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0江西宜黃拆遷自焚事件

9·10江西宜黃拆遷自焚事件

2010年9月10日上午,江西省撫州市宜黃縣鳳岡鎮發生一起因拆遷引發的自焚事件,三人被燒成重傷。事件發生後,三人被送到南昌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進行搶救。9月18日凌晨1時左右,傷者葉忠誠因傷勢嚴重經搶救無效死亡。在輿論的密集關注下,江西撫州宜黃“9·10”拆遷自焚事件有了最新進展。9月17日,宜黃縣委書記、縣長被立案調查,率隊拆遷的常務副縣長被免職。10月10日,江西省委宣傳部發布新聞稱,宜黃縣委書記邱建國已被免職,縣長蘇建國也被提請免去縣長一職,此前負有主要領導責任的宜黃縣委常委、副縣長李敏軍已經被免職。

事件簡介

2010年9月10日上午,江西省撫州市宜黃縣鳳岡鎮在拆遷期間發生一起燒傷事件,拆遷戶3人被燒成重傷,隨後,3名傷者被緊急送往南昌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進行搶救。事件發生後,江西省委、省政府派出調查組,於15日前往宜黃縣展開調查,疑為自焚。2010年9月18日1時左右,傷勢嚴重的葉忠誠因搶救無效死亡。現年79歲的葉忠誠是拆遷戶鍾如奎的大伯。目前,撫州市有關部門正在進一步與家屬溝通,協商解決善後事宜。

