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多月不明
河裡魚多水不清
山上花多看不盡
世上人多心不平
站在沙河岸邊的時侯,悠揚的沙河船工號子便穿透時間的滄桑帶著沙河濕漉漉的空氣撲面而來,它唱著古老沙河的寧靜,也把筆者的記憶帶到遙遠的從前。
漯河,這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平原城市,古為小村,因淮河重要支流沙、澧河交匯於此,具舟楫之便,明朝年間始形成鎮,並成為水旱碼頭。明清時期,四季皆能通航的沙河成就了漯河“舟行此焉簿,估客南來多,江淮百貨萃,此處星辰羅”的輝煌。
隨著沙河航運的衰落,當年的繁華漸漸化為雲煙遠去。但京漢鐵路的全線通車又使漯河重返榮光。清光緒32年(1906年)京漢鐵路通車後,在漯河設立了頭等站郾城車站(1950年改名為漯河車站),漯河日趨繁榮,人口逐漸增多,成為經濟發達的中原名鎮。據資料記載,1927年漯河鎮有人口30000餘人。
漯河因其重要的地理位置,成為歷代兵家的必爭之地。千百年來,無數英雄在此縱橫馳騁,血染沙場。宋高宗十年(公元1140年),北宋名將岳飛在漯河的郾城大破金兵,其部將楊再興在小商橋衝鋒陷陣,身中亂箭,壯烈戰死。此後,明末的李自成、清朝的賴文光及民國初年的白朗等風流人物,都先後涉足此地。1944年漯河也成為國民黨與日軍浴血廝殺的戰場。
1944年,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形勢向著有利於各國人民發展,在歐洲戰場,蘇聯紅軍和英美軍隊開始了戰略大反攻,日本帝國主義在太平洋戰場上被美軍打得節節敗退,美國空軍控制了中國東南海的制空權。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在國共兩黨的努力合作下經過7年抗戰,已渡過最困難時期,並對日偽軍展開了局部反攻。日軍已成了強駑之末,但日本侵略者不甘失敗,還想作垂死掙扎,為摧毀中美空軍基地,消除對日本國土的威脅,決定建立一條貫通中國大陸到印度支那的交通線,保證侵入到南洋的日軍的補給,打擊國民黨軍隊的主力。
2月,日軍華北方面軍開始研究制訂河南戰役計畫。其作戰方針是從1944年起,先突破對方正面陣地,將主力集結於黃河南岸,佯作沿平漢線南下,進至許昌或郾城地區後,向西迂迴,圍殲第一戰區主力,並打通平漢線。4月初,日軍先後抽調東北及華北地區兵力,共約4個師團、4個獨立旅團、1個坦克師團及1個騎兵旅團,總計約15萬人。4月中旬,日軍第六十二師團、第一一0師團、第二十七師團、坦克第三師團及獨立步兵第九旅團一部集結於博愛以東、新鄉以南黃河北岸地區;第三十七師團、獨立混成第七旅團及騎兵第四旅團,集結於開封附近地區;第六十九師團、獨立混成第三旅團集結於垣曲地區。為配合河南戰役,日軍另以第十一集團軍獨立第十一步兵旅團由信陽北犯,從南北沿平漢線對進,分路向豫中進攻。
國民黨第一戰區部隊的第四、第十四、第十五、第十九、第二十八、第三十一、第三十六、第三十九等8個集團軍17個軍約40萬兵力,分別駐守在豫中、豫西一帶。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蔣鼎文,設長官司令部於洛陽;副司令長官湯恩伯,設副長官司令部於葉縣。
1944年4月18日,日軍在其華北方面軍總司令岡村寧次指揮下,向河南正面戰場發起進攻,河南戰役爆發。國民黨軍隊第一戰區所屬各部被迫倉促參戰。至4月23日,鄭州、新鄭、滎陽、廣武、尉氏、洧川、鄢陵、密縣等縣淪陷。
