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摘錄
我認為自己的前途很暗淡,因為,我既然被兇猛的風暴完全刮出了原定的航線,遠離人類貿易正常航線好幾百海里以外,流落到這個荒島上,那么,我就有充分的理由認為這是老天爺的意思,要我在這個孤零零的地方,在這種孤獨淒涼的情況下度過我的餘生。一想到這些,我的眼淚就不由得奪眶而出。有時我會發生疑問,為以蒼天要這樣作踐他所造出的生靈,害得他這樣不幸,這樣孤立無援,這樣沮喪無聊,以致使人找不出理由對這種生活產生感謝的心情?
可是,每當我這樣想的時候,就有另外一種力量出來阻止我的這種想法,責備我。特別是有一天,我帶著槍在海邊散步,尋思著我目前的處境的時候,我的理智就用反面的理由勸解我。 “不錯,你現在處境很孤寂,一點不假,可是請你想想,還有同你一起的那些人,他們都往哪兒去了?你們一同上小船的,不是11個人嗎?那10個人往哪兒去了?為什麼他們都沒有保住性命,只剩下你?是這裡好呢,還是那裡好?”我指著海面說。當我們遇到壞事的時候,我們應當考慮到其中所包含的好事,同時也應當考慮到更壞的情況。
於是我又想到,我這時所擁有的維持生活的東西,是多么充足。萬一那隻大船沒有從它擱淺的地方浮起來,漂到海邊,讓我有時間把那些東西取出來,我又該怎樣?假定我現在還像我初上岸的時候一樣,沒有一點生活必需品,也沒有製造或獲取生活必需品的工具,我的情形又會怎么樣?“特別是,”我大聲對自己說,“如果我沒有一桿槍,沒有彈藥,沒有製造物品的工具,沒有衣服、臥具、帳篷,或任何遮蓋的東西,我又怎么辦呢?”可是現在,這些東西相當充足,即使將來我的彈藥用完了,還是可以活下去的。我相信我這一生是不會有凍餓之虞的,因為我老早就考慮到怎樣預防意外的事故,考慮到將來的日子,不但考慮到我的彈藥用完以後的情況,甚至想到我的身體和精力衰弱以後的情況。
(魯教版從這裡開始)
現在我要開始過一種世界上聞所未聞的憂鬱而寂寞的生活了,所以我要把它的經過從頭至尾,按著次序記下去。依我的計算,我來到這個可怕的海島上,是在9月30日。當時,那初入秋分線的太陽,差不多正在我的頭頂;所以依我的觀測,我是在北緯9度22分。
大約在我上岸十一二天之後,我忽然想到,既然缺乏書、筆和墨水,我一定會忘記計算日期,甚至連安息日和工作日都會忘記。為了防止這樣,我便用刀子在一個大柱子上刻上這幾個字:“我於1659年9月30日在此上岸。”把它做成一個大十字架,立在我第一次上岸的地方,在這個方柱的兩邊,我每天用刀子刻一個斫痕,每七天刻一個大一倍的斫痕,每一個月刻一個再大一倍的斫痕,這樣,我就有了一個日曆,可以計算年月日了。
其次應該提到的是,在我歷次從船上搬下來的許多東西中間,我還弄到了一些價值不大而用處卻不小的東西,我卻忘記把它們一一記下來。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那些筆、墨水、紙;船主、大副、炮手和木匠的幾包東西;三四個羅盤,一些數學儀器,日規,望遠鏡,地圖,航海書籍之類。這些東西,我當時也不管它們有用無用,都把它們收拾在一起。同時,我又找到了三本很好的《聖經》,它們是隨著我的英國貨物一起運來的;在我上船的時候,我曾把它們打在我的行李裡面。此外還有幾本葡萄牙文書籍,其中有兩三本祈禱書和幾本別的書籍,我都把它們小心地保存起來。同時還有一件不應該忘記的事情,就是我們船上還有一條狗和兩隻貓,關於它們的歷史,我下面還要談到。我把兩隻貓都帶到岸上;至於那條狗,它是在我第一次搬東西上岸的第二天自動跳下船來,泅到岸上,來找我的,後來做了我多年的忠僕。我並不想它替我銜什麼東西,也不想它替我做個什麼伴,我只想它同我說說話,但是它卻辦不到。自從我找到筆、墨水和紙以後,我用得非常節省。事實證明,如果有墨水,我就可以把事情記得非常清楚;如果墨水用完了,我就記不成了,因為我想不出任何方法製造墨水。
