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信息
作品名稱：老貓虎虎與寓言作家創作年代：當代
作者：李長廷
作品體裁：小說
作品原文
它的一切為貓的品行，都曾受到虎虎的薰陶，特別是捕捉老鼠的絕技，更是虎虎親自傳授。每次看到咪咪捕捉老鼠所表現出來的勇敢與果毅，虎虎就感到由衷的高興。它從咪咪身上，又看到了自己當年的雄風，從而暗暗慶幸自己有了一個如此出息的後代。記得一年前，一位渾身上下花技招展漂亮而年輕的太太要把咪咪帶走，虎虎沒有表現出依依不捨，而是深情地和咪咪說：“咪咪，你就要離我而去了，臨行，我沒有什麼交待你，只有一句話，希望你能時時記在心上——貓的本分是捕鼠，貓族的價值，只有在捕鼠時才能充分體現出來，這一點你切切不可忘記。”咪咪當時似乎很理解爺爺的話，連連點頭說：“爺爺您請放心，我不會為貓族丟臉的……”可是如今一年過去，咪咪竟成了懶貓，這到底怎么回事？虎虎覺得有必要去找寓言作家問問清楚，因為它曾聽說，如今有些作家，為了賺稿費，什麼文章都寫得出來，不顧事實，無中生有，揭人隱私，譁眾取寵，也不知惹下了多少筆墨官司！咪咪的事如有出入，這可就是關係到貓族名譽權受侵害的問題，虎虎非找他寓言作家算帳不可！虎虎好容易找到寓言作家的家，正要越牆而入，忽又心生猶豫。它想我這樣貿然去找他，萬一言語不和理論起來，我用什麼理由來說服他呢？須知這一年多來，我還沒見過咪咪呢，總得先見過了咪咪，把事實弄個清楚明白，才好說話呀。對，先找到咪咪再說。
可是咪咪的家在哪裡呢？虎虎雖然跑過不少地方，卻從沒到過咪咪的家，也從沒碰到過咪咪的主人——那位漂亮而年輕的太太。虎虎茫然四顧，一會兒躥上高牆，迎風呼喚幾聲，一會兒撲落牆根，在狹小的胡同里徘徊躑躅。忽兒，在一個轉角處意外地看見了過去的老相好——金皇后，金皇后也看見了它。金皇后首先打招呼說：“虎虎，你這么神不守舍，有什麼要緊事嗎？”虎虎說：“我去找咪咪呢，你可知道它在哪裡？”聽說找咪咪，金皇后臉上布滿了愁雲，像有滿腹心事，虎虎正欲要問，金皇后向前一指：“你要找咪咪，去問那個哈巴去吧。”說完，一躬身去了。哈巴？哈巴是誰？虎虎定神一看，原來是一隻小狗。那裡有一個花園，虎虎看見叫哈巴的小狗正在草地上歡快地翻跟斗玩耍。虎虎走上前去，正要向哈巴小狗打聽咪咪的住處，可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心裡很不舒服。哈巴小狗渾身毛毛茸茸的，脖頸上吊了個鈴鐺，動一下響一聲，讓虎虎感覺很彆扭，尤其哈巴小狗身上的毛髮，看去實在不像狗毛，而像羊毛，梳理得油光透亮，它這個樣子，瀟灑是瀟灑了，可哪裡還有一點狗的氣質？這莫非是一個雜種？
“你是誰？”哈巴小狗先發問了。哈巴小狗說起話來，聲音也是嗲聲嗲氣，虎虎很聽不順耳，但為了打聽咪咪，只好強與應酬：“我是老貓虎虎啊。我來這裡是要找我的孫子咪咪，請問……”“哈哈！”沒等虎虎說完，哈巴小狗就大笑起來：“你原來是咪咪的爺爺？奇怪，咪咪怎么會有你這么一個窩囊的爺爺呢？咪咪長得那么帥，而你……”哈巴小狗上下打量虎虎，滿臉的迷惑：“你真是咪咪的爺爺？”語氣里充滿了不信任。看看哈巴小狗這種態度，虎虎心裡好反感：“難道爺爺還有冒充的？”真想衝過去讓它嘗嘗貓爪的厲害，繼而一想，自己是來找咪咪的，何必與它一般見識，便把怒氣忍下了，笑著向它打聽：“看來你是知道咪咪住哪裡了，請你告訴我好嗎？”