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倒懸的天河
雨季到來,在倒天河上游的響水灘觀瀑又成一時之盛。看鋪天蓋地的洪水從峭壁上奔騰而下,水簾蔽空,響聲如雷,觀者莫不心動神搖,逸興遄飛。
這就是名聞遐爾的“響水轟雷”,七星關城區的天然大瀑布。對於“響水轟雷”,上了點年紀的老畢節人沒有不知道的。它是畢節人永遠的驕傲,永恆的情懷。古人與今人,只要遊歷響水灘,都會觸景生情,以一抒胸臆而後快。把歷朝歷代吟詠“響水轟雷”的詩文累積起來,足以汗牛充棟。近些年來,因“響水轟雷”而名的響水灘,由於配套了不少人文景觀,一度成為“響水灘公園”。雖然之後又更名為“紗帽山公園”,但最核心的景觀,依然是這道永遠的“響水轟雷”。
用“響水轟雷”來形容這道瀑布的宏偉壯觀,是畢節先賢的創造。仁者愛山,智者樂水,古時之文人雅士,對山水之美尤為醉心。清代修撰的《畢節縣誌》,就曾羅列出文人們命名的“畢節八景”,除“響水轟雷”之處,還有“龍潭夜月“、”南山雨霽“、“豐樂秋成”“雙峰脫穎”等等,皆為四字詞組,音節整齊、富於詩意。然而,這些個曾記載於史籍的景點大都淹沒於自然或世事的變遷之中了,只有“響水轟雷”至今猶存。因為它本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產物,是造化所鍾之靈秀,無論世事如何翻覆,“不廢江河萬古流”。只要江山永在,“響水轟雷”就必然與世長存。
在我的印象中,被稱做“倒天河”的這一段河流,是從瀑布之下開始的。我不是水利專家,那瀑布之上的河流叫什麼我不想知道,反正它不屬於“倒天河”河段。那么,瀑布之下的響水灘,應該就是倒天河的源頭。就是因為這道瀑布,這條滋養著畢節人民的河流才被稱做“倒天河“的。
“倒天河”——畢節人民的母親河,她承載了多少厚重的歷史,流逝了多少鄉愁!在兒時的記憶中,穿城而過的倒天河水大多時候都是平緩而溫婉的,水聲輕柔又綿長,像城市的搖籃曲。即使是雨季,水量猛漲了幾倍,帶了些浪濤的聲響,但也決不恣肆汪洋。搜尋數十年的記憶,找不出倒天河泛濫成災的印象。
那時節,新街太平橋(已拆除)、箱子街背後一帶,直到現今的六洞橋,全是田壩。壩子中間就是倒天河的河堤,土築的,寬約兩三米,兩岸垂柳成行,河中清水微漣。河灘上,有幾口石板砌出的“冒沙井”,水極清冽,常有穿紅著綠的村姑在井邊洗衣擇菜。灣灘處,水不及腰,是孩童們嬉水的妙處。河堤兩邊是綠油油的菜地,淡黃的菜花搖動著身姿招蜂引蝶。爬上倒伏在河面上的老柳樹,把兩隻光腳丫放在水中拍打。看魚兒浮游,燕子斜飛。直到落日黃昏,炊煙從城裡的房頂上裊裊升起,家裡的酸菜金豆湯在城裡的某個地方散發出召喚,於是才戀戀不捨地進城、回家……
記憶中的倒天河,清晰而又朦朦。當少年時赤裸著身子在水裡和她相親的時候,她是那樣的寬容和慈祥,微笑著看我們淘氣撒野。我們折下老柳樹的枝條編成帽子頂在頭上遮陰;用竹篩子在淺灘上圍堵小魚。不管我們怎么鬧騰,她都沒有一絲脾氣。那時候,我從沒有想過,就是這條溫婉、文靜,給了我們無限歡樂的母親河,為什麼會有“倒天河”這樣一個強悍霸氣的名字。
