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女人 內容簡介
本書講述了一個從農村走出的女人，在中國改革的大浪潮中，為追求事業的成功，物質的滿足而一步步走向賣淫道路的歷程。漂泊女人 本書前言
引子作為一個女人，我沒有在男人面前發嗲裝小。不管對方是我愛著的，還是不愛的，年輕的還是年老的，我都沒有，我也不敢，我生怕他們發現我的破綻。因為我很早就老了。
這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我第一次感覺老，是我七歲的時候。那是一個冬天的上午，我雙腳站在泥濘地里，站在一排失火的豬圈旁。我看見幾十隻白滾滾的豬前擁後擠，有的被同伴撞倒，有的情不自禁跪下雙腿。可幾乎所有的豬都竭力把自己的前蹄搭在牆壁上。它們要跳出去，然而牆壁對於它們太高了。它們的身體笨重而肥大。
烈火在屋樑轟鳴。這些垂死的豬拚命叫著，那叫喊聲如同一條條兇猛的蛇遊動在火焰和煙霧之中。我看見它們的眼睛開始流出黃顏色的膿汁，它們的肉在火里滋滋作響，兩隻大耳朵喪氣地逐漸縮小。當它們的叫聲隨大火減弱而終於停止時，天空下起了濛濛細雨。它和著我額上的汗滾滾而落。
縷縷白煙夾著肉香味瀰漫在三月潮濕的空氣里。
幾十隻黑糊糊的豬幾乎只有一種姿勢，和它們生前一樣，前蹄搭在牆壁上。春天的細雨通過燒毀的屋樑溫暖地扑打它們。
此後我走過很多春天。每當我經歷一些悲慘的場面，我都會想起豬圈裡的豬，因為我覺得我的命運和它們一樣。
漂泊女人 本書後記
在新加坡一個簡陋而骯髒的小飯店裡，我和我的女伴踩著些魚骨頭雞骨頭面對面坐著。這個女伴是我要好的，她和我一樣從不擺闊，和我一樣知道自己掏錢吃飯時要買便宜的，在有男人請我們時，我們也要點便宜的菜，去替他們省錢。當然這樣是很沒風度的，這樣會同樣被人瞧不起。
那一天，外面的光線和室內一樣有些陰沉。我們都低著頭吃著。但在某一瞬間我突然抬起頭對我的女伴說起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那句大話：“我是中國最好的女作家。”
“中國最好的女作家？”她重複著說了一遍。
接著是長長的笑聲。這次對此譏笑的不是別人，是我自己，是我說完此話的那一刻，突然覺得自己的可笑性，便索性不加抑制地粗俗地大笑，嚇得文明的新加坡店主驚愕地伸長脖子。因為他們只習慣中國女人的壓抑與自卑。新加坡法律森嚴，但總不會因一個女人在公眾場合的狂笑把她抓起來。
我竟笑出了眼淚，並且止也止不住，心裡為這句話深感羞愧。自己這么大的人了，卻依然這樣輕薄。
因為那樣的話是無需向別人說的。
這兩年我就是因為說這樣一些大話而遭人恥笑。不論是在什麼地點、什麼場合，當朋友們談論了天氣服裝食品等等之後，一直沉悶著的我便會不動聲色地對他們說：“我是中國最好的女作家，你們信不信？”
接下來的情形可想而知。一個常常語言木訥有時甚至連表達都有障礙的女人怎么可能會是一個作家，而且還是最好的？他們望著我認真的眼睛，覺得滑稽。但是礙於我的面子，還是不好意思笑出聲來。
漢語裡這個“最”字除了作“哪條河最長、哪顆樹最高、哪座山最大”這樣的計量解釋之外，已別無用途。現在誰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最好的人，也沒有最壞的人，沒有最走運的人，也沒有最倒霉的人。“人”尚且都這樣，又何況是作家呢？作家在今天是不是人？不知道。
不過想想，我似乎沒有在我的家人面前如此張揚過。因為對他們來說，無論我讀了多少書，受了什麼樣的教育，無論我在外面做了多少大事，無論我見過了多少世面，無論我去過或即將去過哪些國家，用過哪些化妝品，即使從月球上回來，只要回到了那個家，回到了母親身旁，我就像是孫悟空棒下的妖精一下子還原為原來的那個靦腆、笨拙、相貌平平的人。反過來說，無論我在外邊混得有多慘，哭聲有多淒涼，他們也仍一無所知。離家的最初兩年，我也曾試圖在他們面前炫耀一下，但終被他們廣大而充滿親情的目光所淹沒了。我想那塊古老的土地上那個古老的房間裡總有覆蓋一切的力量。在僅有的幾次回家裡，有時為了方便穿著母親的土衣服走來走去，有時也會為一塊錢的小事和他們不愉快起來。
