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歷史
百年前的天回鎮是啥子樣,有李劼人先生記錄,《死水微瀾》留真;數十年前的天回鎮是啥子樣,筆者則是親眼見過的。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之交的一個夏天,當時走得渾身發熱,我將衣衫脫來掛在頸項上,差點被擠丟。由於我很少離城到這么遠一個鄉下場鎮,因而對看到的一切都感覺很新鮮。天回鎮只有一條不寬也不太窄的街,與成都城內的街道沒什麼區別。街道兩旁都是上有鋪板的小青瓦木結構平房,偶有幾間高一些的房子有二層閣樓,半掩開的牛肋巴窗戶內總是黑魆魆的。無論平房或是帶閣樓的房子,好些人家都在靠街的屋檐下搭有晾衣物的竹竿。可是在那個周身只有綠灰藍流行的時代,晾在竹竿上的衣物實在缺乏光鮮的色彩。
那天正逢趕場,原本就不寬的街道擠滿了人,推雞公車的,拉架架車的,擔籮篼箢篼的,還有扛著一捆捆竹子的;挑糞桶的來了則是老遠就在叫喊:“來了,來了,看糞水潑到身上!”聽到這聲音,人群只好趕緊向路兩旁閃。而道路兩邊都是擺攤交易的人,啥都有賣的,不過都是農村的產品。我印象很深的是那些蔬菜秧子,看它們綠油油、被碼放得整整齊齊,我曾好生納悶:咋個這地方賣的菜還連根帶土呢?如今回想起來還感覺幼稚可笑。
天回鎮不大,街上鋪子卻不少,麵館飯鋪茶社旅店一應俱全。那茶鋪不算小,茶客多是些頭包白帕子、腳穿草鞋的農民;有的老者嘴上還吸著一支半米長甚至一米多長的葉子煙桿。茶鋪內人聲鼎沸,我們本想喝碗茶,無奈找不到位子,只好先進館子。
鎮上的館子都不太大,那陣進館子吃飯是需要搭夥證(糧票)的,雖是逢場天,所以食客總是有限。我們走進一家牛肉館子,找了一張油膩膩的方桌坐下,板凳是清一色的長條凳;店門口爐灶上架了口大黑毛邊鍋,鍋內煮著發白的牛骨頭,雪白的湯翻煎暴滾地開,只是湯麵鍋團轉那層黑色的油污有些令人不舒服;店門口還有一個蜂窩煤爐子,蒸格上矗立幾柱比小飯碗還小的竹製蒸籠。熱氣騰騰的竹蒸籠中是天回鎮的另一道名吃:粉蒸牛肉。我吃了二兩飯,喝了碗牛肉湯,居然吃了兩籠粉蒸牛肉,儘管粉蒸牛肉是粉多肉少,但味道確實正宗巴適。
以後去天回鎮的次數就多了,每每從新都遊覽返回,天回鎮總是歇腳的地方。吃頓飯、喝會兒茶,天回鎮似乎總有令人回味的鄉趣。
後來因工作忙,便少有去天回鎮了。幾年前有一天,當我因公去採訪路過時,才猛然發現,天回鎮早已大變,以前的老鎮不在了。走在現代化的天回鎮街道上,我曾幻想,若按照《死水微瀾》的描寫,把這裡打造成一座川西的民俗鎮那該是一件多美妙的事!
《袍哥羅歪嘴》
天回特產
除了美食之外,天回鎮還有一項“出產”很知名,那就是袍哥。
袍哥,又稱哥老會,名稱取自於《詩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袍”與“胞”同義,即視異姓兄弟亦如同胞。袍哥原本是明末清初反清復明的秘密會黨,經過三百多年的演變,已經發展成一種幫會,袍哥的禮儀、制度等等,已成為地方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天回鎮的袍哥之有名,依然是沾了文學的光。前不久,朋友推薦了一本書給我看。作者是郫縣三導堰(又名三道堰)的孫宗烈老先生,書名叫《碼頭》。寫的是曾經發生在柏條河畔的袍哥的故事。閱讀之後,我被書中人物上演的一幕幕悲喜劇和文字間透露出川西平原特有的民俗風情所打動,特意找了個機會與作家孫老先生交流。老先生在向我談到他描寫的人物時,多次提到斑竹園、天回鎮,他曾在這些地方深入訪問過一些老人,聽到了不少袍哥的故事。從而大大豐富了他筆下的袍哥人物。
孫老先生的談話,給我傳遞出一個信息,天回鎮的袍哥至今仍鮮明地保留在成都人的記憶中。不過,對於我等中年以下的人來說,知道天回鎮的袍哥,主要還得益於李劼人的《死水微瀾》。天回鎮不僅有蔡大嫂這樣美麗的女人,也出了羅歪嘴這樣典型的袍哥。李劼人筆下的羅歪嘴生於天回鎮,長於天回鎮,後來做了天回鎮袍哥的紅旗管事。於是這位羅五爺與蔡大嫂在天回鎮演出了一幕轟轟烈烈的愛情劇,進而也為天回鎮蒙上了一層浪漫的面紗。逃離天回鎮後,羅歪嘴再未出現過,《大波》尚有30萬字沒寫完。著名作家周克芹有一次曾與我談到《死水微瀾》中的妓女劉三金,無不遺憾這個人物下落不明。克芹先生於是萌生了續寫劉三金與羅歪嘴、蔡大嫂的念頭。然而,上蒼不眷顧,克芹先生也英年早逝,天回鎮袍哥的另一個浪漫故事永遠留在天上了。
回頭再說李劼人。他為什麼對天回鎮的袍哥情有獨鍾?首先是他熟悉天回鎮。他一生曾無數次到過天回鎮,甚至他逝世後還永遠長眠毗鄰天回鎮的磨盤山。李劼人熟悉天回鎮的人、事和風物。天回鎮在他的記憶中就是川西鄉土文化的縮影!其次,他熟悉袍哥。1931年,軍閥劉文輝手下的一個連長綁架了李劼人剛滿4歲的兒子。李劼人四下托人,找到袍哥大爺鄺俠子(又稱鄺瞎子)從中斡旋,破費上千個大洋才贖回了愛子。為了答謝鄺俠子,李劼人將兒子拜給鄺俠子做了乾兒。鄺李兩家由此過從密切。創作《死水微瀾》的時候,鄺俠子的經歷很自然融入了作品中。於是鄺俠子就成了羅歪嘴的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