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簡介
我只想靜下來,說點東西!
我就是一傻子
我就是一傻子。我六歲的時候,村里人都叫我傻子。起初,母親聽到後,很不高興,總是和人發生爭執,爭論的焦點也無非是我到底是不是傻子。直到我把一瓶二鍋頭灌進了貓的肚子裡,母親才不再和人爭論了。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剛剛午睡醒來,屋裡就我一個人,還有一隻打著呼的老貓,我知道父母都去田裡幹活去了。我很渴,所以我想喝水。喊了幾聲祖母,沒人應。我就趿拉著鞋,爬到水缸邊,裡面空空的,我敢擔保一滴水也沒有。我走到東屋門口,踢了幾腳祖母的門,但還是沒人應。我耷拉著腦袋又回到西屋,爬在稍有些涼意的炕沿上,眼睛卻沒有閒著,四處找著水杯之類的東西,但沒有水杯,只有柜子上一個瓶子。我爬起來,踩著凳子,勉強拿到。喝一大口,我沒覺得喝的是水,仿佛喝的是火,嘴、嗓子、食道、胃都被火燒著了。我大聲的哭了起來,哭的很響亮。不一會兒,聲音小了,有些沙啞,我實在太渴了。炕上的貓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半伏著,瞪著綠綠的、雪亮的眼睛看著我,我很不喜歡被這樣的眼睛看著,我就把貓抱起來,捏著它的嘴,把那一瓶“火”灌了進去,貓噗噗的打了幾個噴嚏,悽厲的叫了幾聲,瞳孔迅速的擴大,眼睛變的那么綠,那么亮,我這輩子再也沒看到那樣的眼睛。它趔趔趄趄的在炕上走了幾步,最終還是倒在炕沿邊上了,吐了一大堆白色的沫子。我有些累了,踢開醉貓爬在炕沿上就睡著了。母親下田回來,聞到滿屋子的酒味,又看到我抱著酒瓶子躺在一堆白沫子旁,嚇得哭了起來,聲嘶力竭的喊我,我被喊醒了,睡眼惺忪的看看母親,一把搶下母親肩上挎的水壺,大口大口喝起來,等我喝完了壺裡水的時候,母親已經把貓扔到臭水溝里,回來坐在炕沿上呆呆地看著我,什麼也沒說,一點表情也沒有,以後就再也不和人爭論我到底是不是傻子了。
儘管我是傻子,我還是有好朋友的,一個叫周龍,一個叫劉河。“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不知道他們那時是不是也被稱作傻子。總之,我們三個很要好,都喜歡帶上繡花針做成的魚鉤去村東橋上釣魚。我們很認真,靜靜的坐在那,一直到傍晚。但在我的記憶里,我們連個蝦米也沒釣到過,而我們一點失落感都沒有。等要回家的時候,我們三個在橋頭上站成一排,拉下褲子,對著向東流去的滔滔河水,憋足勁,猛烈的尿著,我們很感到自豪,仿佛這條河就是我們尿出來的。
我最想告訴大家的是,我會游泳。傻子竟然會游泳,這讓村里人一直很費解。但我真的會游泳,而且游得很好,這要多謝我的兩個朋友。那天剛下了場大雨,我們三個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泥水跑到村東的橋上。誰也沒帶魚竿,就那樣靜靜的站著,滾滾河水泛著水沫,載著木屑、草棍,打著漩兒從橋下涌過,撞擊著洗衣婦人踩過的古老石階。周龍打破了沉默,象是自言自語的說,村西的橋被水沖塌了,我娘說那是淹死鬼太多,都急著過橋投胎,把橋擠塌的。這讓我們很為村東的這座橋擔心,看看橋下洶湧的河水,真象擠著向前跑。好在這時,周龍說出了保護橋的辦法,鬼最怕人的唾沫。於是,我們三個圍著橋開始大口大口的吐唾沫,直吐到口乾舌燥、頭暈目眩。我們再看橋下的河水,好象真的不那么有氣勢了。我們為打敗淹死鬼,保護住了橋而感到無比榮耀,都在橋頭站成一排,拉下褲子,來自豪一下。那次我尿的很高很遠,時間也很長,周龍劉河都驚呆了,一直看到我尿完。我倒一直沒覺得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因為我知道,就算尿到天上去,我也是一傻子,或許傻子比別人都尿得高,尿得遠,只不過我今天比他倆更傻些罷了。周龍邊提褲子邊從兜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兩毛錢。我和劉河立即明白,他又要打賭了,他總是有一些奇思妙想讓我們去做。