事件經過

對峙

時間已到8時40分,鍾如翠端著一碗蛋清坐在屋檐下,開始做臉部美容,和井台邊忙碌的母親羅志鳳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井台邊,羅志鳳已經將鯿魚剖好、洗淨。
鍾如翠一抬頭,發現三四部小汽車轉眼間開至家門口,十多個穿制服的民警向她走來。鍾如翠認出,領頭的是鳳崗鎮派出所的一位指導員,他對鍾如翠說:我們接到民眾舉報,你們這裡有汽油。
鍾如翠試圖向民警解釋,汽油是用於發電機發電,但民警已開始在一樓進行搜查。
此時,市民鄒來鵬正開著摩托去送貨,經過鍾家附近。他看到鍾家門口已圍了好多人。9時10分左右,等鄒來鵬再度回到鍾家房子,發現院子已經被執勤的警察圍上警戒線,便站在附近的加油站處遠觀。
聽說家裡出了情況,鍾家三媳婦鄧香英,帶著四周歲的兒子往家裡走。在警戒線外,鄧香英被路旁房管局的工作人員叫住:“你到那裡去乾什麼,跟我們去局裡坐坐吧。”一面說著,一面把她往車裡拽。鄧香英抱起受到驚嚇的兒子,喊著“打人了,打人了”,一路小跑衝進院子。
鍾家院裡,此時已站滿了人。
“我們看到那個主管城建的副縣長李敏軍,房管局長李小煌,看到公安、拆遷辦、城管隊的,將近有100多人來到鍾家”,目擊者潘俊斌回憶稱:上午9點剛過,鍾家外面大概已有80人,“樓裡面還有幾十個”。在鍾家直線距離100米遠的馬路邊,還停有一輛黃色的挖掘機和一輛紅色消防車。潘俊斌看見樓內有“幾十個人”,既有鍾家的人,也有正在沖入樓內的警察。
慌亂中,鍾家老五鍾如琴和妹妹鍾如九拎起兩桶汽油,上了二樓,並將二樓的門死死地鎖住。鍾如琴掏出手機,開始錄音,9時9分。
據留在一樓的鐘如翠回憶,執行人員起初還比較溫和,稱要進屋檢查汽油和“易燃易爆物品”,並要其將二樓房門打開。鍾如翠展示發電機和用於發電的汽油後,工作人員依舊不肯離去。手機錄音里,是持續近20分鐘的爭執聲。
9時20分,在鄉下幹活的鐘如奎趕回自家院子。樓內一到三樓的樓梯均已站滿人。鍾家人意識到,事情不像是簡單的“查汽油”,連忙打電話通知外出的家屬。
9時28分,在無人留意之時,羅志鳳和葉忠誠各拎著一桶汽油,出現在三樓樓頂,與樓下宜黃縣副縣長李敏軍帶隊的工作人員對峙。
樓內,正在發生激烈的爭執。鍾如琴的手機錄音顯示,鍾家有人在與工作人員的推搡中喊道:“國家下緊急通知不讓強拆,是中央的政策算,還是你們宜黃的政策算?”突然,一位中年男子一聲斷喝:“把她抓下去!”
三樓的爭吵還在繼續。樓頂的羅志鳳、葉忠誠開始潑灑汽油。有目擊者回憶,羅志鳳掀起瓦片,將汽油倒在屋頂上,口裡喊著,“你們走開,走開!”
局面一度緩和。樓下開始向鍾家人喊話,讓家屬“下樓來談”,但樓上的鐘家人則堅稱,要先撤走警察和工作人員。鍾如九站在二樓視窗,用相機拍攝樓下的工作人員。樓底下的人則試探性地往後挪了一些。
燃燒然而,局面突然轉變。
手機錄音顯示,9時40分,猛烈的撞擊聲出現。由於鍾家人關閉了通往樓頂的門,現場工作人員開始撞門。與此同時,衝上三樓的鐘家老大、老三、老四被逐個從樓內押出。一時間,男人們的嘶喊聲、女人和孩子的哭喊聲與執行人員粗暴的呵斥聲,混雜一起,院內亂作一團。
目睹被押到一樓的鐘家兄妹,每人被五六個人控制,樓頂上的羅志鳳和葉忠誠情緒變得激動起來。羅志鳳繼續將汽油潑灑在屋頂瓦片上,點著了火,屋頂開始燃燒……
“他們不抓人的話,就不會有事,本來都平靜得很,也不會有自焚。”事後,鍾如九回憶道:“我媽媽看到孩子們都被抓了,認為馬上就要拆了……”
9時50分。撞門聲還在繼續。最為悲慘的一幕發生了——
“她母親聽到下面在撞門——撞門的聲音非常大,就往自己身上倒汽油,然後就點著了。”目擊者潘俊斌目睹了樓頂羅志鳳和葉忠誠往身上潑灑汽油的動作,其中,羅最先著火。
兩秒鐘後,葉忠誠身上也著了起來。
站在側面的目擊者鄒來鵬,看到葉忠誠拿著汽油桶從頭頂往下澆的動作。“我看到大爺(葉忠誠)在樓頂上,叫了幾句,他自己拿了油桶倒在身上,馬上就著火了,然後就倒在屋頂上。”鄒來鵬說。
一樓的鐘如奎看見了樓頂的火光,連忙大呼救人,卻被死死扣住。
樓頂火光閃過約20秒,鍾如琴將一件點燃的毛衣扔下一樓,隨即一抬手,將汽油灑遍全身。錄音顯示,鍾如琴在點燃汽油前,曾高呼,“有本事你們就來”;緊接著,是一聲慘叫。
鍾如琴在家中七個孩子中排行老五,是姐妹四人中的老二,但她被家人視為最能吃苦耐勞,而且比老大還有擔當。
1979年出生的鐘如琴,和許多女孩一樣,喜歡拍照,喜歡鮮花,喜歡流行歌手王力宏。如果家中沒有強拆事件的紛擾,她極可能依舊安靜地在南昌一家花店打工,學習插花工藝,在假期和朋友們出遊。她最近一次旅遊去的是雲南,在石林的一片湖水旁,留下了自己最後的美麗身影:美人魚般坐在水邊,長發,白衣,看著鏡頭,笑靨如花。

