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進
自稱討薪無門,多次導演農民工“跳樓”,排斥“跳樓秀”說法
人物簡介
章和進
28歲,湖北孝感人,長期在漢口建築工地務工,做過小包工頭,因大包工頭欠薪,他曾於2007年底,站在高樓頂討薪,成功拿到欠款。如此討薪奏效後,從2008年初到今年5月,他又幫助其他農民工策劃多起“跳樓討薪”事件,被當地媒體稱為武漢最牛跳樓秀“導演”。
“跳樓秀”的說法
章和進排斥“跳樓秀”的說法,在他看來,“誰吃飽了撐的去跳樓啊,農民工討薪求助無門,能怎么辦”。他同時又拿不準,自己這么做到底違不違法。
20樓與2樓,區別在哪裡?在於“啊……啪!”和“啪!啊……”這是章和進聽過的關於“跳樓”最可樂的笑話。
但是,如果不跳,只是想引起關注,他想,20層與2層樓沒有區別。5月27日上午9點,漢口,一場大雨突至。將軍花園8號樓20層的樓頂,蘇幼能和其他四名農民工,將身體挨著護欄邊緣。距8號樓30米外的一家商店內,章和進撥通了《長江商報》的報料電話,“將軍花園有農民工跳樓,是要拖欠的工資,現已在樓頂,隨時有危險”。掛掉電話,他又撥打了110、120、119,接下來是武漢市勞動監察大隊,最後是市長專線。一通電話報料完畢,章和進舒了一口氣。一切盡在掌握。“上邊風大雨滑,一定要注意安全,過會兒記者和警察來了,你們再將身體掛上護欄,讓下邊人能看見”,章和進用電話“遙控指揮”蘇幼能,“要把握時機,不答應給工錢,就不要下來”。這是章和進“導演”的第五次“跳樓”討薪,跳樓是假,討薪是真。
“我只能去跳樓”
2007年底,包工頭拖欠章和進的工資,作為建築帶班,他又拖欠工友
章和進自己也有過跳樓討薪的經歷,那時,是真的想跳樓。
2007年年底的一天早上,在武漢中南路一幢30層高的樓頂,章和進就那么站著,一手攀著欄桿,一隻腳踏著護欄邊緣,瘦小的他感覺自己“像個破塑膠袋子”,被風吹得搖晃。
上衣口袋裡裝著一張3萬元的欠條,一張載有“武漢農民工工資已開始全面清欠”新聞的報紙,還有一份寫在舊掛曆上的“遺書”。
“遺書”上稱,“我是一個農民工,在建築工地辛苦一年多,一分錢沒領到還負債累累,恨那些黑心的包工頭將工人的工資捲走,我的死就是他們迫害的”。 1995年,因家境困難,剛上國中的章和進選擇退學到武漢“討生活”,當了兩年廚師之後轉行做泥瓦工,隨後輾轉北京、石家莊等20多個城市,也算見多識廣。
2004年,章和進覺得在武漢做建築帶班能掙錢,便從村里喊來15名老鄉,到一個姓馬的包工頭那裡幹活。
沒想到,到2006年結賬時,“馬老闆”失蹤了。
章和進說,他去找承包工程的建築公司,公司經理說工資已經讓“馬老闆”領走了;他去找勞動監察大隊,大隊說人家公司已經支付了工資;他去法院,被告知要交1000多元立案費;他給多家報紙報料,記者一聽說“討薪”,說太多了,沒法報。
就這樣來回折騰了一年多,那些跟著章和進出來打工的老鄉,不斷上門找他要工錢。 因為“不好意思”面對那些討債的老鄉,章和進說,他兩年沒有回家過春節,“我不是躲,只想有了錢再去面對那些老鄉,他們出來辛苦打工也不容易。”
眼看就要到2008年春節了,三嬸打來電話,說村里人老是去家裡要賬,他60歲的父親被氣得中風癱瘓在床,結婚不到4年的妻子,帶著女兒離家出走。
“覺得沒法活了,當時,我只能去跳樓”。
章和進記得,他站在30層樓上一個小時後,記者、區信訪辦主任、勞動監察大隊的人、警察,都來了。