做個最好的作家是我的願望，這種願望甚於我小時候面對一個彈鋼琴的美麗的少女的幻想，這種願望使我常常為之哭泣，這種願望使我感到生命的疼痛與無奈，這種願望又使我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今天我終於用血與淚寫成了這部篇幅不算太長的小說。掩卷而思，卻不敢以一個女作家的姿態出現於讀者面前，因為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中國似乎還從未出現過女作家。而那些現在活躍於書刊之間並有人為她們出了所謂文集的女人們真是女作家嗎？她們之中果真有哪怕是一個人寫出的所謂私人生活與個人體驗是與這個時代許多人的心靈深處的東西有關嗎？她們對於還活在我們之間的那些卑污的、可憐的、甚至是有罪的女人們曾有過點點的同情和憐憫嗎？她們曾正眼看過這些女人們嗎？她們往往在自戀的狀態下，認為自己是在這個世界裡最乾淨的一些女人，她們不但現在占有文明，而且她們很小時就在與她們同樣文明的母親面前撒嬌，還天天都能洗熱水澡。
我還想談談男人。對於女人而言，男人是我們永遠的話題。我真正的大學便是他們，每一個男人都是我的一座大學，我愛過他們，恨過他們。我和他們之間的許許多多的矛盾乃出於性別的不同。就像山上有山上的大樹，河裡有河裡的石頭一樣，我們有著永遠無法相同的視點和不可調和的分歧。在這個時代里，女人從北京來到深圳，從南京去到上海，從海南來到大連。女人像河水一樣綿綿地流動，像風一樣到處漂泊，而她們的眼淚猶如一粒粒沙子沉沉地散落在汽車裡、火車裡，散落在她們一個又一個臨時棲息的房間裡。她們為什麼要漂泊？
我的許多女同胞們曾用她們所謂的女性主義學識與女人獨特權力的文化捍衛所謂女人們的利益，真是讓人無法理解。在今天這個世界上，如果讓我們每個女人都平心靜氣地問問自己：女人們果真有她們共同的利益嗎？那些女性知識分子中的最乾淨的女人可曾為她們骯髒的女性夥伴們認真地做點事，哪怕是一件小事。根據我的個人經驗，在這個世界上，最恨女人的人首先是女人。想來她們也不過是在爭取自己的利益卻又要說是“女人們”的利益，這難免有些可笑。而且對於男人的整體糾纏不休也實在沒有道理，石頭對魚說，我想變為魚，魚對石頭說，我想變為石頭，這是多么古老的廢話。
我確實把男人比作我前方的燈火，我曾經向他們攀去，但每當我的手撫上他們的肩頭時，燈火便熄滅了，我一個一個攀去，燈火一個一個熄滅。我曾經為此委屈無比。後來我想那樣的燈火為什麼要在女人的前方永遠不滅？男人們除了要與女人打交道外，還有自己生存的最重要的事情嗎？他們有眼淚嗎？他們也是血肉之軀嗎？作為女人，我真正地關懷過他們嗎？在今天，我似乎仍然能看見遠處的燈火，但與昨天不同的是我早已知道男人就是男人，燈火就是燈火。
九 丹
1998年10月寫於北京
漂泊女人 文章節選
"最恐怖的還是我們自己。有一天能夠戰勝自己，就再不會感到痛苦了。但是實際上文憑和前途都不能戰勝自己。只有一種東西可以達到，那就是死亡。"這使我沉重起來。為什麼死才是一種出路呢？上天造人一定有她的道理，她會把一種光芒灌滿每個人的靈魂，可是這種光在哪裡？
天空蒼白的月亮使夜晚顯得虛無縹緲，風夾著些雪花飄在臉上。我不禁吟誦起那曾讓我無數次感動的詩歌：
斧子
在砍伐樹木之後
傳來回聲
回聲擴散
馬蹄般向遠方賓士
樹液是我的眼淚
在流盡之後
努力恢復平靜的面孔
像鏡子
映現出我心中的石塊
它落下去
飄轉為一顆白色頭顱
為滋生的青草所吞噬
多年之後 我
在路上遇見它們--
話語枯竭 沒有了騎手
只有不倦的馬蹄踏踏作響
而那深潭之底
眾多的星星支配著
你的一生
我就這樣朗誦的時候，忽然看到小定用雙手捂住臉哭泣，她的肩膀在抖動。清亮的聲音在雪夜裡遊蕩。是什麼使她哭了起來？是月光下的白雪，還是白雪上的月光？是略帶沙啞的詩歌里露出的不可言喻的悲哀？還是長期積鬱在胸腔的一個重負使她突然間軟弱起來？她拚命地哭著。我望著她，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從我們身體裡飛出去了，飛出去了就再不回來，它也許是一段光陰，一種情感，也許是我們體內一部分的生命，一種美好的東西。它消逝在廣大的空間中，消逝在小定那難以抑制的哭聲里。
我環顧著四周，只覺得茫茫白雪使黑暗顯得更加恐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