4月24日,沿平漢鐵路南犯的日軍占領長葛;5月1日,占領許昌;此後日軍兵分兩路,主力向西迂迴,一部沿平漢線南下,準備攻陷臨潁、郾城、漯河、遂平、西平。
1944年5月2日,日軍在攻陷了臨潁縣城後,漯河保衛戰打響了。從臨潁抵達郾城小商橋的日軍,為進攻漯河,採取包圍的戰略,兵分三路:中路自小商橋——孟廟——五里廟——漯河;西自小商橋—— 勒橋——漯河;東路自小商橋——黑龍潭——漯河。
當時駐防漯河的是國民黨第一戰區第十五集團軍89軍新編第1師,騎兵第2軍之第3師,軍長顧錫九,師長黃永贊。為抗擊日軍進犯,國民黨在沙河兩岸自東向西修築了數里長的防線。沙河北岸從後周、張胡魏、李盤莊、小高莊、石槽趙、劉窯、白廟到五里崗等村,挖的是壕溝和掩護工事,沙南亦如此。國民黨還在乾河陳、翟莊、黃莊設立哨所,以觀察日軍動靜。
5月2日,當日軍進至離漯河30華里的 勒橋村時,受到國民黨騎3師第八、九團的側面圍攻,經過4個多小時的激戰,國民黨傷亡連以下官兵43名,後終因日軍大量增援,該兩團一面向大新店東北地區轉進,一面繼續擊日軍。同日,日軍中路主力猛向五里廟、五里崗一帶進攻,經新1師猛烈還擊,日軍沒有得逞。89軍特務營、工兵營還在黑龍潭、十五里店與另外兩路日軍激戰徹夜,粉碎了他們企圖強渡沙河的陰謀。
5月3日凌晨,日軍繼續向五里廟、郾城縣城猛攻,國民黨新1師頑強抵抗,戰鬥打得非常慘烈,鏖戰1天,國民黨以犧牲3團3營之一連全體官兵的慘重代價迫使日軍未能前進一步。日軍受阻,犾如熱鍋上的螞蟻,當夜急派援軍增援東西兩路。
5月4日,日軍仍向郾城縣城猛攻,為保衛漯河,89軍軍長顧錫九決定截擊十五里店的日軍,即命令第1師第3團中校副團長周希仁指揮該師加強營及軍部特務、工兵兩營向行進到陰陽趙的日軍進攻,騎3師向十五里店的日軍攻擊並截其後援,戰至5日拂曉,由於日軍繼續增援,國民黨實難抵擋,不得不後撤,是役,周希仁陣亡。
5月5日。日軍攻破五里廟,沙河北岸的國民黨陣地已潰,急忙渡河南撤,但只撤走一部分,南岸日軍發現此情況後,調兵阻擊,另一些人則在日軍重火力南北夾擊下,死於非命。駐紮在前周村的一個連,為掩護南撤也大部分被日軍射死在麥地里。
同日,沙河南岸繞行的日軍占領了夾河裡和緊圍漯河鎮的乾河陳、閻莊、大荊莊、大塘、馮莊等村莊。下午1時侵占郾城,突入漯河,顧錫九率部突圍,漯河陷落日軍手中。
二
一個夏日的午後,我們有幸見到了曾參加過漯河抗日保衛戰的張中強老人。聽說要採訪他,他早早地冒著酷暑下到樓下等,筆者見他手搖蒲扇,身上的白汗衫在他的扇子的扇動下微微地鼓起,清瘦的面龐上一幅茶色老花鏡格外引人注目。他雖已有85歲高齡,但卻精神矍鑠,思路清晰。
張中強老人1921年出生在離漯河十幾里的西平縣宋集鄉張灣村,7.7事變後,16歲的他跟隨舅舅參加了國民黨西北軍第26路軍。後被整編到30軍30師88團二營4連,參加了信陽駱駝店戰鬥和南陽白河突圍。1941年秋他參加了國民黨十三軍新編第1師第三團,1943年冬,跟隨部隊到遂平構築工事,1944年春奉命開赴漯河,那時他已是迫擊炮連中尉排長了,部隊先到大荊莊,後駐防牛行街,並在乾河口一帶構築工事。
老人在給筆者的講述中,說到激動處,就站起來比劃,還時不時地加進一些當時為了戰爭需要學的日語,像繳槍不殺,優待俘虜等。