慘劇

鍾如琴自焚前幾分鐘,遠在南昌的老八鍾如鳳接過她的電話。電話里,鍾如琴情緒從未有過的激動,聲音中透露著難以形容的緊張。她告訴鍾如鳳說:“家裡來了很多人,趕緊回來!”
火苗嗖地燃燒起來,幾秒鐘之後,鍾如琴從二樓窗戶墜落地面。樓下人群湧向墜地的鐘如琴,但無人近前。目擊者拍攝的現場視頻顯示,鍾如翠欲向前去救墜地的鐘如琴,但被幾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員拽住,她赤腳蹬在泥地上,拚命掙扎。
掙脫後的鐘如翠和大哥鍾如滿一起,迅速用草和泥沙撲救鍾如琴身上的火。由於角度問題,他們根本不知道,此刻,樓頂上的羅志鳳和葉忠誠,也正身陷火海。
路過此處的當地赤腳醫生周某,看見鍾如滿孤獨地抱著被燒傷的妹妹鍾如琴,周圍竟無人施救,遂高喊了一聲:“怎么沒人管啊?”一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告訴他:“已經叫急救車了。”
現場圖片顯示,此時,眾多穿制服者正在樓下靜觀羅志鳳和葉忠誠在屋頂的自焚。“你們快救我妹妹啊,我娘還在上面啊!”現場視頻中,鍾如奎一邊和工作人員撕扯,一邊高呼。
“從頭到尾就沒聽到下面有人說,樓上著火了,要救火。”鍾如琴說,她一直到母親衣服全部被燒光,在樓頂呼救時,才知道樓頂上也起火燃燒了。
9時56分,老三鍾如奎出現在屋頂上。據鍾如奎回憶:他上樓頂後,先將傷勢嚴重的葉忠誠托下樓,接著在現場消防隊員的輔助下,將母親羅志鳳從樓頂救下。幸虧屋檐邊的水槽擋住,他們沒有從三樓墜落。
“媽媽,你怎么這么傻?”鍾如奎看見母親身上已經全身燒脫皮,不禁脫口而出。羅志鳳說:“頭好暈,想吐。”鍾如奎把她扶下來,用一塊單被把她包住,沒法扶她,只好把屋頂的瓦掀開,在消防人員的協助下,將羅志鳳救下。
期間,老大鐘如滿一直抱著妹妹鍾如琴,鍾如滿回憶說:“老五身上皮都燒脫掉了,她一直說,‘不要動我’,‘身上痛’。等了20分鐘,沒有人動,也沒有人救。”
救護車遲遲未到。在鍾家人的請求下,10時10分左右,政府工作人員終於同意用一輛灰白色的麵包車運載鍾如琴。一位身著制服的工作人員將鍾如琴抱進麵包車。尾隨拍攝姐姐傷情的鐘如九,則被四五名工作人員從身後圍住,將記錄下事件全過程的相機強行奪去。
11時,鍾家老六鍾如田從外地趕到家中。迎接他的是,一座被煙火熏燒過的房子,以及家中三口人自焚受傷的噩耗。

專家看法

拆遷法規待完善
近來由土地徵用、房屋拆遷引發的事件屢有發生。5月15日國務院辦公廳發出緊急通知,因暴力拆遷和征地造成人員傷亡和嚴重財產損失的,公安機關要依法嚴厲懲處犯罪分子;對隨意動用公安民警參與強制征地拆遷造成嚴重後果的,要嚴肅追究有關黨政領導的責任。
王錫鋅教授認為,當地政府啟動對事件本身和責任幹部的調查程式是件好事,但要建立在調查組意見中立的基礎上,必須排除“自己人調查自己人”的情況,客觀揭示公眾關注的核心事實非常重要。
中國政法大學副校長馬懷德教授表示,類似事件發生的深層次原因在於土地徵用、房屋拆遷相關法律制度不完備。特別是物權法實施以來,行政徵收徵用法和集體土地徵收法等法律制度尚未配套出台,加之城市房屋拆遷條例仍在修改中,這客觀上使依法徵用、依法拆遷的制度依據尚顯不足,導致一些地方被征地人的合法權益得不到有效保障。
“一些地方不斷發生的暴力拆遷事件,一次次給我們敲響了警鐘。”王錫鋅等專家表示,一方面,有關部門應加快拆遷制度建設,保障民眾合法權益。另一方面,地方政府應以人的尊嚴和生命安全為先,處理好招商引資和民生服務的關係,切實轉變發展方式,推動和諧拆遷。

