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寄一的詩歌

我存在了,在這一瞬,銀色的顆粒輕輕地填滿我全部的空隙,一點固執的驚愕,它漸漸龐大而遮蓋,象一滴致命的藥劑,載我微笑地去一片寧靜的大海。 從昨天跨出一步的,我們終於要得到幸福,即使是嘶啞的,含有昨夜的嘆氣,我們也偷看了一角光明。 在一個一無所有的夜裡,被遺棄的星星,要見證我的清醒,是的,我的清醒,為一個春天所準許的清醒……

羅寄一,1920-2003,原名江瑞熙,安徽貴池人。
〖音樂的抒情詩〗
——柴可夫斯基樂曲
水可以拯救這些窒息的粗糲,
水是憂愁的。她從冰冷的
月光下的岩石流來,她知道
地層溫熱的焦躁,銀色的流
流向廣闊的四方,讓我們朗暢的
哭泣跟隨午夜裡她的抑揚。
白晝我們是可怕地愚昧和懦弱,
現在才勇敢,凝視著純淨的自我
在升起中戰慄,他修長的肢體
伸展在絕望地溫柔的夢裡,喃喃地
訴說著堅決而莊嚴的一種抗議。
讓她流過來,梳去我們的塵埃,
那變灰而歸入泥土的只是一個惶惑的
命題,我要在飄去而終於沉落之前
十分清醒,流過來,讓你甜蜜的
波紋溶入那美麗的“痛苦”的化身。
我存在了,在這一瞬,
銀色的顆粒輕輕地填滿我全部的空隙,
一點固執的驚愕,
它漸漸龐大而遮蓋,
象一滴致命的藥劑,
載我微笑地去一片寧靜的大海。
〖一月一日〗
無組織的年月就這樣流,
從睡夢到睡夢,
多少細胞伸了懶腰,雖然是
死亡到誕生,潛伏希望,
當列車穿過痛苦的山洞。
停一停∶褪色的旗幟的世界,
浮在雲霧裡的笑,被動員的
傳統的溫情,婚禮的彩車
裝載自動封鎖的
幸福,向天空的灰色馳奔
欺騙自己說開始的開始,
好心的靈魂卻甘願躲進
裝作的無知,然而逃不了
見證,多少次艱難而笨拙地
描畫圓圈,卻總是開頭到結尾
那一個點,羈押所有的眼淚和嗟嘆。
不是否定,命定的
犧牲也點滴承受了
歷史的啟明,不用歌唱,
痛苦的行列終於望穿
自辟的里程,誰能說“這樣遠,這樣遠”,
就痛哭在陰險的街頭,讓垃圾車
匆匆載到霉爛的墳場?
寂寞教我們咬牙
嚼碎囚牢的悶熱,
商品世界贈送廉價的
諂媚,紅字金字的輝煌
正在黯淡的天氣里蕭縮。
〖序〗
——為一個春天而作
1
死去的已經復活,那沐浴後的光彩,
新鮮的泥土的植物的氣息,
一切都帶著震驚,遠山的翠綠,
葉片上招展的黃金,閃閃地,閃閃地
號召一個否定,一個新生,這裡需要擺脫,
因此有發狂的興奮,通過潺潺的流水,
肺結核復原的一朵朵浮雲,
通過厭倦欲死的飛鳥,低頭默想的鷹隼
一種攫取生命的歡叫,你聽吧,
嘹亮地從地面直到雲霄。
從昨天跨出一步的,我們終於要得到
幸福,即使是嘶啞的,含有昨夜的
嘆氣,我們也偷看了一角光明。
一切的存在濺滿了泥污,這是一節不能逃避的
噩運∶醜陋的眼睛——人的,獸的,
充血的,煙黃的,某一種饑渴的,失神的瘋癲……
魔術棒指著東一點西一點的懊喪,
不知道呼吸的理由,迫害與被迫害的理由,
也茫然於獰笑著牽引我們的“死亡”,
可是爬起來了,從一隻羔羊的哀怨里,
年青,而且在歷史的夾縫裡看見光,
每一個取火者都退隱到黑暗裡,而我們
驚醒了,(從一個冬日的潮濕的惡夢)
實在襤褸的小屋裡,為一個信號,
一個可祝福的使者照花了眼睛……
2
然而讓我們走向市場,懷著景仰的心情。
檢查一下被封鎖的自己,準備好各色的
面具,在一個悲喜劇里保證安全,
就這樣熟練地做了,每一次拜訪以前。
一樣的是是昨天的節目和裝扮,
一樣的是全副武裝的行進,
一樣的是維護一個可疑的存在,
一樣的是法律,莊嚴而可笑的條文……
腳底下,永遠不能平坦的道路,在傷害里沉默,
牌坊,門臉,猙獰的市招,一根堅固而冰冷的繩索,
我說,你好啊?渡過黑暗的黑暗的
海上的風濤,你瞧,春天給你們祝福!