許多年後才知道,這是因上游的“響水轟雷”而來的。但“倒天河”之名始於何時,何人所名,何時成為定名,卻無明確的定論。我查過一些資料,大都語焉不詳。新《畢節縣誌》載:“城(指古城)西1.5公里處的倒天河瀑布。今名響水灘,古名響水河。”既然古名“響水河”,那“倒天河”三字從何生出?從前賢詩文中看,關於“響水轟雷”的字眼頗多,卻無“倒天河”一詞。有位專家詳細地考證了倒天河的發源地、歷代的名稱變化、“響水灘”和“響水轟雷”的由來,但對“倒天河”三個字也不曾提及。唯一提到“倒天河“的是一篇官網的文章:
響水灘瀑布位於畢節城北部文筆山麓與沙帽山麓交界處。瀑布由上游沿途10多條清溪匯成後,在流經市郊山麓峽谷地帶時,從河床落差處形成傾斜100餘米、落差30多米的三疊瀑布群。
每逢雨後,洶湧澎湃的河水由50米寬的懸崖上直瀉黑龍潭,勢如萬馬奔騰,又如濤濤之水天上來,轟隆隆地發出雷鳴之聲,故有“響水轟雷”之稱,又因此將河流定名為“倒天河”。
雖然此說證實了“響水灘”就是倒天河源頭,但對“將河流定名為‘倒天河’”之說,我並不認同。如果是“定名“,這就是官方行為了。這如同”紗帽山公園“的命名,是要由官方核准並記載於官方文獻的。但不論是新舊《畢節縣誌》都未見有“定名為倒天河”的記載,可見這“定名”不是出自官方,而是源於民間了。大致情況可能是這樣的:一個人偶然想到,幾個人贊同附合,於是口耳相傳,以一及百,歷經幾代人,“倒天河”之名就約定俗成,流傳至今。
又或許,同是這道瀑布,“響水轟雷”是文人的雅號,而“倒天河”則是民間的俗稱。雅者入了典籍,俗者流傳民間。因倒天河是長長的一段河流,“響水灘”才又成了瀑布所在地的具體指稱。
出於對這一方山水的喜愛,十年前我從城中的松山路搬到了響水灘邊居住。那時的響水灘雜亂而又簡陋,除了一個堤壩圍起的水泊,即所謂的“天然游泳池”之外,別無長物。但於我,上有青山、下有綠水,就已足夠。在此半年時間,房倚紗帽山之青翠,室聞“響水轟雷”之濤聲,朝夕相依,耳濡目染,對倒天河之水有著深入骨髓的體驗。在《流水的聲音》一文中,我曾這樣表達對“響水轟雷“的感受:
大雨過後,滔滔洪水從上游奔涌而來,從十來米高的河床斷層上一瀉而下,猶如天河倒懸,驚濤遏雲。洪水在岩石上躍起跌下,跌下躍起,扶搖迭宕,其勢若萬馬奔騰,不可阻止:其聲如驚雷滾滾,震耳欲聾。
一晃十年,響水灘發生了驚人的變化,與我當年所住之時判若天壤。堤壩整修過了,水位高了,水面寬闊了許多,與紗帽山連線為一體,是真正的“青山綠水”了。周邊為“觀瀑”建造了各種市政設施。上有亭榭臨水,下有迴廊步人,中有牌樓點綴。因堵住了岸邊河水下行時泄漏的通道,集中了水勢,保證了在枯水之時,瀑布也依然能白練橫空,飛珠濺玉。
在這個“端午水”猛漲的時候,我再一次目睹了“響水轟雷”的雄姿。當洪水遮天蔽日,凌空而下時,那磅礴的氣勢就像是天河倒懸,洪水盡傾。我心中陡然一亮:“倒天河”這個名字應該就是這樣得來的:
“倒天河”——倒懸的天河。
這條溫柔的母親河,用她生命中的一次重大挫折,造就了這道奇觀。她在下游盡顯溫柔,是暴發之後的安祥,是輝煌過後的平淡,是母愛本性的回歸。因為,她要進入畢節,必須先要衝破橫亘在她面前的這道關隘。
作者簡介
游孟憲,筆名遊子,1954年生,畢節市七星關區人,系貴州省作家協會會員,畢節市作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