回歸常識

10日宜黃“一把手”被免職,讓公眾看到了拆遷問責回歸常識的開始。然而,這不應只是個案意義上的,公眾需要看到可以複製的制度性的進步。
據報導,從拆遷自焚到網路轟動,從機場截訪到微博營救,充滿戲劇性的江西宜黃拆遷自焚悲劇在媒體追蹤一個月後,終於有了一個能讓受害者家屬和輿論欣慰的結果:受拆遷自焚事件影響,對事件負有重要領導責任的宜黃縣兩個最高領導被免職:宜黃縣委書記邱建國和縣委副書記蘇建國被免職,蘇建國的縣長職務也被提名免去。
今年5月份,國務院辦公廳下發《關於進一步嚴格征地拆遷管理工作切實維護民眾合法權益的緊急通知》,明確提出官員因工作不力引發惡性拆遷案將追責。這是《緊急通知》下發後,首位縣級一把手因為拆遷被免職。
記得半年前曾有媒體在盤點近年來一系列拆遷事件後悲哀地發現,無論是拆遷戶自焚還是其他慘劇,當地一把手都無人被問責,書記縣長個個都在———即使是震驚全國的唐福珍事件中被停職的科級幹部,不久後亦官復原職。這個嚴重違背制度常情和常識的現實一直讓輿論耿耿於懷,一把手不被問責,拆遷慘案豈會休止?
宜黃“一把手”被免職,讓公眾看到了拆遷問責回歸常識的開始。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所犯的錯誤承擔代價,此次發生在宜黃的拆遷悲劇,顯然不僅是因為當時在場的公職人員的威逼,公眾還是能隱約看到其背後當地主要官員強勢的身影。悲劇發生之後,宜黃又企圖掩蓋真相,推卸責任,機場截訪,率眾搶屍……產生非常惡劣的影響。網友甚至悲憤地說: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生前被邱建國強拆,死後被蘇建國搶屍。
對於這起惡劣的強拆案件及其後發生的一系列醜聞,宜黃主要官員當然必須承擔責任,否則對不起正義和法律。
同時回歸常識的,還有對拆遷自焚事件的真相還原和事實描述。宜黃自焚悲劇發生後,輿論一片譁然,而當地官方竟然顛倒黑白,發布新聞通稿稱自焚是“不慎誤傷”———這樣的解釋顯然不符合常識,面對勸導,鍾家怎么會憤然點起汽油;點汽油威嚇別人,怎么會燒到自己身上?在輿論的強烈質疑下,官方通過調查開始承認逼遷導致自焚的事實。
不再限制被拆遷者及其親屬人身自由,讓其接受媒體採訪;不惜一切代價救治傷者,撫慰受害者家屬情緒;對自焚事件中負有責任的官員進行調查和追究,這些都是尊重常識的表現。宜黃一把手被問責了,最重要的問題得到了解決,期待事件朝著回歸常識的方向去發展,從賠償到撫慰,受害者家屬能獲得屬於自己的正義。
然而,這種常識的回歸,不應只是個案意義上的,公眾需要看到可以避免類似悲劇、可以複製到類似事件上的制度性的進步。
宜黃拆遷事件能夠發展到今天“讓一把手受到問責”這個很不容易的結果,有不小的偶然性。如果不是受害者家屬堅持不懈的上訪,不是媒體持之以恆的關注,不是微博這種新興傳播工具的強力介入,結果難以如此。
拆遷事件中的正義要回到常識,只有依賴法治。如果法律有足夠的尊嚴,有些地方官員就不敢那么肆無忌憚;如果法律有牙齒,讓每個激起民憤的官員受到問責,並依法追究其法律責任,拆遷就不會像如今這樣慘烈。這,才是更根本的常識。