僵持了3個小時。最後,武漢市勞動局協調建築公司支付章和進3萬元的工資款,同時支付了拖欠其他農民工的31萬元工資。討了兩年的工資沒結果,一說要跳樓,三四個小時就解決了。章和進說,他那時得出一個結論,“看來跳樓的確是討薪的一個好辦法,成本低,時間短,有效果”。這次只要做做樣子”章和進帶領4名被欠薪工友又一次討薪,“不是真跳”章和進喜歡自己琢磨事情。初次跳樓討薪成功,他說自己就開始“反思”為何能成功。“記者是關鍵”,在他看來,只有記者來採訪,關注了,那些部門才會感到壓力,才會重視,去解決問題。他開始蒐集報紙,有時候還上網,“找那些民工討薪的政策和案子,來總結經驗和教訓”。國中沒上完的他,知道如何搜尋新聞,“用百度啊,打上‘民工討薪’四個字,新聞和政策就全出來了”。2008年1月21日,距離中南路跳樓討薪不足一個月,章和進帶著4名工人,爬上長途汽車站的樓頂,打出橫幅“我要工錢,我要回家”。這個主意,是他出的。2007年下半年起,章和進在武昌傅家坡長途汽車站的一處工地打工,年底結賬4000多塊錢,包工老闆說暫時沒錢,要等來年結算。章和進找到幾個工友商量,說只要跳樓就可以要到錢,“當時他們都反對,說不能為了幾千塊錢,連命都不要了”。他開始現身說法,講自己跳樓討薪的經過,告訴他們只要做做樣子,引來記者的關注,就能把錢要到手了,不是真跳。最後,4名工友決定“試試看”。
這是章和進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策劃跳樓”。
先用公共電話給10多家報社的熱線報料,稱5名農民工因沒有要到工資,準備集體跳樓;接著又分別撥打勞動局、110、119、120和市長熱線的電話報料。
他還安排人儘量多拉些農民工在樓下圍觀製造緊張氣氛,樓下留有專門的討薪工人代表,以便給記者介紹情況及與相關部門談判。 隨後,章和進與其他4名工人爬上樓頂,扯開橫幅,靜等相關人員到來。
一番談判後,章和進和其他4名“跳樓者”領到了各自的工資。
“跳樓心得”
章和進的觀點是,“跳樓”是需要策劃的,沒有人關注,成功的幾率太小
章和進出名了,在農民工的圈子裡。
“許多農民工來找我,請我吃飯,討教如何討薪,甚至請我幫他們討薪,有些農民工就叫我‘保護神’”,6月3日,章和進向記者提及此事,揮了一下手,微微一笑,“我去哪個工地,都沒有人欺負我,隨便一吆喝,就能喊來五六十民工兄弟,這可能就是江湖地位吧”。
幫忙討薪收錢嗎?
章和進稱,“我每次都是無償幫忙,他們也都很窮,民工哪裡有錢”。
2009年1月9日,沌口某小區,5農民工跳樓討薪,當日要回工錢3.5萬元;5月16日,光谷步行街康橋小區,4農民工爬到33層樓頂翻越護欄,號稱“不給錢便跳樓”,順利要回1萬多元。
這都是章和進的“作品”
“他怕我擔心,從不跟我說跳樓的事情”,女友何燕(化名)說,她一直勸章和進,無權無勢的,不要瞎給自己惹事,不要去幫那些農民工討薪,但他總是不聽,“每次都熱衷為他們出謀劃策”。
在何燕的印象中,有時候受助者會請章和進吃個飯,喝點酒,也會給他充幾十塊的手機費,最多的一次報酬是沌口那次,幾個農民工給了他七百塊錢,“章和進過意不去,又讓弟弟從老家給他們捎了些特產”。
在《長江商報》熱線記者沈右榮看來,武漢跳樓討薪的很多,還有跳橋的,但失敗的居多。
對此,章和進的觀點是,“跳樓”是需要策劃的,沒有人關注,沒有記者和警察到,沒有相關部門出面,成功的幾率太小了。
他還在不斷完善自己的“跳樓心得”:要選在鬧市區的一些樓頂,分別混進大樓,不然保全不讓進;“跳樓人數”要以4到5名為準,多了有人不相信他們會真的一起跳,少了又引不起重視;要有橫幅,得到相關承諾後再下樓。
跳樓討薪遇挫
“人們都麻木了”,章和進尋思,跳樓討薪好像越來越難了
5月27日的跳樓討薪開場後,章和進感覺有些不妙。
他打完報料電話後,來了一輛警車,“一名警察下了車,問圍觀的農民工蘇五能怎么回事,然後說了句‘跳啥子樓,這是經濟糾紛,我們管不著’,就鑽回車裡走了。”
這是章和進沒有預想到的局面。
他讓同來討薪的蘇五能給蘇幼能打電話,讓他們下樓。蘇幼能拒絕了,“我幹了兩年的活,一分錢都沒拿到,今天不給錢,我就不下去”。
