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死士
根據相關報導,當地電視台收到其中一名“福島50人”的家屬來信,指其留守福島核電站的父親現在還健康、平安,不過,核電站缺水缺糧,生活環境非常惡劣,信中還提到父親抱著必死的決心。核防護專家表示,他們連日在超高的輻射環境中工作,有7成人可能在兩周內死去。 “福島50人”正爭分奪秒,試圖用自己的身體,築起保護福島核電站的最後一道屏障。報導稱,核電站運營商東京電力公司已將團隊重新增至181人。這批勇士無懼死亡、不求留名,只以全國上下的安危為念。
接受專訪
3月27日,英國《星期日電訊報》發出了第一篇關於這些“死士”的專訪。這是“福島50死士”首次接受的媒體專訪。 3月15日,深夜11點,東京消防隊“超級救援隊”負責人Kazuhiko Fukudome正在家中。突然,電話鈴響了。電話內容很簡單:“集合你的人,趕往福島。”然後就掛了。他回頭對妻子說:“我要去福島。”她看上去嚇壞了,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只說了兩個字:“小心。”她知道,此時,如果她表現勇敢,對丈夫是一種力量。 違抗命令的念頭從未閃過Fukudome的腦海,但其他雜念洶湧而來。在前往核電站的路上,寂靜無聲,誰都沒有說話。“無盡的擔憂籠罩著我們。我們執行過許多任務,其中絕大多數都在平時訓練中練習過,但這次,面對的卻是一個看不見的敵人,”Fukudome說。 抵達核電站時已是凌晨兩點,3號機組開始發生核燃料棒熔毀。周圍漆黑一片,透過消防員的頭燈,看得見反應堆上冒著煙和蒸汽。所有消防設施都被毀了,他們得到通知:噴注海水,讓反應堆冷卻下來。 消防隊被分成三組。第一組開一輛消防車到距核電站800米遠的海邊,抽取所需海水;第二組在距離反應堆約2米處,實施噴注;第三組在前二組中間位置,隨時準備接應。 “情況遠比我想像的糟糕。一切都被埋在碎石之下,”Fukudome說,“鋼筋混凝土石塊隨處可見,所有下水道檢修蓋都被掀掉了,道路阻塞。我們根本無法把車開到海邊,所以只能扛著軟管,在黑暗中奔跑八百多米到海邊。” 附近停著一輛逃生車,始終處於發動狀態。如果放射性物質水平大幅上升,救生車將載著救援人員迅速撤離現場。而此時,對人體有害的核輻射,正源源不斷從反應堆迅速擴散。 “我們彼此大聲呼喊,‘很快就到了!堅持到底!再把軟管拉過來一點!’都是類似的話,”Fukudome說,“我們都戴著呼吸器,所以必須大聲喊叫。當看到水從軟管中噴出來射向反應堆時,我們都大聲歡呼‘成了’並向空中揮舞拳頭。然後,我們退後一些,因為軟管可以自動操作。” 除了呼吸器,他們只穿了平常的工作服,橘黃色的連衫褲上印著一隻瑞士聖伯納德救護犬的卡通圖案。“我知道那裡有放射性物質,但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我就穿著平時的衣服,”Fukudome說,“外面再套一件薄薄的白色衣服,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了。”對於自己有沒有受到輻射,他說“是的,“但看上去似乎並不十分擔心。“我們在現場呆了26個小時,然後去了休息處,在那裡他們為我們做了檢測。我的衣服、襪子上都有很多放射性物質,所以都被沒收了。我們洗了淋浴,然後又做了檢測。我依然不算‘徹底乾淨’,但已經‘足夠乾淨’。” 供“福島50死士”暫時歇息的地方很特別,是一艘名叫Kaiwo Maru的漂亮四桅帆船。它停泊在距離核電站十幾公里遠的海港小名濱。這艘船原本準備開往夏威夷檀香山進行學員航海訓練,現在被臨時調來執行這一特殊任務。 小名濱也遭遇了海嘯重創,碼頭周圍的船隻都嚴重受損,水電設施均無法使用。但Kaiwo Maru自備發電機、淡水,還有一些原本為航海學員準備的供給。 船上的餐桌旁,幾名“死士”正吃著用咖喱烹煮的食品。這是他們幾天來吃的第一頓熱飯。甲板上有熱水淋浴可以沖洗,船艙里有舒適的床鋪可以睡覺。如果想放鬆緊張的情緒,這裡還有一個小型圖書館,有不少漫畫書和各種報紙。 但沒人感到放鬆。疲倦、焦慮,籠罩著這些沉默的工作人員。“他們非常安靜,”船長Susumu Toya說,“吃飯時沒人說話。”給他們啤酒,他們也不喝。當嘗試著與他們說話時,從他們的臉上分明可以讀到一陣又一陣的恐懼和擔心。沉默,還是沉默。 “核電站後來能恢復電力,實在是上帝的庇護,因為在如此黑暗的條件下工作,實在是太可怕了,我感到很不安全,”來自岩手縣的電力維修工Akira Tamura說。 和消防員們一樣,這些維修工進入核污染區後只有最基本的防護配備。