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介紹
本書共分八卷,包括:卷一齊周舊事;卷二李唐遺聞(上);卷三李唐遺聞(中);卷四李唐遺聞(下)等內容。黃永年先生是復旦歷史系的畢業生,畢業後分配到上海交通大學(華中一校長當時交大畢業分配到了復旦,這種故事現在不太有了。最近幾年復旦有若干人投奔了交大,占據了好幾個學院院長的位置,但好像沒有交大的人來過復旦),然後隨著高校布局調整到了西安交通大學,文革後在陝西師大任教,直到今年年初去世。
黃永年先生的《樹新義室筆談》,收入了上海書店出版社的“當代學人筆記叢書”,先生研究隋唐史,是處處以陳寅恪先生為標桿的,所以當出版社指定要用書齋名的時候,黃先生就隨便拖了“樹新義室”來,借用的就是陳先生說的“幸俱未樹新義,以負如來”。筆談選了黃先生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一些學術筆記,雖然有點凌亂,但確實如黃先生所說,文章都是自己的見解,有一些新意。這裡我把印象深的記下來。
一個是講玄武門事變。記得媒體說金庸在劍橋讀博士學位,選擇的研究方向就是玄武門之變,因為根據史書的描述和地理方位有不少的出入。黃先生的文章就是要回答陳寅恪先生的一個問題,玄武門地勢這么重要,建成和元吉怎么能對埋伏沒有任何防備呢。黃先生分析了建成和元吉從東宮到海池拜見高祖李淵的行進路線,玄武門是必經之路,玄武門由大內禁軍守衛,陳先生就懷疑李世民和禁軍勾結髮動政變。不過黃先生從《尉遲敬德傳》中太宗幾為元吉相扼和敦煌寫本《常何墓碑》(常何為當時禁軍將領)中常何在政變之後職位的變遷分析,認定當時實為冒險一搏,論說很有道理。
一個是武則天之後李唐復位。前陣子有個流行的電視劇講狄仁傑,這個電視劇著重講狄仁傑如何依靠張柬之等的幫助,和武三思等鬥爭,逐漸說服武則天把皇位傳給睿宗李旦,恢復大唐江山的。黃先生先後有幾篇文章著重分析這一過程,例如講武則天在位時如何經營武、李兩家融為一體的李武政權,張柬之政變如何因為觸及武家利益而功敗垂成,韋後亂政之後李隆基如何和武氏勢力相結合奪回政權並逐步去除武氏的力量等等。這些都告訴我們政治勢力之間變換是一個長期的過程。
一個是馬嵬坡之變。晚唐鄭畋有詩云:肅宗回馬楊妃死,雲雨雖亡日月新;終是聖明天子事,景陽宮井又何人。有不少人從這首詩里讀出了肅宗和楊貴妃之死的關係,確實在馬嵬坡之變之後,唐玄宗就被架到了一邊。確實存在著肅宗主導馬嵬坡之變的邏輯。但黃先生分析了主持馬嵬坡事件的禁軍首領陳玄禮在事變之後的命運,由此推斷這次事件更可能是高力士內廷和楊國忠外朝衝突引起。這個分析方法和玄武門事變是一致的,確實言之成理。
“狄仁傑奏毀淫祠”一篇,分析了這些淫祠的名稱來歷。黃先生舉了《宋書》的例子說魏晉以來的統治者都有過禁毀淫祠的措施。補充一點的是,在《三國志》開篇“武帝紀”里就引了《魏書》里的記載,說“禁斷淫祠,奸宄逃竄,郡界肅然”。
“說朴刀”一篇,黃先生把水滸里關於朴刀的描述都整理了出來,發現使用朴刀時皆用動詞“挺”,放在一邊也大多“倚”在牆邊或者門邊,和腰刀的用法不同。因此朴刀應該是有長柄的大刀,而不應是《辭源》里所說的短柄。水滸里武松血洗鴛鴦樓一段,武松先用腰刀砍到缺壞後再取了朴刀來砍,金聖歎評曰“忙殺腰刀,閒殺朴刀,得此一變,令人叫絕”,實際上完全是因為朴刀有長柄,在室內施展不開。
西遊記版本一則,很有啟發性。在比較了幾個版本之後,黃先生自問自答,為什麼有了高水平的百回本之後還要編造低水平的連詩句都鄙俚不堪的楊本、朱本呢?顯然是書商為了牟利。因為西遊記成了暢銷書,所以書商就把內容壓縮到不到原來的三分之一,和講八仙的《東遊記》、講華光的《南遊記》和講北方真武玄天上帝的《北遊記》湊到一起來買,售價低廉,頗受歡迎。可見,按照原先小說內容豐滿程度來斷定版本的方法也不一定適合。
有一篇回憶陳子展先生的文章。黃先生考復旦史地系的時候,國文的卷子是中文系主任陳子展看的,給了滿分。不過黃先生因為受古人某種姿態的影響,從來就沒去拜訪過陳子展先生。後來章益校長組織麗澤學會,這是一個高年級優秀學生參加的團體。黃永年也得到了三位教授的推薦,一位是胡厚宣,就是不久前回母校任教的裘錫圭先生的老師,當年胡先生研究甲骨文,是摸過幾乎所有的甲骨片的。另一位是蔣秉南,是陳寅恪先生的弟子,是章培恆先生的老師,現在我們都知道陳寅恪先生晚景是很淒涼的,老朋友高喊“法高郵不如法韶山”,得意弟子成了梁效的成員,在這個時候,蔣先生是低調的,他只是做了一個弟子應該做的,80年代,正是蔣先生的《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掀起了陳寅恪熱。當時出版社送來稿費,蔣先生退回了,他說,弟子給先生編書,怎么能收錢呢。(黃永年先生也寫過回憶蔣老師的文章,不過是在這本筆談出版之後)這第三位就是陳子展先生。陳先生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湖南自修大學的時候就認識毛澤東,也曾是老資格的革命者,不過57年的時候被劃成右派,關於這段經歷文章很多,黃永年先生的文章里只是一筆帶過。他只是提到,文革後期的時候,陳先生去北京,讓毛澤東知道了,要請他去敘舊,但陳先生沒有應召,出京游泰山去了。由此可見名士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