哈巴小狗頓了頓，慢條斯理地說：“咪咪常來我家玩，我也常去它家玩。我們可好啦。我們常在一塊吃蛋糕呢。蛋糕你知道嗎？可好吃啦。我們還一塊兒在地毯上玩遊戲，逗得它家小主人哈哈直笑……”哈巴小狗囉嗦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咪咪到底住哪裡，虎虎有點不耐煩了，就問：“你們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玩嗎？”“當然哪！哈巴小狗很得意。“你們就沒有其它的正事做嗎？”虎虎又問。“正事？什麼正事？”哈巴小狗很奇怪。“譬如……捕捉老鼠。對了，你見過咪咪捕捉老鼠嗎？”虎虎比示了比示。“沒，沒。”哈巴小狗連連搖頭，我可沒見過咪咪捕捉老鼠，也沒聽它說起過這件事。捕捉老鼠很好玩是不是？虎虎知道從這隻哈巴小狗嘴裡掏不出一句正經話，就說：“哈巴小老弟，請你快點告訴我咪咪的住處吧，我有要緊事找它呢。”哈巴小狗想了想，說：“我本來要親自帶你去見咪咪，可咪咪要知道是我把一個乞丐老貓帶到它家裡去，它一定不高興的。這樣吧，我指給你一個方向，你自己找去。”哈巴小狗說著，抬起前爪，向一棟漂亮住宅指了指：“陽台上有三盆菊花的那家就是，你去吧。”說完，又去草地上打滾去了。
虎虎依哈巴小狗的指點費很大氣力才爬上一棟高大建築的二層樓陽台。 虎虎從陽台上向窗欞間往裡看，嗬，這家子的擺設可真豪華，四壁輝煌，珠光寶氣，地下鋪著厚厚地氈，就像一座傳說中的宮殿。虎虎注視良久，才在那張花圃般席夢思床上發現了酣睡著的咪咪。它躺在一個花朵般女孩的身邊。雖然從身材到打扮，咪咪的變化都很大，可虎虎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它。“咪咪！咪咪！”虎虎不住地喊，連喊數聲，咪咪才極不情願又極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誰呀？真討厭！”一邊哈欠連天，還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我，你爺爺。”虎虎說。“爺爺？”咪咪很驚奇，也很迷惘，兩隻眼珠骨碌碌轉了好一會，才茫然地自言自語似的說：“我好像是有這么一位爺爺，可大老遠的，您乾么來了？”“我來看你呀，順便問你個事。”虎虎說著，就要往屋子裡跳，咪咪慌忙制止：“別，爺爺，你千萬別進來！”“為什麼？”虎虎不解。咪咪瞅了瞅爺爺一身：“您看您一身，也不梳洗打扮一下，爪子上滿是塵灰，這樣會弄髒了主人的屋子的。再說，”咪咪指指床頭：“我家小主人正睡得香，吵醒了她，主人會怪罪我的。”“難道就讓我站在窗欞上說話？”虎虎生氣了。咪咪想想，就說：“這樣吧，有什麼事，我們出去說，好么？可是得有個原則，我只給你半個鐘頭，至多一個鐘頭時間，您看行不行？”虎虎“哼”了一聲，不情願地點點頭，身子一蹦，頭前走了。
虎虎前面走，咪咪後面跟。走著走著，咪咪不耐煩起來：“怎么這么遠啊，再走，我就快認不出回家的路了。”虎虎聽了咪咪這句話，心裡很不是滋味，便說：“你既然連這點路也不樂意走，我們就在前面那個垃圾堆旁邊談吧。”
