·巴比因患癌症死於獄中。
法庭上的“里昂屠夫”
巴比和他的辯護律師在法庭上交談
以下由 Dazui 發表:
因為文章寫的中心是對比簡·墨林和克勞斯·巴比之間的性格差異,所以很多細節我沒有過多描述,有朋友給我簡訊息問很多問題,我現在一一解答:
一、一九四一年簡·墨林在納粹威脅下試圖自殺抗爭的事實。
德軍占領法國北部後飛揚跋扈,大約是一九四○年冬天,一隊德軍士兵進入 Luray 的一個村莊, 士兵們要徵用一座農舍做兵營,遭到主人
bourgeois 女士和她女兒的拒絕, Bourgeois
女士怒斥德軍,並用拳頭打對方。憤怒的德軍士兵一涌而上抓住了她並把她捆在屋外的一棵樹上,當著她女兒的面當場槍殺了女士,還命令她女兒二十四小時內不準收屍以做警告。訊息很快傳遍法國。簡·墨林當時在維希法國政府擔任國務秘書,他得知訊息後,馬上打電話給德軍司令部,要求交出兇手並要把他們送上法庭審判。當天晚上兩個德國官員來到簡·墨林的辦公室,說德軍司令官要見墨林,但這是個圈套,墨林被帶到蓋世太保處,德軍把一份偽造的檔案放在墨林面前要他簽署,文章稱謀殺那老太太的兇手是法國的
Senegaless
〔維希政府親納粹的民兵組織〕成員。墨林拒絕了,隨即他被毒打〔一個德軍衛兵在軍官的命令下用槍托砸墨林的下顎,打斷了墨林的一顆牙齒〕然後投進地下室。憤怒的墨林憤而用玻璃割喉自殺以示抗議。德軍無奈只好把他送到醫院救治,墨林傷未好就從醫院逃走,隨後直到他被殺一直進行地下活動。
二、巴比帶蓋世太保抓獲九人後發生了什麼?
巴比和手下抓獲在房間的十個人後,九個男人中的八個在一樓被排成一隊站著〔只有雷恩·哈迪被帶到房外〕,佇列的第一個是房子的主人杜固瓊醫生,巴比一個個問他們的名字,挨著醫生的就是簡·墨林,墨林當時回答自己的名字是簡·馬特〔Jean
Martel〕,然後一個蓋世太保開始搜墨林的身,突然房間外傳來幾聲槍響。根據戰後雷恩·哈迪的解釋,他在房間外接受蓋世太保的訊問,趁敵人不防備,他打倒了衛兵並奪下衛兵的手槍並開槍掩護自己飛速逃走。據哈迪戰後講述的“傳奇”中辯解,德國人因為房間裡還有很多人需要看護,所以沒有追趕他。這一點讓人疑竇叢生,戰後很長時間人們都懷疑哈迪就是叛徒,儘管兩次起訴哈迪,但都因為證據不足讓他逃脫了審判,直到巴比被審判的時候,真相才大白。
三、墨林被捕後身份是如何暴露的?
巴比抓住這些人後,只知道抓住的是抵抗組織的大頭目,但他們的身份尤其是簡·墨林的身份巴比不清楚,巴比只知道這其中有個人是抵抗組織的領導人馬克思〔Max〕,
但誰是馬克思呢?巴比開始拷打每個人,兩天后,一九四三年六月二十三日夜晚,被捕者中的一個在嚴刑下指認了簡·墨林就是馬克思。巴比到死也沒有說出這個叛徒的名字。被捕的九人中,哈迪已經逃走,兩人被處決,一人被關押,奧布賴克被營救,只有三人被釋放,杜固瓊醫生顯然是無辜的,他連朋友借他的房子乾什麼都不知道。剩下的只有那個上校和奧布利了,但是哪一個現在還是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