事件後續

那是一個灰濛濛、細雨紛飛的早晨。
早飯後,鍾家大女兒鍾如翠一邊幫母親收拾餐桌,一邊心不在焉地向窗外張望。同一時間,宜黃縣主管城建的副縣長李敏軍,率領宜黃縣房管局、拆遷辦、公安局、城管大隊等部門的近百名人員,正在趕來鍾家的路上。
8點45分,眼尖的鐘如翠發現,自家樓房左側的土路上,出現了幾輛警車,而更遠處的濱江大道旁,則停著黃色的大鏟車和紅色的消防車。此時,從警車車裡下來的人,正快步朝自己家裡走來。“不好,拆房子的人來了,快上樓”,聽到鍾如翠的呼喊,二女兒鍾如琴、小女兒鍾如九及母親、大伯快速跑上二樓,並反鎖上了樓門。
此時,樓下的政府人員欲衝上二樓,並扭住了鍾如翠和及時趕回家的弟弟鍾如奎和鍾如田。三姐弟與政府工作人員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場面一度相當混亂。樓上的二女兒鍾如琴、母親羅志鳳及大伯葉忠誠見自家人被抓住了,以為接下來就會拆房子,便用早已準備好的汽油點燃了自己……
宜黃縣“9·10”拆遷自焚事件就此發生。
自焚事件發生多日來,宜黃縣政府發布“誤傷論”、鍾家姐妹欲進京上訪而被“機場堵截”、大女兒鍾如翠向縣長下跪、政府“搶屍”、鍾家五兄妹“被軟禁”等一些列事件相繼發生。
局面仍未平復,爭論依舊不止,回到事件發生的最初,到底是什麼力量,令年僅31歲的鐘如琴及母親和大伯點燃身上的汽油?為什麼宜黃會出現如此極端事件?9月20日,《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趕赴江西南昌及撫州市宜黃縣,對“9·10”拆遷自焚事件進行深入採訪。
自焚者的前半生
1985年秋天,身有殘疾的鐘家誠,拖家帶口從老家安徽農村遷移到了江西,在撫州市宜黃縣鳳岡鎮一個偏僻的山地里,鍾家人搭起了茅草屋,算是為自己安了家。隨後,鍾家把戶口從安徽老家遷到了宜黃縣,從此,一家人算是真正的宜黃人了。
由於鍾家誠身有殘疾,幹不了體力活,生活的擔子便落在了妻子羅志鳳的肩上。那時,36歲的羅志鳳不但要照顧有病的丈夫和3個年幼的孩子,還要帶著十幾歲的大兒子到附近的小磚瓦廠打短工。一個女人,和男人一樣挖土、和泥、燒窯、搬磚瓦,乾的都是粗活兒。
緊巴的日子過了大約六七年,鍾家的孩子們漸漸長大成人,老大鐘如滿後面的兩個弟弟和大妹妹也能出去打工掙錢了,家裡的情況漸漸好轉起來,這期間,鍾家又接連添丁了一個男孩和兩個女孩。
1995年,鍾家盤下了家附近的一個小磚瓦廠,羅志鳳從“乾粗活的”女人,搖身變成了磚瓦廠的老闆。而此時的宜黃縣,也迎來了大發展的時代,城市化進程風起雲湧,招商引資形勢日新月異,昔日落後的宜黃縣,正在快速地擺脫貧窮。
由於宜黃縣的大規模建設,鍾家的磚瓦生意曾一度紅火。1999年,鍾家關閉了小磚瓦廠,並用積蓄向政府買下了橋頭村福泉崗一塊荒地,建起了3層小樓。小樓擁有合法手續,戶主的名字是二兒子鍾如奎。3層小樓,鍾家3個兒子各住一層,而4個女兒,(鍾如翠33歲,鍾如琴31歲,鍾如鳳26歲,鍾如九22歲)則都先後去了南昌,在服裝商場裡做導購員。
日子好起來,母親羅志鳳終於可以安心照顧家庭,不用再去做粗活了。
鍾家還有一個人重要人物,那就是大伯葉忠誠。葉忠誠是湖北人,終生未婚,是鍾家誠的結拜弟兄。20多年來,葉忠誠一直生活在鍾家,與鍾家人親如一家。
