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像大海一樣精彩

十七年前的某一天,上級批准我跟隨遠望號測量船去南太平洋執行衛星發射測量任務。雖然一直在期盼之中,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為船是男人的世界,女人要想闖進去,很難。在中國,不光是漁民忌諱女人出海。女人上船船要翻,這是民間傳言,在軍隊里擺不上桌面,但也不會有人捅破它,誰都心照不宣。所以,女同胞申請出海,一般是口頭歡迎,實難成行。

作品簡介

文學名稱:活得像大海一樣精彩

發表時間:2012-07-01 09:56

作品原文

我居然被批准,自然有些興奮。

說有些興奮,是因為這個詞,離開我已經很久。那一時期的我狀態很糟糕,沉陷在過去的陰影里走不出來,心灰意冷,即使周圍的世界早已變得色彩斑斕,在我眼裡也是灰色片。多年以後,一位心理學家告訴我,這是一種病,它的名字叫抑鬱,你能從抑鬱症中突圍,很幸運,也很了不起。我告訴她,不是我了不起,是出海幫了我的忙。

海上的日子很苦,暈起船來鬼都害怕。這是出海前朋友給我打的預防針。我沒經歷大浪大涌,想像不出“苦”和“暈”會到什麼程度,想當然地回了一句:我一不怕苦,二不怕暈。

沒想到剛出海,我就食言了。

在船駛出領海線前都還活蹦亂跳的我,到了晚上就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我驚恐望著被一股無形力量掌控的四周:桌子上的水杯、潤膚用品等物件,全都叮里哐啷往地上砸,砸得人心驚肉跳;船在“嘎嗚嘎嗚”地亂叫,像是要散架,聽得人毛骨悚然。我想起來看看,剛抬頭,身子就不可控地搖擺起來,頭暈得眼都不敢睜開。我想叫同伴,剛張開嘴,肚子裡的東西全在翻騰,一兩個來回,便以發射火箭之勢,“嘩”地一瀉千里,很不體面地從眼睛、嘴巴、鼻子噴射出來,拿個接收它的器件都來不及,狼狽至極。後來才知道,我們的船撞上了颱風的尾巴。

短短的幾小時,我膽汁吐盡,臉變成了菜色,閉著眼躺在床上,不敢朝舷窗外看一眼,只要看見海就天旋地轉。我不能想像,印象中蔚藍美麗的海,這會兒怎么會變成一個可怕的惡魔。我想起那位提醒過我的朋友的另一句話:涌,比浪更可惡,它不露出水面,只在水底下作怪,不是在這裡拱一個地雷,就是那裡放一個炸彈,極其陰險。弄得人恨不得變成老鼠往洞裡鑽。可人家告訴我,變老鼠也沒用,老鼠也暈船,凡是哺乳類動物都會暈船。

“那你們呢?”

“我們也暈啊!”

原來暈船是公平的。不會因為你是男人你就不暈,也不會因為我是女人我就該暈。暈船,男女平等,不論性別,不分等級。

正因為平等,暈船,讓我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美好的那一面。因為暈船,我像生了一場大病,倒在床上站不起來,也走不出艙室,可我出海是體驗生活,整天倒在床上怎么體驗?我要自己站起來,走出去。船在海浪中顛簸,走起路來人都是飄的,每走一步都要抓住扶攔才敢走。不過,這時候總會有人過來扶你一把,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他們還會給你鼓勵,讓你堅持,還告訴你暈船不是病,一定要吃……他們為你做的一切都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的,不圖回報的。這種普通人之間的再普通不過的關愛,讓我重新認識大海,也重新認識在海上生活的人和自己的人生。和大海上與驚濤駭浪博斗比起來,你自己在小河溝里的掙扎算什麼?和人與人之間像海一樣涌動的美好情誼比起來,某個人對你的傷害又算什麼?於是,在船上的每一天每一刻,每當我看到巨浪被堅強的船頭壓碎,每當我看到迎面而來的兄弟臉上的笑容,這種念頭就會在我心裡升騰一回……

坐在甲板上與海天對望,我開始不再只想自己,不再只看到灰色,我開始想知道,海天的盡頭是什麼?我開始想念陸地,想念家,想念樹,想念綠色。開始渴望一碗清湯,湯里飄著幾片綠油油的青菜葉。但這是不可能的。當時蔬菜沒條件保鮮,加工成半成品都很少,最多還剩點蘿蔔,就是蘿蔔不是糠了也爛得差不多了,大部分的食物都是便於保存的肉類或罐頭什麼的。所以,我渴望一碗飄著菜葉的清湯成了一種奢望。可這奢望也讓我欣喜,我的心裡開始有色彩了,我的世界不全是灰的了!

我感到心中的冰塊在慢慢溶化。我問自己為什麼不好好活著?經受了一點生活的磨難就要放棄人生嗎?誰心裡沒一點苦痛?你應該有感知幸福的能力:每天能腳踏實地,能享受花草,能安穩地坐在家裡,能吃到新鮮果蔬,能看電視(船在海上看不到),能喝茶,擁有這些就是幸福。好好珍惜吧!人在困境中走不出來時,就會鑽牛角尖,越鑽越深,這時候,我們如果能試著換個空間,換個活法,或許會讓你豁然開朗,讓你脫胎換骨。如果什麼都換不了,那就換個心靈空間。

我曾被海浪打敗,但現在的我打敗了那個被海浪打敗的我。大海為我洗禮。我現在已變成一個新的我,有生命意識的我。我的心胸變得像大海一樣寬廣博大,再遇到困難和麻煩時,我會對自己說,驚濤駭浪都過來了,還有什麼你過不去的?能在風浪中站穩,就不會再倒下去。是的,自己不倒,沒人能打倒你。

從海上歸來,我還明白了,人為什麼要尊大地為母。人是不能長久離開土地的,接不到地氣,骨頭會變成泥巴一樣鬆軟。也是大地才能讓人直立行走,站穩腳跟,立於不敗之地。

好好地活,活得像大海一樣精彩。這是告別大海後,我對自己常說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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