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啓超撰書
神道碑是立於墓道前記載死者生平事跡的石碑,又指墓碑上記載死者事跡的文字,為文體的一種。張其光字信千,號奎垣,出生於清道光十一年(1831年)七月初七日,比梁啓超早出生42年;他1895年66歲病逝(習俗逝者計虛歲)時,梁啓超才22歲,這一年啟超赴京參加會試,3年後的1898年“戊戌變法”,他才成為名人,當年不可能寫這篇神道碑銘。《神道碑銘》寫於民國14年(1925年),為梁啓超晚年之作。這時,一來梁啓超已成為世界名人,有中國近代維新派領袖、思想家、政治活動家、教育家、學術大師的堂皇冠冕;二來張其光將軍墓雖有墓碑,但墓道還未有碑石銘勒,因此墓主的長子(以弟弟張蓉光的次子過繼為嗣子)張蔭槐、從子(即侄子)張蔭棠便請新會同鄉名人梁啓超,撰寫此《神道碑銘》,以“宣述先德,垂示方來”。其時距離張將軍辭世已整整30年,張蔭棠(1866—1937年)也已59歲了。
文中明明確確寫道是“同縣梁啓超拜撰並書”,但從本文複印件來看,書法藝術雖高,但並非梁啓超的筆跡,估計是其他人所抄錄。按舊時刻碑工藝,原件應拿去貼在碑石上鐫刻,不存了,本件應是抄錄於石碑,也有可能抄錄在原稿送去鐫刻之前。因此,不是梁啓超手書是合情理的,除非他當時寫了一式兩份。
梁啓超(1873—1929)字卓如,號任公,又號飲冰室主人,出生於廣東新會茶坑村,愛國愛鄉。文中洋溢著對同鄉的熱愛之情、對前輩和英雄的敬仰。“益念公之所以靖獻於國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心嚮往焉。”他“秉春秋之筆”(張其光之子張祖榮同僚、同鄉羅桂芳評語),“惟㓨舉其一二大節,為天下輕重者論焉”,將張其光將軍的歷史性作用畫龍點睛,如“論史者鹹頌左文襄(左宗棠,諡文襄)平浙,為當時靖亂一大關鍵,而不知文襄之功,資公以成者蓋十八九也。”解決台灣問題,“能靖海氛者,莫如公賢”。
舊時,墓志銘一般包括“志”和“銘”兩部分,“志”多用散文,敘述死者姓氏、生平等;“銘”是韻文,用於對死者的讚揚、悼念。這篇《神道碑銘》文末的“銘”,高度讚揚張其光“為民捍難”、“為國安邊”,是“英魂”、“貞松”,並以此表達深深的悼念。
《神道碑銘》中提到,浙江紀念張其光,朝廷“許建專祠寧波”。張其光同宗、雙水豪山張氏家族留守寧波的本家人告知家鄉,該祠亦稱“張將軍家廟”,形制與他生前在家鄉廣東新會雙水豪山興建的“張將軍家廟”一模一樣。位置在今寧波大學校址內,據說因建校需要,後遷建在寧波市區公園內。寧波當地還有“張家村”,是那些跟隨張其光轉戰的雙水鄉親留在當地立村,當年又稱“其光村”,以紀念張將軍。
文獻來歷
張智仁先生了解《神道碑銘》抄本的留傳情況,知道抄本當年由張其光的四子張祖浚(別字毅濟),托親人從大陸帶到香港,給六子張祖榮,後交給三子張祖耀的孫子、即張錦標的兒子張子其保管。《神道碑銘》在香港做成《梁任公為張提督奎垣撰書神道碑》冊頁,其中有張祖榮在國民黨軍隊的舊同事讀後的按語,如羅桂芳1964年時76歲的按語和題字、熊略1964年的按語、伍番1965年時77歲的按語。本文使用的複印件,是張其光後人從香港帶回大陸的,熱心鄉親張為民先生複印給新會區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原文
清建威將軍浙江提督張公神道碑銘同縣梁啓超拜撰並書