他們每個人都配有呼吸器,但全套的防護服只有幾十名長時間呆在核電站的高層工作人員擁有,不可能人手一套。 大多數工作人員穿的是用高密度聚乙烯製成的白色套裝,和普通油漆工或清潔工穿的制服材料一樣,可以防止放射性物質接觸皮膚或進入人體,但不能抵擋大多數輻射。為了避免輻射物附著在制服表面,這些制服只能使用一次。目前,核電站里已堆積了上百件廢棄的制服。 他們的主要防護來自兩個能追蹤放射性物質的“徽章”,一旦達到危險標準,它們會發出警報。“我們最大的希望,就是我們沒有一直呆在最危險的區域裡,”一名“死士”說,“他們(東電公司)對我們說,只要我們不是一直呆在那裡,附著在制服表面的放射性物質就不會影響我們的身體。” 這些工人只能寄希望於他們說的是真的。但越來越多的事實卻在指證,他們似乎並沒有說真話。 3月24日,來自東京電力公司合作企業的兩名搶險工人在3號機組渦輪機房地下室架設電纜時,由於受污染的冷卻水進入靴子,他們腳踝以下的皮膚受到2至6西弗輻射(1西弗=1000毫西弗),是正常水平的1萬倍。日本厚生勞動省3月16日將核電站工作人員容許暴露的輻射量法定上限,從原先的50毫西弗上調至500毫西弗。即便按這一標準,這兩名工人所遭受的輻射量也達到了全年承受量的24倍。同時,兩人的尿液中也檢測到了放射性物質,這意味著他們體內也受到輻射影響,以後可能出現灼傷症狀。 而日本新聞網指出,早在3月18日,3號機組就已經檢測出高放射性物質;3月24日作業前,1號機組也檢測出超高輻射量,但東電方面並沒有及時將這些信息據實告知現場作業員工。日本原子能安全保全院3月25日表示,搶險員工中,已有17人遭受了100毫西弗以上的核輻射。 日本首相菅直人3月26日承認,核電站的情況依然“不穩定”,他敦促周圍20至30公里範圍內的人員“自願撤離”。而這一範圍,也包括停泊著Kaiwo Maru的小名濱港。 冷卻反應堆的工作結束後,接著便是搶修電力。只有恢復電力,核電站系統才能真正得到控制。Tamura親歷著這個過程。 最初,他和他的同事只能在核電站席地而睡,因為當時還沒有實行輪班制,他們需要24小時待命。現在情況有所好轉,不過,“我到這裡(帆船休息處)來也只是洗個澡,明天我還要回去,”Tamura說,“我們一般工作一小時後,換下來休息兩小時,用這種方法儘量減少暴露在放射性物質中。開始做這工作的只有10人,現在有30人,讓我們有時間吃點東西。” 雖然目前有數百人在現場實施搶險,但真正具有專業電工技能的人很少。外界通過報導得到的印象是,核電站的情況正在好轉,但工人們並不那么自信。搶修隊隊長Nobuhide Suzuki說:“整個隊伍精神十分緊張,那裡的情況很危急,但我們必須堅持到底。我們都感覺到肩負的重任,希望能渡過難關。我們一直感到恐懼,但全世界都在看著我們。” 在輪休的兩個小時裡,他們撤到一棟樓里。它位於核電站中心位置,建於去年10月,可以防禦強震。在那裡,他們可以脫掉呼吸器,靠著牆席地而坐,吃點簡單食品,比如速食麵、瓶裝水等。大約有50名高級管理人員和操作員,包括核電站站長,幾乎全天候呆在這個建築物里。 “我一直都很害怕,”一名32歲的年輕人說,“但我知道,我的工作很重要,必須去做,這就是我的動力。” 一名地震發生時正在現場的工人描繪當時的場景:頃刻之間,主電力網癱瘓,4號機組發出可怕的轟鳴聲,地面出現巨大的裂縫,建築物的牆壁也在開裂。在海嘯到來之前,他們慌忙逃離核電站。隨著形勢的惡化,3月14日,3號機組發生第一次爆炸。當時,正好有6名來自日本中央生化核武器防禦部隊的士兵乘坐兩輛車抵達機組,6人全部犧牲,被埋在廢墟之下。 在帆船上歇息的“死士”們,自從執行搶險任務以來,至今尚無一人與家人見面。“如果我現在能做一件事的話,我真的非常希望見到我的妻子和父母,”Tamura說,“我給他們發過郵件,他們回覆說他們非常擔心。”Suzuki說,他只和家裡通過一次電話,孩子們對他說:“我們支持你。”而他的妻子卻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實在太傷心了”。 這些“死士”的家人,除了暫時與丈夫離別之外,大多數還經受著另一重傷痛:失去家園。他們住在避難所里,在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那裡就是他們的家。 勇氣,並不會因為害怕而缺席,它一直都在,哪怕在你感到恐懼之時。按照這一標準,這些“死士”都是真正的“勇士”。但除了驕傲和責任,也許還有另一個理由來解釋他們為何堅守崗位:他們別無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