來到垃圾堆旁邊，虎虎心中無限感慨。這正是一年前，它經常帶咪咪來演練捕捉老鼠絕技的地方。那時候，咪咪是多么勇敢啊，有一回，它一口氣捕了三隻老鼠，得到了虎虎和同輩的一致讚許。大家都說，咪咪就像當年的虎虎，捕起老鼠來虎勁十足。可是看來咪咪如今有點不妙呀，剛才一路之上，虎虎聞到咪咪身上散發的濃重的奶粉和麥乳精的氣味，似乎已經預感到一些什麼。
“有一篇文章，題目叫《懶貓咪咪》，你看了嗎？”虎虎忽然問。
“文章？哈！我的爺爺，我哪有閒情讀那些狗屁文章啊。那都是人家文人們吃了飯沒事幹，瞎編排，爺爺你別理他就是。”咪咪說。
“可是這篇文章把你寫成一個十足懶鬼，這可關係著貓族的聲譽呀！”虎虎提醒它。
“什麼聲譽不聲譽，又當不得飯吃。”咪咪嘟囔著用舌頭舐了舐嘴唇。
“你怎么是這個態度！”虎虎很是失望。但它仍沒有放棄最後教導咪咪的機會，它盯著旁邊小山般的垃圾堆問咪咪：“咪咪，你還記得起來這個地方嗎？”
咪咪想了想，說：“好像……對了，我記起來了，小時候，您帶我來玩過的。”
“我帶你來這裡捕捉老鼠。”虎虎儘量引導咪咪去回憶。
“是的，是有那么回事。”咪咪點點頭。
“你現在還捕老鼠嗎？”
“現在？不了。自從離開爺爺您，我就不捕捉老鼠了。那玩意又苦又累，又邋踏，我才不乾。主人也不讓我乾。”
“主人不讓你乾？”虎虎很是吃驚。
“主人是不讓乾，說看著噁心。”
“她讓你乾什麼？”
“玩唄。陪小主人玩，也陪她玩。玩夠了就用好飲食賞我，蛋糕呀，魚頭呀，什麼的，多的是。爺爺，我生活得可好哪，我再也不捕捉老鼠了，再也……”
“混蛋！”虎虎聽著聽著心裡就來氣，“你忘了你臨走時，我給你說的話嗎？貓族的本分就是捕捉老鼠，貓的價值只有在捕捉老鼠時才能體現出來……可你，你辜負了我的期望，辜負了貓族的期望……”
“哈……！”咪咪沒等爺爺說完，忽然忍俊不禁大笑起來：“爺爺您真是的，老是念那本過時的經，也不怕人家聽了心煩。都什麼年代了，也該改改觀念了。我問您，到底是誰規定了貓一定要捕捉老鼠？不捕捉老鼠就不是貓？看看吧，我不捕鼠，不是一樣活得自在，活得舒服，吃好的，住好的。您一輩子捕鼠不止，又怎么樣呢，到老了落得如此窩囊！”
虎虎萬萬想不到咪咪竟還有這么一番歪理，氣得他差點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反問道：“你活得自在，舒服，吃好的，住好的，可你當了人家的玩物，像條哈巴狗，有什麼出息！”
咪咪對此毫不在意：“當玩物有什麼不好？當今世界上，你玩我， 我玩你，是很平常的事情，只要我過得好，誰願玩，玩唄。以前有個美國總統，叫柯林頓的，人家不是也養貓嗎，能當這樣的玩物，才真算是貓族的驕傲呢！再說，您堅持天天捕捉老鼠，兢兢業業，說穿了也不過是人家手中的捕鼠工具，這難道就很光榮？……爺爺，還是讓我們來改變一下生活方式吧，何必一條路走到黑呢？”
“你……”虎虎不明白咪咪這一年來從哪裡學來的這一套處世哲學。是不是世道真的變了，人類的觀念真的變了，不需要捕鼠了？道理說不服它，就讓我用族規來處罰它吧，虎虎深吸一口氣，全身毛乍乍的，憤然伸出利爪……，恰在這時，一隻老鼠鬼鬼祟祟從垃圾堆的一頭溜出來，樣子像是要穿過前面那條街道。虎虎想，再給咪咪一次機會吧，於是又緩和了語氣對咪咪說：“咪咪，你去把那隻老鼠捕來，將功贖罪，不然……”虎虎說著，頭一昂，表示出一種至高無上的權威。可是咪咪對這一切全然不放在心上。咪咪說：“爺爺，您不要吹鬍子瞪眼，做事情是萬萬勉強不得的，我如果勉強照您的意思做了，回家豈不要受到主人的懲罰？我到底是聽您的還是聽主人的？況且，對於捕鼠我早已不感興趣，也沒有了那個能力 ……，我這次出來已經夠久了，我得回去了，我……”