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十一月十九日,浙江提督、新會奎垣張公薨於位,春秋六十有六。事聞天子震悼,諭內閣:張其光自鹹豐八年(1858年)由廣東募勇投效軍營,隨剿粵匪,攻克浙江數十州縣,嗣統率師船巡緝洋面,迭獲巨匪,盜風寢息,由副將洊升浙江提督。到任以來,講求營務,克稱厥職。茲聞溘逝,軫惜殊深。張其光著照提督例賜恤,以彰勞勩。欽此。
翌年,浙紳、翰林院編修陸廷黻等臚陳公在浙功德,乞浙撫惲祖翼請於朝,許建專祠寧波。天子俞焉,浙民歡(原文“驩”,通“歡”),至於今不絕。嗚呼!百年以來,吾邑以功名顯於世,而德澤及於他邦,未有如公者也。公功在浙,具如飾終上諭所云,然顧猶有未盡者。
當粵氛之熾也,而李秀成稱最悍,盤踞兩浙,以與金陵相犄角,於是東南糜爛,無片土得蘇息。公以布衣起嶺嶠,盡斥其恆產,召其所素習之健兒,創為舟師,誓以滅賊。當鹹豐十年(1860年)杭州之初陷,而公始以才勇受知於天府,乃檄其所率廣艇,扼錢塘口,遂復淳安,復桐廬,復富陽、臨安分水新城,力遏方張之寇于海鹽、乍浦間,使寧紹以東不被蹂躪者垂兩年,公之力也。十一年(1861年)冬,杭州再被圍,公慷慨遵海赴難,先士卒與賊搏,傷於股,流血殷踝,猶叱吒沖陣。圍之一角幾解,公昏絕倒地,舁歸營,就醫上海,而杭遂再陷,浙東亦委於賊。翌年春,公傷甫痊,即奉檄統廣濟右軍陸勇兼水師紅單船,自三月至十一月先後襲招寶山,復鎮海,復寧波,復餘姚、慈谿、奉化,擊退勝山、滸山、第四門一帶踞逆,復上虞,攻克曹娥、東關等鎮,遂圍紹興,復之,東浙肅清。大小百餘戰,公皆先登冒矢石,當是時,廣艇威名震天下。論史者鹹頌左文襄(左宗棠,諡文襄)平浙,為當時靖亂一大關鍵,而不知文襄之功,資公以成者蓋十八九也。
內難既終,外憂方始。日本涎我台灣,蓋非一日,計不獲逞,則潛煽番社為亂。朝廷擇將才,能靖海氛者,莫如公賢,乃擢公鎮台。
台孤懸海外,軍政偷弛且百年。公以清率屬,以嚴治軍,以寬撫民,庶政一新焉。同治十三年(1874年),倭寇襲後山,番社應之。公率重兵趨駐枋寮,扼險隘,而以愛國大義激厲莊民,簡練成軍,俾自為守,寇知不可犯,受盟而退。寇退,則從事□開山撫番,周曆窮探,跨涉險峻,悍者臨之以威,馴者懷之以恩,兩年間,受撫者六十餘社,南路以通。論者謂當時若微公,則台民之左衽,恐不待甲午喪師之役也。
公性恬退不伐,樂摧能與人,故自束髮從戎,雖身經百戰,勞苦功高,然同治中興之際,位不過副將。厥後漸見倚畀,歷授五鎮三攝提篆。至光緒二十年,始實授浙江提督,而公亦既老矣。公之□浙也,浙民追想二十年前水火衽席之恩,若赤子復依其慈母,乃就任。甫四月,而日本構難,我師熸焉,戰事方殷,海岸數千里,在在為敵潛伺。公出駐鎮海,日夕討軍實而申儆之,心力交瘁,浙防幸而無虞。然自平壤、黃海兩役之挫釁,忍恥乞和;而公所藍縷締構之台灣,亦遂為珠崖之棄。公既積勞重以憂憤,和議成後不□半歲,而齎志長逝矣。
啟超與公生同鄉井,熟聞公之行誼於鄉之人,顧以齒穉,未得奉□接風采。稍長,交諸公子,益念公之所以靖獻。於國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心嚮往焉。
民國十有四年乙丑(1925年),公嗣子蔭槐、從子蔭棠匍匐告曰:先公之葬且三十年,而墓道麗牲之石銘勒闕如,懼無以宣述先德,垂示方來。吾子夙能敬先公者,安可以無言。啟超惟公之戰績及其惠澤加於浙東西者,官書能詳之;其世系子姓及鄉居懿德,則具於墓誌,故不更述,惟㓨舉其一二大節,為天下輕重者論焉,而系以銘之曰:
為民捍難而不伐其功,為國安邊而不竟其庸,盡傷國恥兮齎志永終,英魂不沫兮依此貞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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