我等待,等待,而終於得到“輕蔑”,
你們都輕蔑這個!已經樹立的威權
從每一座高樓,每一輛轎車,每一扇
耀目的門窗炯炯地眨著眼,
不能夠理解一個季節的轉換。
而你們,你們為生活而喘息的,
壓扁了自己,就在厭倦中聽候凋零,
一陣轟炸象一段插曲,捲去一堆不知道的
姓名,一片瓦礫覆蓋著“家”的痕跡,
透過失落了淚水的眼瞼,讓唯一的真理
投影∶敵人,自己,和否定憐憫的世紀……
這裡澎湃著一種勢力,
汽油,血,汗,燃燒的腦漿,
都在華貴的軀體裡跳蕩,
要壯大自己,率領一切數字的隊伍,
商品與金錢,貢獻偉大的服役,
安放自己在每一個輝煌的角度,
顯示出被尊敬的徽記,
維吉尼亞煙霧裝飾著富豪似的
笑容,女人,艷麗的,用一個不能忘卻的姿態
掛在臂上,讓一種也是虔誠的信仰,
雕塑每一座“市民”的自尊。
沒有什麼可說的,一個太長太長的
獨幕劇,包羅有聲有色的浮沉,
你聽,美國來的爵士樂
使每一根筋肉,每一個細胞都脈脈含情,
威士忌在玲瓏的杯子裡,
把一個笑,渲染得紅紅的,
到處的氣象是一片新興,
我們勤勉而不腐敗的。
3
開開窗,開開窗吧,
讓風吹進來,讓風吹進來!
這樣多煙霧,悶塞的話聲,
這樣多惡毒,把我們囚禁,
在一個謀害里死去,死了不帶一聲惋惜,
市民音樂不停地吹奏,無邊的笑謔
躲在服飾里赤裸的癲狂,不是輓歌的
輓歌,給純潔的美麗送葬,
葬在一個春天的將要成長的愛情里,
一個夭折,一個撲到在綠色懷抱里的死亡。
我們都理解必須承擔的命運∶
必須在發光的淚水裡看見莊嚴,
看見一個巨靈的站起,
馬賽歌激盪在流血的土地上,
這裡卻遠遠的,遠遠的,要求距離,
(你想,什麼是距離的意義。)
堅持一個痿弱的傳統,一杯
殖民地的咖啡,濺滿了脫頁的史篇。
就這樣笑,這樣聳一聳肩,這樣
在乾澀的舞台上踐踏別人和自己,
仿佛在一片製造的祝福里
接近了巍峨的天堂。
4
可悲的天地里接待了黑暗,
離開燈火,在幻象里和自己相見,
白色槐花有靜謐的芳香,
我的親愛的,你鼻息里有病熱的瘋狂,
夢著一種沒有夢過的溫柔,
一朵笑,千萬朵笑,象雲彩開遍在天上,
春風帶我到如錦的花園,
弟兄們,我和你們擁抱,
沒有結果的愛情已經終結,
使我哭泣的是一種被解放的尊嚴。
冷冽的清晨洗滌盡狂亂的沉醉,
昨夜的嘔吐,滿是饑渴的酒精,
骯髒的街道,死亡奴役的生命,
被玷污的靈魂在酷刑下暈倒,
不幸的尖刀殺戮著各樣的年齡。
然而一個希望已經誕生,
從死去的炮火,瓦礫與廢墟,從被虐待過的
白骨,一個希望已經誕生,
繁殖了,繁殖了,是花的種子,果實的種子,
通過記憶,喚醒一片歡喜與虔誠……
然而我已經醒來,從一個夢裡醒來
醒來在一個夢裡。額頭的血管別別地跑動,
這不是睡眠的時辰!我不要欺騙,不要欺騙,
儘管你噹噹地敲著,一點,兩點,三點……
出去吧,出去!在一個一無所有的夜裡,
被遺棄的星星,要見證我的清醒,
是的,我的清醒,為一個春天所準許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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