2007年,隨著宜黃縣城市東擴,鍾家居住的地點,由原來的荒無人煙,一下被划進了新城區最核心地帶。
但今年9月10日,鍾家人身上熊熊燃燒的火焰,宣告了這個家庭幸福的終結,也灼烤著這座擁有1700年歷史的宜黃小城。
拆遷談判破裂
事實上,從2002年開始,宜黃縣征地拆遷的步伐就已開始加快。據了解,這一年的12月,宜黃縣與浙江恆昌集團簽訂契約,前者提供國有土地使用權,後者投資8億元,整體開發河東新區。2003年春天,河東新區建設項目正式開工。自此,大規模的征地拆遷,從宜黃河東岸,逐漸逼向鍾家所在的福泉崗。
宜黃縣委宣傳部的一位工作人員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按照客運站的整體設計方案,鍾家的這個地塊,將成為進入客運站廣場的通道。對此,鍾家人卻似乎並不在意,“其實到底用我家這塊地方建設什麼,我們並不關心,如果補償合理,我們願意搬遷。”鍾家大女兒鍾如翠向記者坦言。
但補償的條件卻與鍾家的預期相差甚遠。
按照宜黃縣政府的通報,政府對鍾家給出了兩種安置方案:一是貨幣補償,給予鍾家貨幣補償414612元,裝修價值及各項安置補償費另行計算;二是房屋產權調換,在與鍾家房屋相隔60米左右的同一地段進行房屋置換,同時為鍾家在鳳崗鎮農科所範圍內批建三戶宅基地供其建房,總面積為360平方米,並將鍾家13人全部納入低保。
宜黃政府方面表示,這種補償安置條件在宜黃尚無先例。但鍾家對兩種方案均不接受。
宜黃政府稱,鍾家人提出了三點要求:一是在自家原址自拆自建;二是如不能在原址自建,就要在規劃的商業街中置換四塊總計480平方米的可做店面房的商業用地,並準許他們自建和辦理好相關建設手續,其房屋價值及裝修等按市場價格另行補償;三是如不能滿足上述要求,必須補償300萬元作為安置費。否則,拒不接受拆遷。
9月21日,鍾家姐妹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政府的上述說法是“撒謊”。
鍾如奎告訴記者,“我家從來沒有提出三點要求,這完全是顛倒黑白,我敢與房管局長對質。”
鍾家二兒子鍾如奎表示,政府提出的條件沒法讓人接受:鍾家整棟樓將近400平方米,一共才評估41萬多元,算下來每平方米只有1000多元。而周圍的商品房毛坯房已經是2700多元,這樣的貨幣補償方式根本不合理。
至於給三套安置房子的方案,即與原來同等面積,另外再給拆遷補償每平方米480元,鍾如奎告訴記者,這套方案只是口頭說過,從來沒有書面協定。而且,安置房至今沒蓋,準備蓋安置房的土地還是一片荒地,“拆遷後搬到哪裡去住都不知道。”鍾如奎說。
鍾家拒絕了政府提出的補償安置方案。
採訪中,鍾如翠曾不止一次告訴記者,他們家提出的補償方案是,在被拆遷房屋的馬路對面給一塊和現有房屋土地面積一樣大的土地,由他們自行建築房屋。
“蓄意”的自傷?
9月20日,黃昏時分,《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在撫州市委宣傳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驅車進入宜黃縣,在去往事發地——鍾家的3層小樓的途中,負責指路的工作人員,把司機小徐直接指引到了宜黃縣委,在縣委大樓門口,等候多時的縣宣傳部兩位女幹部,跳上了記者乘坐的汽車,一同前往鍾家。