比如上次,他讓我們把吃完冰棍剩下的棍插進一隻大鵝的屁股里,雖然我們贏了他兩毛錢,但鵝的主人拿著棍尋遍了整個村子,非要也插進我們的屁股,害得我到鄰村姨家住了一個月。更糟糕的是,我再也不吃冰棍了,因為我總覺得冰裡面的棍就是我插進鵝屁股里的那根。我和劉河早就商量好了,下次只要周龍再要拿錢來打賭,就搶下錢,跑他娘的。果然如此,周龍用兩個指頭夾著錢,笑嘻嘻對我們說,只要有誰敢跳下河裡去,錢就是誰的。我和劉河對了下眼神,都盯著周龍的錢,一起伸手去搶。但周龍反應極快,迅速的把手縮回去,而我和劉河卻撞在一起,橋上滿是泥水,腳下一滑,我就掉了下去。黃濁的河水猛的灌進我的嘴裡,鹹鹹的,澀澀的,還有點腥臭味。我拚命的亂舞著手腳,竟然覺得自己在水中前進,我穩定心神,找準方向,撲騰上了岸。連身上的泥水都沒擦,就跑到橋上,搶過周龍手裡的兩毛錢,向食雜店跑去。等我跑到很遠,回頭看他倆還呆楞的站在原地。這件事發生後,給我帶了好處也帶來了壞處。好處是:第一,我用周龍的兩毛錢買了40塊糖,吃了一夜才吃完,解了大饞。第二,我學會了游泳,並且在大學游泳比賽中還獲得了第二名。壞處是:第一,我在村里人眼中的傻子地位更牢固了,再也沒有人懷疑我不是傻子。第二,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周龍和劉河的父母再也不讓我們在一起玩了,這讓我很傷心。
傻人有傻福。正如我剛才提到過的,我真的進了一所大學,我也覺得很幸運。但糟糕的是大一下學期剛開學,我就得了腎結石。做了體外碎石的手術,兩千下的電擊(我現在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擊打在腎里的石頭上,但一直覺得是電),打得我骨頭都快要碎了。臨走時,我對大夫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也許那個大夫從沒聽過病人說感謝話。總之,一改常態,從滿是肥油的臉上擠出幾絲難得一見的微笑,細心的叮囑我多運動,最好是多跳,要不還會結石的,並詳細的向我介紹腎里是怎樣結石的,結石共分幾種,多大的結石能排出去……儘管他一說話時,滿嘴的口臭,露出菸草燻黑的牙齒,非常的噁心。但我出於禮貌,還是認真聽完了。出了醫院門,我就一步一步跳著走,每跳一下我都感覺到肚子裡嘩嘩響,有石頭在撞擊著下落。路人都在驚奇的看著我,但我一點也沒理會,繼續跳著回了學校。第二天,我也是這樣跳著上課的,老師學生們都駐足停留觀看,而我還是這樣跳著。半個月後,大家都不以我為奇了,看到我都站在一邊行注目禮,恭恭敬敬的讓我先跳過去,並對我友好的微笑。他們不知道我跳著的原因,以至於有許多人認為我天生不會走路,生下來就是跳著的。我的寢室和班級同學知道,我大一上學期是會走路的,但卻不知道為什麼下學期就不會走,只會跳了。我就這樣的跳著,感覺越跳越遠,越跳越高,這讓大家很為我跳躍的潛力而驚喜。因此抬愛送我一暱稱“袋鼠”,但不管他們怎么看我,怎么叫我,我還是一個人,一天天的跳下去。
如你所知,我在校園裡跳了很久,且在一群圍觀者面前一個人跳。大學裡是個愛情泛濫的地方,而我卻一直一個人,我知道沒有一個女生喜歡和一個袋鼠跳一輩子,所以沒有希望也就不存在失望,我還是一個人跳著。到了大三開學,忽然校園裡又多一個跳著走的人,這讓原本平息的大家又掀起了巨浪。與我不同的是,那是個女生,她把竹拐橫在胸前,單腳跳,很象一個“十”字,所以大家也抬愛送她一個很神聖的暱稱“十字架”。我有時在上課的路上覺得她在有意追趕我,我就放慢了速度,最後我們並肩跳行。我才看清她是個很清秀的姑娘,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烏黑的頭髮扎在腦後,一跳一落,就象我們村橋下奔騰的河水。懷裡抱著個竹拐,右腿少了半截褲管,我們朝著對方笑了笑,就繼續跳下去了。
有時候很累,有些厭煩跳了,也想走走,但我還是堅持跳著。而為什麼呢,這讓我費腦子想了很久,最終也想不太明白,也許這和母親為什麼不和人爭論,朋友為什麼離開我是一個原因吧——我就是一傻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