這使我想到,雖然我收集了這么多的東西,我所缺少的東西還很多,墨水就是其中的一種。其餘像挖土或搬土用的鏟子、鶴嘴鋤、鐵鍬以及針線等等,我都沒有。至於內衣之類,雖然缺乏,我不久便習慣了。
這些工具的缺乏使一切工作都進行得非常吃力。所以我差不多費了一整年的工夫,才把我的小小的木柵欄圍牆做完。那些木樁都很重,很不容易搬動,我費了很長久的時間,才在樹林裡把它們砍好削好。至於把它們搬回來,那就更費時間了。因此有時我差不多要費兩天的工夫把一根木樁砍好,搬回來,第三天才把它打進泥土裡面去。作為打樁的工具,我起初找了一塊很重的木頭,後來才想到用一根起貨用的鐵棒,可是,用雖用了,打木樁的工作還是非常辛苦,非常麻煩。
其實我有的是時間,工作麻煩一點又何必介意呢?況且,如果這件工作做完了,我一時還看不出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做,無非是在島上各處走走,尋找食物罷了──這是我每天多少都要做的。
我現在開始鄭重其事地考慮我目前的情形和環境,把我每天的經歷一一用筆記下來。我這樣做,為的不是留給後來的人看(因為我不相信以後會有人到這荒島上來),只不過寫出來給自己每天看看,減輕一點心中的苦悶罷了。我的理智現在已經能夠逐漸控制我的失望心情,因此我開始儘量安慰我自己,把當前的好處和壞處加以比較,使自己能夠知足安命,並按照商業簿記上“借方”和“貸方” 的格式,把我的幸與不幸,好處與壞處公正地排列出來:
壞處
我陷在一個可怕的荒島上,沒有重見天日的希望。
我現在被剔出來,與世隔絕,困苦萬狀。
我與人類隔絕,仿佛一個隱士,一個流放者。
我沒有衣服穿。
我沒有抵禦野人和野獸的襲擊的防禦力和手段。
我沒有人可以談話,也沒有人來解除我的愁悶。
好處
但我還活著,沒有像我同船的夥伴們一樣,被水淹死。
但我也從全體船員中被剔出來,獨免一死;上帝既然用神力把我從死亡里救出來,一定也會救我脫離這個境地。
但我並未因為沒有糧食的緣故,餓死在這不毛之地。
但我是在一個熱帶氣候里,即使有衣服,也穿不住。
但我所流落的島上,沒有我在非洲看到的那種野獸。假使我在那裡覆了舟,我又將怎樣?
但上帝卻不可思議地把船送到海岸附近,使我可以從裡面取出許多有用的東西,使我終生用之不盡。
總起來說,事實證明,我當前的不幸處境,是世界上很少有的,可是,即使在這樣的處境中,也有一些消極的東西或積極的東西值得感謝。我希望世上的人都要從我最不幸的處境中取得一個經驗教訓,這教訓就是:在最不幸的處境之中,我們也可以把好處和壞處對照起來看,從而找到聊以自慰的事情。
現在我對於自己的處境已稍稍有了好感,不再整天把眼睛望著海面,等待有什麼船來;我已經把這種心思丟在一邊,開始一心一意去安排自己的生活,儘量改善自己的生活了。
作者簡介
作者笛福(Daniel Defoe, 1660~1731),英國作家。1660年生於倫敦一小工商業者家庭,1731年4月26日卒於莫爾福德。幼時只受過普通中等教育。早年曾經商,辦工廠,後辦報刊出版政治讀物並參與黨派政治鬥爭,長年奔走於英格蘭和蘇格蘭各地了解輿論情況,因文字兩次獲罪,年近花甲其小說創作才進入盛期,第一部小說《魯濱孫漂流記(又譯作魯賓遜漂流記,直譯作魯賓遜·克魯索)》是代表作,也是英國近代小說的開山之作。這部以同名主人公航海冒險、開發荒島為主要內容的長篇小說,反映了英國殖民時期的生活、道德和理想,發表後立即成為家喻戶曉的流行讀物。他還為這部小說寫過兩部續集,以及長篇小說《辛格頓船長》、《摩爾·弗蘭德斯》、《雅克上校》、《富有的姘婦》(又名《羅克薩娜》),在思想內容和藝術技巧上都缺乏《魯賓孫飄流記》那樣的獨創性。除小說外,他還寫有國內外旅行遊記、人物傳記及其他紀實性作品《聾啞僕人坎貝爾傳》、《彼得大帝紀》、《新環球遊記》、《不列顛全島紀游》、《瘟疫年紀事》等,以及有關經商貿易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