談起那場戰鬥,老人仍記憶猶新,臉上露出驕傲的神色。“5日早晨,在乾河口北岸工事裡,就是現在的犇牛園,我用望遠鏡發現日軍正在姬崔集結兵力。”根據日軍進攻線路,此應是日西路軍,他們在陰陽趙、十五里店渡過沙河,在大劉渡過澧河,順著河堤,從三里橋、馬付張挺進到姬崔。“很快乾河陳攻破。望著漸漸逼近的日軍,我們急忙把大炮撤走,我帶領全連勤雜人員阻擊日軍,在人員少、槍枝少的情況下,我們分成3、5人一組,隱蔽到溝中與日軍交戰。日軍的槍彈像雨點一樣射來,我突然發現全連只剩下我和一個傳令兵張清林了,眼看就要被俘虜,一種不甘屈服的精神在心中萌生,和日本人拚了,我這么想著,槍里已經沒有子彈了,忽然看見陣地上還有8發炮彈沒有搬走,我急中生智,迅速跑過去將炮彈的底火去掉,安上引信,像手榴彈一樣扔出去,我倆站在高處的有利地形,這時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看哪兒日軍多就向那兒扔,炮彈扔出去後,炸死不少日軍,我倆趁機向東跑去。”
“當我們倆向東跑到黃崗村外時,聽見子彈炮彈手榴彈響成一鍋粥,後來知道,這是突圍的人在與日軍交戰,這時張清林被打死。子彈如雨點一般射來,我手裡又沒有傢伙,就躺在張清林的屍體旁的麥棵里,摸一把其它死人的血往臉上一抹,這一臥倒,目標小了,日軍的子彈也打不到我了,我這才敢喘口氣。漸漸的,槍炮聲,喊殺聲稀了,戰場平靜了,天也黑下來了,月亮升起來了,我借著月光,貓著腰從麥棵里向外摸,不大一會兒,我們集合了11個倖存者,都是一個團的,我們小心地通過阻絕溝,這溝本來是為了擋日軍的坦克的,結果也沒用上。出了危險區後,有的回老家了,有的找部隊去了,我也輾轉回到了西平老家”。
老人很健談,採訪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筆者的思緒被老人帶到了硝煙瀰漫的抗戰戰場,始終為老人捏一把汗,並感嘆不已。老人心態很平和,他說:“我現在很知足,活這幾十年都是賺的,想當年身邊的人死去時多么年輕,我能活到現在,已經很幸運了。”
是啊,只有在槍林彈雨中經歷過生死考驗的人才會更加珍惜生命,才會更加坦然地面對人生。
老人還給我們道出了他改名的緣由,原來老人名叫張桂林,後來在抗日戰爭中看到日本人給中國帶來的巨大災難,他逐漸明白,只有國家富強了,人民才能免去災禍,因此改名為中強。
在採訪即將結束時,張中強打電話叫來了另一位87歲的老人李本初,他是龍塘人,從陝西省寶雞市扶風高中退休,是一位教師。老人身體尚好,看上去很儒雅。談到1944年日軍來時的情景,老人回憶到:“當時還不知日軍已經過來了,頭天晚上只聽見從商橋打了兩炮,大人都投親靠友去了,我們幾個年輕人還沒有走,在村東南邊白一堂廟打轉,走在後邊的一個人發現了學校操場上黑壓壓的都是日本兵,我們就趕緊往回跑。同時,我們又看見從東北角的宋寨出來很多日軍,有騎馬的,有步行的,大約有一個團,和學校操場上的日軍會合後,開赴柳莊。我們幾個人貓著腰回到莊上,晚上住在扁擔張村親戚家,聽說又從召陵過來很多日軍。”據推測,老人說的應該是日東路軍。
三
黃崗村位於漯河市郊東南部,當年89軍軍長顧錫九在此集合餘部,進行突圍。據原源匯區政協副主席邢富功主編的《漯河史話》中記述,“顧軍長將大部分兵力集結到黃崗、金盆趙村附近,想從黃崗村向白坡方向突圍,被日軍築成的布袋型火力網所阻,衝殺戰鬥十分激烈,突難殺出重圍。向前突圍的一連人,只回來了幾個傷兵,接著又連續兩次突圍,聽說有位團長身穿白褂子、手持大刀,指揮衝殺突圍,終於殺出了一條血路,保證了大部隊的南撤。”
筆者來到達黃崗村進行採訪,村委主任叫來了幾位老人,他們是:黃國慶73歲,黃國文,74歲,黃啟運,75歲, 黃三崗,81歲。老人們回憶說:“早晨起床後吃罷飯,聽見大人們說,日本人打來了,趕緊跑吧。但是,由於村頭有國民黨挖的溝,很深,我們下去就上不來了,有一個年齡稍大點的就先爬出來,再站在上面拉溝里的人。日軍以為溝里跑的都是國民黨部隊,後來發現是逃難的民眾後,迫擊炮、機關槍仍舊亂打。村裡有個叫黃聚才的就被炮彈炸死了。那次戰鬥打得非常慘烈,回來後,發現路上,溝里、麥地里都是國民黨的死屍。在黃崗廟前,有一個班(或者是排)為掩護大部隊南撤,被日軍包圍,他們堅持不投降,全被射死。”
