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志詩二首[仲長統詩作]

見志詩二首[仲長統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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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志詩》是東漢詩人仲長統所作的組詩

作品全文

其一

飛鳥遺蹟,蟬蛻亡殼。

騰蛇棄鱗,神龍喪角。

至人能變,達士拔俗。

乘雲無轡,騁風無足。

垂露成帷,張霄成幄。

沆瀣當餐,九陽代燭。

恆星艷珠,朝霞潤玉。

六合之內,恣心所欲。

人事可遺,何為侷促?

其二

大道雖夷,見幾者寡。

任意無非,適物無可。

古來繞繞,委曲如瑣。

百慮何為,至要在我。

寄愁天上,埋憂地下。

叛散五經,滅棄風雅。

百家雜碎,請用從火。

抗志山西,游心海左。

元氣為舟,微風為柁。

敖翔太清,縱意容冶。

作品賞析

第一首的前八句可為一段,作者將“大道”與“窘路”對舉,表明自己要走的是寬廣的人生道路,不願走狹窄的小道,因為他志向遠大,如同大鵬之鳥,其翼如垂天之雲,不願棲止於卑小之地,以免讓狹窄侷促的小路局限著自己舉足千里的步武。他要在大自然中舒展自己凌霄薄天的翅膀,放開千里之足,超世絕塵,一鳴驚人,一飛沖天,倏忽之間,令人難以追蹤。“賢愚豈常類”以下六句,說明他根本不相信“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那一套,他認為儘管人的賢愚有別,但並非賢者自賢,愚者自愚,關鍵看自己的秉性如何。秉性清則志向高潔,秉性濁則品格卑污,人的命運並非掌握在上天手裡。只不過人富貴了就名登史冊,貧賤者則名不見經傳罷了。酈炎生活的東漢時代,統治者極力鼓吹“君權神授”,宣傳“天人感應”和讖緯迷信。酈炎反對“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與官方哲學針鋒相對的。“通塞苟由己,志士不相卜”兩句,頂上兩句而來,作者要主宰自己的命運,故說貧與富、窮與通若由自己主宰,那么有志之士也就用不著相面占卜了。此處暗用了戰國時蔡澤的典故,蔡澤在乾謁諸侯未被進用時,曾找唐舉相面。唐舉見他一副醜陋不堪的怪相,嘲戲他說:“吾聞聖人不相,殆先生乎?”蔡澤說:“富貴我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壽也,願聞之。”後來蔡澤西入秦,取范雎而代之,奪取了相位。(見《史記·范雎蔡澤列傳》)由此看來,人的“通塞”最終還是“由己”的。

末尾六句,以西漢初的歷史人物陳平、韓信為例,說明有大志者終能成就一番大事業。陳平在里社(家鄉),因家貧,富人都不肯把女兒嫁給他。(敖,通“傲”,這裡是被動用法,即“見傲”之意)後依劉邦,為其六出奇計,屢建大功,封侯拜相。韓信始為布衣時,家貧無行,曾釣於淮陰城後,依劉邦後,軍功卓著,被封為齊王。故詩中說他們“終為天下宰,食此萬鍾祿,德音流千載,功名重山嶽。”看來酈炎的辭官,並非想高蹈遺世,做一名隱士,而是在宦官貴戚把持政權、朝政日非的桓、靈時代,他對黑暗的現實有所覺察,不願為五斗米折腰,其“志氣”在此。

