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
天水,是位於今甘肅省東南部的一個地級市,屬地與陝西省接壤。現當代的天水似乎可稱得上清靜無為,以至有些寂寂無名,但在我國家及民族歷史文化中,卻具有非比尋常、獨一無二的重要地位,曾煥發出絢爛多姿的風采。
天水,是華夏民族發源之地和中華文物發祥之地。伏羲、女媧、炎帝、黃帝皆出生於此。其中伏羲生於古成紀,即今天水市秦安縣境內,故天水素有“羲皇故里”之稱。天水三陽川地區的卦台山,相傳即是伏羲推演陰陽八卦之地。該地四面環山,有大小山頭九個,中間盆地極為平坦且有渭河呈S型穿越而過。天水市西關有“伏羲廟”,距今700餘年,廟內南天殿天花板上繪有完整的64卦及河圖圖形,世所罕見。
統一天下的秦人也來自天水。秦人祖先伯益,在此地為舜帝養馬,因馬匹繁殖得快,曾得到舜的封土並賜嬴姓。西周時,伯益之後非子又因給周孝王養馬有功,孝王不僅讓他繼承了舜時伯益的嬴姓,還“封其地為附庸,邑之秦(即今天水市清水縣一帶)”,這就是秦國的開端。後世,天水地區又多稱“秦州”,即因於此。
天水得名則始於漢武帝時期,因此地有“天河注水”的傳說,故將在該地新設一郡名為“天水郡”,後一直沿用至今。天水地區的水質多甜美,富含礦物質等,常飲能令人皮膚細膩潔白,因而天水人有“天水白娃娃”之稱。
開創中國歷史黃金時代的大唐李氏也出自天水。李唐自稱漢時名將李廣之後,而李廣即為隴西成紀人(今天水市秦安縣),所以李姓後人輒喜在門楣掛一“隴西旺族”的匾額。但據陳寅恪先生考證,李唐卻極可能出身於胡族。
唐時,秦州為西去長安第一大邑。玄奘潛出長安,西行取經,即曾經停天水,留下些許故事。《西遊記》中豬八戒與天水瓜葛最多。八戒出身根紅苗正,為天界天蓬元帥,職權即是管理天河,而天水的“水”正來自天河。八戒犯了作風問題,擼了官職,貶下凡間,入贅高老莊。後來雖被大聖降服,追隨唐僧上西天,但一路上總打著分行李重回高老莊的主意。這高老莊在書中說是在“烏斯藏”,今天水西南即與甘南藏區接壤,考於玄奘西行路線,很可能即在如今天水境內。
至宋,天水的尊崇地位達到頂峰,其餘蘊綿延於今。《宋史》稱“天水,國之姓望也”。天下趙姓,皆出於天水。天水現有“天水堂”,為趙姓祭祖之地。因是,金兵南犯,擄走徽欽二帝,徽宗即被封為“天水郡王”,欽宗被封為“天水郡公”。頂著這兩頂帽子,想來這兩位真龍天子更愧對其列祖列宗了。
議論
1964年5月,蔣天樞由上海復旦大學請假赴廣州中山大學探視已榮膺“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之首的乃師陳寅恪。其時,寅恪公盲目臏足,因恐“流毒”而堅辭教席,“著書唯剩頌紅妝”,正勉力撰寫《錢柳姻緣詩箋證》(即《柳如是別傳》)。老先生雖足不出戶,但卻敏感山雨欲來之勢,也知殘軀頹齡,恐難持久。因於蔣告別之際,撰《贈蔣秉南序》,以為託付。這是寅恪公的一篇重要文字。雖然寅公後謝世於1969年10月,但此篇卻有著對自己“蓋棺論定”的臨終遺言的意味。文中先是回顧了自己的生平,檢討了自己一生的學術志業,特別是人生操守,其間既有自許亦有自悔。而後忽轉入如下一段議論:
雖然,歐陽永叔少學韓昌黎之文,晚撰五代史記,作義兒馮道諸傳,貶斥勢利,尊崇氣節,遂一匡五代之澆漓,返之淳正。故天水一朝之文化,竟為我民族遺留之瑰寶。孰謂空文於治道學術無裨益耶?
其中稱許“天水一朝之文化,為我民族遺留之瑰寶”,而其緣故則在於“貶斥勢利,尊崇氣節”。以此作為該文的收官與結論,則其意竟在突出“貶斥勢利,尊崇氣節”。這既有與前文“默念平生固未嘗侮食自矜,曲學阿世,似可告慰友朋”相呼應的自我肯定,也是對自己人生觀價值觀的自我表白,同時也是對蔣秉南以“氣節”相期許。
蔣秉南果然也是位氣節之士。能在當時那樣嚴酷的形勢下,光明正大地探望已經名列異冊、處於口誅筆伐之下、抄家批鬥之中的老師,本身已經說明了這一點。而之前,復旦大學組織填寫“幹部登記表”,蔣在“重大社會關係”一欄即只填下陳寅恪,稱其為對自己影響最為重大、自己最為尊崇者,之外“再無任何重要社會關係”,即可見其秉性。而後,收集整理保護乃師著述,四處奔走,呼籲出版,果不付寅公所託,終以一身之行動,彰顯氣節之所存。
如前所釋,天水一朝即為趙宋一世。而何者使陳寅恪先生把普遍看作文弱窩囊的宋朝視為“尊崇氣節”的集大成者呢?
先是,有歐陽修、司馬光、蘇軾等仁人君子,以浩然正氣立身立言,即為當時之士風人心作出表率,也為後世留下了有宋一朝文弱綺麗皮相下剛健堅韌的卓然風骨。即如寅公所言,歐陽修撰《新五代史》,作《義兒》、《馮道》諸傳,一匡五代之澆漓。司馬光著《資冶通鑑》,以“鑒前世之興衰,考當今之得失,嘉善矜惡,取是舍非”,被宋神宗以為“明乎得失之跡,存王道之正,垂鑑戒於後世”。蘇軾一生坎?,雖九死而尤未悔,終不曾曲學阿世。凡此種種,皆可見乎氣節。
再者,終宋一朝,外患不絕,漸次遭遇各新興異族強敵,先是西夏,次以遼,再次以金,後終復亡於蒙古。其間雖屢敗屢戰,但民族氣節愈挫愈憤,其表現之宏者莫過於崖山一戰。
蒙元被歐洲人視為“上帝之鞭”,至今尚心有餘悸。其時元軍鐵蹄踏破中亞、西亞,直至東歐,所過之處,如秋風掃落葉。宋蒙戰爭因蒙古整體戰略及內部權力紛爭等原因,則相持近50年,看似弱小的南宋卻成為最晚亦歷時最久的征服對象。
1279年,南宋最末一支力量簇擁幼帝退至崖山(今廣東新會南沿海),君臣、軍民計約20餘萬人,受蒙古海陸勁旅攻擊,戰敗,丞相陸秀夫負幼帝蹈海死,軍民人等相率死節,“屍浮海上者十餘萬人”。就此,天水一朝畫上一個壯烈的句號,華夏民族與漢人政權首次完全陷落異族之手。
寅恪公其他論述中也時見“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天水一朝”這樣的觀點。而縱覽有宋一朝,其文化之昌明、思想之繁榮、經濟之發達,直邁漢唐,而又遠超乎後儕。而由宋詞及同時代筆記、小說觀之,則其社會風習清雅多姿、百姓生活富庶精緻,尤其人的精神心靈的從容寬和,則為我國歷史所僅見者,令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