日軍在侵占漯河的過程中,像這樣槍殺軍人的暴行很多,母豬圈血案就是典型事例。
關於母豬圈血案,《漯河革命史》是這樣記述的:“1944年5月,日軍攻打漯河期間,將國民黨抓丁拉夫剛剛拼湊起的一個400名未能及時撤出的臨時團隊,全部槍殺於母豬圈和乾河坡里。”
根據約好的時間,筆者到馮莊村委會採訪已85歲高齡的萬位卿,談起母豬圈血案,老人說,“我也是後來聽別人說的,因為當時日本人來了,誰敢在家呀,年輕的都跑出去了,只有一些老人留在家中。”讓我們頗感意外的是老人當時也是國民黨兵,“我是18歲時被抓壯丁抓走的,不過不是在漯河當兵,而在蘇魯戰區,是在於學忠的部隊。”
筆者讓老人指認一下母豬圈。從村委會出來,徒步向西200米,翻過高高的河堤,來到河風撲面的河坡,只見奔騰不息的沙河水在這裡拐了一個大彎,逶迤自西向北流去。河坡里有幾位老人在閒聊,旁邊是源匯區電灌站。這裡涼風習習,樹葉颯颯作響,絲毫感覺不出夏天的炎熱。老人指著拐彎處一片茂密的楊樹林說:“那就是母豬圈,當時,日軍從沙河北沿鐵路橋向南攻,國民黨邊打邊撤,有的從鐵橋上向南撤,有的從河裡向南撤,沒有來得及撤走的就被日軍殺死在這裡。”
筆者站在河邊,看到兩岸林木蔥蘢,綠草萋萋,楊柳依依。如此美景,誰能想到,60多年前這裡竟成為保衛漯河的喋血戰場,我的耳邊似乎響起激烈的槍炮聲和吶喊聲,眼前浮現出無數倒下的身軀,在那戰亂年代,有多少人留下了姓名呢?這汩汩流淌的沙河水,仿佛在訴說他們心中對日本帝國主義無盡的仇恨。
老人還給我們指認了當時緊領河堤挖的壕溝。“那溝有一丈深,兩丈寬,解放後我回來那溝還在,後來填平了,現在是銀鴿廠”。順著老人手指的方向,我們看到了高高聳立的銀鴿廠房。
四
戰爭早已遠去,如今的漯河正沐浴在和平的陽光下,蓬勃發展。漯河於1948年從郾城縣行政區中劃出來成為縣級市,1986年由縣級市升格為省轄市,經過區劃20年的發展,漯河已成為一個經濟發展較快,效益較好,綜合實力較強的城市,全市人均國內生產總值、人均財政收入、城鄉居民收入和城市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等主要指標,均在省內比較靠前。
歷史其實並沒有成為歷史,它的氣息會沿著歲月的長河飄落到我們身邊。一位農民在無意中發現的日軍遺物為我們作了最好的詮釋。
上世紀90年代初,郾城縣鄧襄鄉後鄉村一張姓村民在市區金盆趙村附近為裝飾建築公司蓋房挖地基時,撿到了兩顆印章,三顆金牙牙托、幾枚錢幣、兩片有日文記載的橢圓小銅質牌、銅紐扣、風鏡樣式的金屬眼鏡架等。工地上挖出的還有舊日軍軍服、軍用皮鞋及屍骨,印章、錢幣均在爛損的軍服衣袋處發現。很顯然,這些東西是當年侵華日軍遺物。1997年秋,經漯河市收藏研究會會員查看,兩枚印章為木質,橢圓柱形,高五公分,印文面如花生米粒大小,一枚上印有“森山”,另一枚上印“福花(或福井)”。遺物說明,中國軍隊曾在市郊金盆趙一帶和日軍展開過激烈的戰鬥,該日軍可能是此次戰鬥中被擊斃後就地掩埋的。
歷時半個月的採訪雖然結束了,但筆者還沒有從歷史的回憶中走出來,老人們的身影總是在筆者眼前揮之不去,空氣中似乎能嗅到血腥氣味。不管對於耄耋的老人,還是對於熟悉歷史的我們,那都是一段令人難以釋懷的歲月。在戰爭的烽火中,人們喪失家園,流離失所,經歷了太多的悲歡離合、生死離別。以史為鑑,可以知興衰。願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們,永遠牢記這段慘痛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