如果說這一首是從正面描述至人達士的境界,以表現詩人追慕的“大道”,那么,第二首則筆鋒一轉,對世俗所尊崇的一切,表明詩人的嚴正批判態度。詩人開筆深深感嘆,至人達士的境界,本是人所可履的平易大道;可惜識得此中奧妙的,沒有幾人。詩人以為,“大道”的微妙處全在“任意”和“適物”而已:只要率性而行,就不會有是、非的牽掛;只要順應外物變化,就無所謂可與不可。但“古來繞繞,委曲如瑣”,人們總是為聲名、利祿所牽纏,就像雕鏤的瑣紋一樣彎曲不展。他們思千慮百,偏偏不知道人生的至理,只在於保存自身。仲長統在《曠志論》中曾說:“凡游帝王者,欲以立身揚名耳。而名不常存,人生易滅。優遊偃仰,可以自娛。”“逍遙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間,不受當時之責,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則可以陵霄漢、出宇宙之外矣。豈羨於入帝王之門哉!”這正一語道出了“至人”境界的奧秘:他們並非真能“乘雲”、“騁風”,不過是不慕勢利、淡泊逍遙,故能超脫於世俗之上。由此反觀前詩,詩人所誇讚的“垂露成帷、張霄成幄”種種奇妙境界,無非是隱身山野、優遊自娛生活的一種藝術誇張罷了。

既然人生之道“至要在我”,那種種牽纏世人的憂愁,則可任其煙銷雲散,那釣取功名的“五經”之類,則可四散碎棄、付之一炬。詩人思緒澎湃,筆底頓吐狂言:“寄愁天上,埋憂地下。叛(分)散五經,滅棄風雅。百家雜碎,請用從火!”這六句以對仗、排比,一氣奔赴,正如有滾滾驚雷,震盪於詩行之間。表現出詩人對世人奉為聖典的一切,懷有多么激烈的鄙夷和反叛之情。難怪元人吳師道讀此數句,不禁喟然嘆曰:“仲長統《述志詩》,允謂奇作。其曰‘叛散五經,滅棄風雅’者,得罪於名教甚矣”(《吳禮部詩話》)。但正當詩情達到石破天驚之際,緊接著“抗志山西,游心海左(山東一帶)”二句,詩人又將筆一頓,化為紆徐從容之語,以表現優遊自娛之志。詩之結尾,則承以淡筆點染之景:“元氣為舟,微風為柁(舵)。敖翔太清(指天),縱意容冶(優遊之態)。”以形象的比喻,展現詩人在天地間縱情遨遊的自得之態,令人讀之心曠而意遠。一場批判“五經”、“風雅”的急雨驚雷過去,出現在結尾的,又是悅目賞心的和風麗日。這第二首之格調,正與第一首相應,最終顯現的,依然是“穆如清風”的幽幽之韻。

從這兩首詩看,仲長統的志向,似乎只在於效老、莊虛無之說,超脫世事,放浪形骸於天地之間。實際上並非如此。仲長統之鄙棄帝王之門,不過是身處動亂之世,激於一時之憤而發的“曠達”之論。在其內心深處,其實是頗想有所作為、建功立業的。所以,後來尚書令荀彧推舉他任尚書郎,他就當仁不讓;曹操請他參與軍事,他便攘臂相從。還“發憤嘆息”,著論十餘萬言,論說治理天下之得失。可見要遺棄“人事”、超然世外,他自己就做不到。對其所述志向,讀者大可不必當真。值得刮目相看的,倒是這兩首詩的藝術表現。它們在體式上,雖還用的是四言。但思緒連翩,想像繽紛,放言無憚,不拘典雅之則。在漢代多作無病呻吟的四言詩中,卓然獨立,表現出一種清奇剛拔的風神。這才是難能可貴的。

作者簡介

仲長統(179—220)東漢末年哲學家、政論家。字公理,山陽高平(今山東金鄉西北)人。從小聰穎好學,博覽群書,長於文辭。20多歲後,遊學於青、徐、並、冀之間。他性情倜儻,敢於直言,不拘小節,被時人稱為“狂生”。一些州郡多次請他去做官,他都稱疾不就。到漢獻帝時,尚書令荀彧聞其名聲,舉薦他為尚書郎,之後,曾參與丞相曹操的軍事,但沒有得到曹操的重用,不久便又回到尚書郎的位置。仲長統的思想和才華集中表現在《昌言》之中。《昌言》是一部政治思想雜論集,共34篇,10餘萬言。後大部分散失,所存者不足十之一二,散見於《後漢書》、《群書治要》、《齊民要術》等書中,有輯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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