“你敢！”虎虎想不到咪咪竟敢違拗自己的意願，不由勃然大怒，平地起一聲怒吼。咪咪見爺爺發了貓威，正不知怎么辦，卻來了哈巴狗給它解危。
“哈哈！我就知道你這個老糊塗老頑固沒安好心，把我的好朋友咪咪纏著不放。咪咪，你不用怕它，你家主人在找你呢。”說著往一旁嗡嗡兩聲：“喏，這不是她來了？”
虎虎一瞧，果然一個花枝招展的年輕太太正朝這裡走來。咪咪見了，欣喜若狂，忙對虎虎說：“爺爺，對不起，我得走了，您多保重。”說著，幾個蹦跳，便上了女主人的胳膊。
哈巴小狗對虎虎眨眨眼睛，也嘻笑著搖響脖子上的鈴鐺隨咪咪遠去了。垃圾堆旁，只有虎虎孤零零蹲在那裡，滿腔怒火，不知向誰發泄……。
夜越來越深了。虎虎感到一點涼意，腦子也似乎清醒許多。它覺得心裡有許多的話不吐不快。可是找誰說去呢？它想到了寓言作家。
“尊敬的作家先生，您好！”虎虎進入寓言作家屋裡，見他猶自伏案工作，本來不忍心打擾，可它又怕失去機會，便不揣冒味，硬著頭皮打了個招呼。
“你是……”寓言作家摘下眼鏡，注視很久，才看見腳下蹲著一隻老貓。
“我是咪咪的爺爺，名叫虎虎。”虎虎自我介紹。
“虎虎？……我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寓言作家作沉思狀。很久，他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唉！”虎虎先嘆了口氣，“我讀了你的那篇《懶貓咪咪》的文章，心裡很是生氣，要找你辨論。可是當我見過了咪咪，心裡卻漸愧得不行，想不到一年不見，咪咪竟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那么你現在來，還有什麼話要說呢？”寓言作家微笑著問。
虎虎的神情很是沮喪：“我要說的話很多很多，可是一時又理不出個頭緒。我總是覺得，你的文章，只是描寫了一種現象，卻沒有去揭示產生這種現象的本質和根源。你想想，咪咪的貪圖安逸，懶惰成性，功能退化，不思進取，這種種劣跡，是誰培養起來的？是誰改變了咪咪？”
“你是說……”寓言作家對虎虎的話發生了濃厚興趣，“你說下去。”
虎虎又說下去：“你們中有些人，精力過剩，把貓啊狗啊，當作玩物，當作有生命的布娃娃，塑膠玩具，使它們漸漸退化了功能，忘卻了本性，這真造孽啊。你們人類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為什麼非要以這種方式來對待一隻貓，一隻狗呢？這樣子會對你有好處嗎？你們難道不明白，你們改變了一隻貓，一隻狗之後，或許最終，也就輪到改變你們自己了？！”
虎虎機關炮似的一席話，使寓言作家倒抽一口涼氣。他寫《懶貓咪咪》的時候，並沒有把問題想得這么深，如今經虎虎揭示，似乎還真有那么回事兒。想到這裡，他重又戴上眼鏡，希望再聽聽虎虎的意見。可是虎虎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
這一夜，寓言作家翻來覆去總是不能入睡，後來索性爬起來，伏案疾書，到第二天凌晨，桌案上就有了另一篇文章，題目是：《老貓虎虎與寓言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