鍾家的小樓距離縣委大樓不足1公里。在濱江大道北側的一個高坡上,小樓孤零零地矗立著。西面不遠處,新建的汽車客運站主體工程已然完工,小樓的對面,過去曾是丘陵地帶,如今是正在建設中的商住樓盤。
小樓顯得很安靜,在樓角的背陰處,幾個男人在默默抽菸。兩天前,鍾家大伯葉忠誠因燒傷嚴重離開人世,此時,鍾家的廳堂已變成了葉忠誠的靈堂。見有生人到來,老大鐘如滿連忙出來寒暄,二兒子鍾如奎則頭也不抬地燒著紙錢。
“家裡人死的死傷的傷,身體沒事的都到醫院照顧傷者去了。”鍾如滿告訴記者,那幾個抽菸的人,是鍾家媳婦的娘家人和鍾家的朋友們,“多虧大家來幫忙,要不然,我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採訪期間,撫州市委宣傳部的工作人員及宜黃縣委宣傳部的兩位女幹部自始自終“陪同”著記者。對此,鍾家人的反感表露得很明顯,鍾如奎拒絕接受記者的採訪,目光中甚至充滿敵意。
走出鍾家,就在記者觀察周圍環境時,3名陪同的幹部們紛紛就事件發表看法。年紀最小的女幹部對記者說,她從網上流傳的現場照片的拍攝角度、拍攝的專業水準,推斷只有事先爬上對面的建築工地,並架好三腳架,才能拍到如此清晰的自焚及跳樓照片。“以我的專業常識(指攝影專業),我可以肯定地說,這是他們(鍾家)蓄意而為,早已準備好了汽油,準備好了拍照的。”
這一觀點得到另外兩位同事的贊同。為了向記者證明鍾家的“蓄意”,3位幹部強烈要求記者爬到對面的建築工地頂上去“體驗一下角度”。
另一位年紀大一點的女幹部則向記者表示,當時,鍾家人點燃汽油是為了恐嚇政府人員,不小心才點燃了自己的,而且,跳樓的不是“火人”,而是燒著了的棉被。
當天晚上,鍾如奎給記者打來電話,稱他聽到了宣傳幹部們在院外的講話,心裡氣得要命,“出了這么大的事,,我大伯已經死了,我妹和我媽還躺在醫院裡沒過危險期,他們不但沒有一個人來我家看望一下,現在反倒說出這樣的話。這裡的官員,心裡從來沒有老百姓。”鍾如奎氣憤地說。
邱建國的感慨
9月20日,《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在南昌見到了正陪撫州市主要領導安撫、探視燒傷人員的撫州市委宣傳部部長黃曉波。
“市領導非常重視(自焚事件),不過說心裡話,領導的壓力很大很大。”黃曉波說。
近年來,宜黃,這座經濟發展相對滯後的山區小縣城,與中國大多數縣市一樣,把招商引資、加快城市化進程作為主要的發展思路。
2003年開始,隨著河東新區的建設,鍾家附近的大規模征地拉開序幕。7年的時間裡,鍾家人目睹了附近萬畝稻田的消失,目睹了附近輕工綜合廠被推土機夷為平地,目睹了鄰居房屋被拆……
在宜黃採訪期間,鍾家人及附近一些村民向記者反映,城區東擴項目,在征地中出現了大量的糾紛,“可以這么說,哪裡有拆遷,哪裡就有強拆,哪裡有強拆,哪裡就有人上訪,如果拆某個地方沒有出現上訪情況,那倒是新聞了。”
9月20日上午,在南昌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燒傷中心,一位由宜黃縣政府派到醫院值班的工作人員向記者透露,鍾家小樓西側的宜黃縣輕工綜合廠,原來是一個集體企業,實際占地30多畝,卻被宜黃縣政府以國有企業方式改制並強行拆遷。包括30畝的土地在內,連同3000多平方米的房產,僅給該廠職工總計178萬元的補償款。“職工至今仍在上訪。聽說去年都進京了,跪了3天,沒人管,後來縣裡去人給帶回來了。”