下午1點,風大雨疾,樓頂的蘇幼能等5名農民工,已經堅持了4個小時。章和進感覺緊張,“打電話都不下來,一不小心失足,肯定會出人命,如果他們出事了,我肯定脫不了干係。”他說當時自己掉了眼淚,為樓上的農民工,也為自己。最後在章和進和蘇五能的苦苦勸說下,蘇幼能等人才下樓。東西湖區信訪辦的人帶走了章和進和蘇五能,後來告訴他們,問題正在解決中,回家等訊息吧。到現在,還沒有人給我們打電話”。6月5日,蘇五能接受記者採訪時稱。提及當天的討薪失敗,“跳樓越來越多,人們都麻木了”,章和進尋思,“跳樓討薪好像越來越難了,除非真的會出人命”。他又假設,如果自己是蘇五能,身背著6萬多的債務,“我不選20層,我選2樓跳下來,反正又摔不死,那樣的影響就不一樣了,事情肯定會引起關注,頂多腿折了,一兩千就能治好了”。
“什麼叫跳樓秀”
章和進覺得,農民工在拿命來討回自己應得的,跳樓秀的說法感覺委屈雖然這次沒成功,但章和進的知名度更高了。
5月28日,武漢當地媒體報導,章和進承認自己自2007年以來,策劃多起農民工“跳樓討薪”,他也被稱“武漢最牛跳樓秀‘導演’”。
至今,章和進還對報導他的記者耿耿於懷,“電話里,我就那么隨口一說,我組織導演了9次民工跳樓,5次成功,4次失敗。但實際上,我只組織了5次,只有最後一次失敗了。結果他對我錄音了,還寫了出來,現在我不敢亂說了”。
他承認,之所以多說了自己的“導演”業績,是為了讓記者報導,“不說多些,他不會重視我,不會報導我的”。
在章和進看來,多報導,“會讓那些包工頭覺得我認識很多記者,如果我被欺負了,可以找記者曝光,他們就不敢拖欠我工資了”。
網友一度將章和進與“把討薪人陳富超推下橋的廣州老伯”相比較。
章和進說,如果他是陳富超,就會主動從橋上跳下來,反正下面有氣墊,這樣一不會形成太長的交通擁堵,二可以真正引起關注,能解決問題,“理智上,我能理解那推人的老伯,但感情上,我接受不了,畢竟討薪的農民工很可憐,需要很多人的同情”。
那自己“導演”跳樓討薪的行為呢? 章和進曾多次希望記者能幫他聯繫一個律師,諮詢一下自己是否構成違法犯罪,“我其實不怕拘留,畢竟我沒有殺人放火,結果也沒有人傷亡,而且是那些農民工主動來找我幫助討薪的”。
聽到有人說他是在策劃“跳樓秀”,欺騙政府和公眾,章和進有些氣憤,“什麼叫跳樓秀,誰吃飽了撐的去跳樓啊,辛苦一年卻領不回一分錢工資,求助無門,你讓我們怎么辦呢?我們在拿命來討回我們應得的,跳樓秀的說法讓我們農民工覺得委屈”。
在沈右榮看來,章和進歸根結底還是一名農民工,“他只是在用他打工生涯所積累的江湖智慧,來維護自己最基本的權益”。
“永遠不用跳樓就好了”
自從“跳樓導演”報導出來以後,章和進就不敢出去工作了
漢口唐家墩一條狹窄的巷子裡,穿過一片片果皮、爐渣垃圾,就是章和進的住處。
10平米大小的出租屋,白天需要開燈,才能看清屋內,一台二手的電視機是小屋裡最顯眼的擺設。章和進約記者一起出去吃飯。
三個菜,一共45元。已站起身的章和進,開始不停搓手,臉漲得通紅。
記者立即將錢付掉,說下次吧。
“一直你請我,我不能欠你的”,章和進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後來,何燕說,章和進當天身上只有20塊錢,自從“跳樓導演”報導出來以後,他就不敢出去工作了。
章和進的三嬸覺得章和進傻,別人打工都掙錢,他打工10多年,家人還要幫著他還債,大包工頭拖欠他工資,他自己借錢來還其他工人的工資,別人能失蹤,能拖欠,“你為啥不能呢?”
自2001年以來,章和進說,他一共被拖欠了7萬多工資,沒法兌現給工友,“這些錢我每年都在還,現在還剩下4千多”。
引起公眾關注後,章和進開始變得謹慎
6月3日,他和記者初次見面時,接過記者的名片說,“和你們記者說話可要小心呢,我知道你在錄音,亂寫我要告你呢,你要把我寫得有深度啊”。
章和進說,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天,去哪兒打工,都能按時發工錢,“永遠不用跳樓就好了”。 出名以後準備做什麼呢?
做什麼都行,只要幹活給工錢,乾什麼都成,最後他試探著問,“兄弟,你們報導我時,能不能問問有沒有人幫我找個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