自焚事件發生後,宜黃官方第一時間將該事件定性為拆遷戶“不慎誤傷”。9月20日,撫州市委宣傳部向記者提供的新聞通稿中稱:對鍾家的拆遷行動“全程沒有出現違法違規行為”。
儘管對事件的定性各方仍有較大理解差距,但最新的跡象表明,宜黃縣委縣政府的態度正在展現出積極的一面:正在接受立案調查的宜黃縣委書記邱建國,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在今後的發展思路中,一定要把民生放在第一位,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宜黃:跑得太快?
2000年之前,宜黃有“六無”,即:無過境公路、無國道、無高速公路、無鐵路、無水運、無空運。此“六無”,猶如壓在宜黃縣歷任領導心頭一塊石頭,重得叫人透不過氣來。
近年來,這座經濟發展相對滯後的山區小縣城,與中國大多數縣市一樣,把招商引資、加快城市化進程作為主要的發展思路。
從2000年開始,宜黃的招商引資、城市擴容、交通建設全面啟動,“招商引資和道路建設都離不了土地,所以,土地資源既是各項工作的保證,又是重要的資金來源。而就工業基礎薄弱、產業結構單一,經濟總量很小的宜黃而言,土地資源顯得尤為重要。”9月21日,宜黃縣規劃局一位工作人員向記者坦言。
據宜黃縣政府官方公布的數據顯示,2009年,宜黃全年申報建設用地1623畝,收儲土地771畝。而當地規劃部門的工作人員則認為,這個數據並不“全面”,2009年,是宜黃政府下大力氣“趕超”的一年,僅建設河東新區的用地面積,就起碼超出申報面積3000畝。
同時,宜黃也因其快速的發展,獲得過不少的榮譽,2009年為例,宜黃全縣財政收入完成2.53億元,收入總量位列江西省第88位。就在拆遷自焚事件發生的一個月前,“世博城市之星——2010中國百佳最具投資潛力縣(區)評選”結果在上海揭曉,宜黃縣名列第七,成功晉升為中國最具投資潛力縣。
宜黃縣在獲得各項榮譽的同時,卻不合時宜地表現出自己的另一面。寬闊的馬路、成排的高樓、美麗的花園……宛若風景畫一樣的新城區,卻由於缺乏人氣,沒有足夠的商業配套,顯得異常安靜和寂寞
不遠處的空地上,用於安置拆遷戶和進城農民的簡易小區,卻顯得擁擠而寒酸。小區結構單一、設施簡陋,垃圾成堆、氣味令人窒息。由於沒有及時完善電力設施,蜘蛛網一樣電線伸得到處都是。
一邊是如火如荼的縣域經濟發展,一邊是失地百姓的怨聲載道,這兩種情景交織在一起,令宜黃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9月21日下午,在新建成的宜黃縣委大樓,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一邊向記者展示剛剛從撫州市傳過來的“關於自焚事件的情況說明”,一面向記者感嘆:“城市化本身是件好事,但是,一個城市的發展,還是應該量力而行,不能急功近利,否則,一些社會矛盾就會顯現出來,而且會愈加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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