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和道溪君別業⑴
積潤初銷碧草新⑵,鳳陽晴日帶雕輪⑶。
風飄弱柳平橋晚⑷,雪點寒梅小苑春。
屏上樓台陳後主⑸,鏡中金翠李夫人⑹。
花房透露紅珠落⑺,蛺蝶雙飛護粉塵⑻。
注釋譯文
⑴和(hè):唱和。
⑵積潤:雨後所積的濕潤之氣。
⑶鳳陽:朝陽。雕輪:指車。
⑷風飄弱柳:一本作“絲飄弱柳”,即弱柳絲飄的倒裝。
⑸陳後主:即南北朝時陳朝的皇帝陳叔寶。陳後主有華美飄香的樓台,此句借指。
⑹金翠:泛指金玉翡翠之類的飾物。李夫人:即漢武帝寵姬李夫人。
⑺“蛺蝶”句:謂花上露珠滴落,蛺蝶怕翅膀上的蝶粉被潤濕,故為保護蝶粉而飛起。透露:一本作“露透”。
⑻雙飛:一本作“雙雙”。
作品鑑賞
歷史評價
陸時雍:三四(句)風味絕佳。(《唐詩鏡》)
金聖歎:前解:先生詩總是此輕輕一手。此解輕輕先寫春雨新霽(jì,雨停),出門閒行。初經柳橋,遂訪梅院,所謂一路行來猶未寫到別業也。後解:此解始寫別業。五是寫其亭軒高低,六是寫其波光蕩漾。看他用陳後主、李夫人畫早春新霽嬌紅穉綠,妙,妙。至七八,亦只用細瑣之筆,寫一花上蛺蝶,便結之也。總是輕輕一手。(《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卷六)
《唐詩鼓吹評註》:首言別業之中積雨初消,故草色鮮妍而日色晴暖。此時乘雕輪而游,則見平橋小院之間,弱柳飄絲,寒梅點雪,皆可玩之景。又屏上樓台如陳後主之別殿,鏡中金翠若李夫人之媚容,俱足以悅目娛情也。而且露滴花房,紅珠欲落,雙雙蛺蝶又為之護粉塵焉。其幽勝為何如歟(yú,句末語氣詞,表示疑問或感嘆)?
趙臣瑗:一,宿雨初收;二,新陽載道;此寫其出遊之日也。三,溪邊之柳色舒黃;四,牆角之梅梢破白:此寫其經行之路也,猶未到別業也。五六寫別業中全景:軒窗高下,如樓台畫於屏中;花木參差似金翠照於鏡里。陳後主、李夫人,卻牽合得甚妙。自來詩人不敢如此想頭(念頭)也。七八再一小景,不過是閒閒著筆,有意無意,便成絕妙好辭。人言溫(溫庭筠)、李(李商隱)詩體輕浮,吾則但見其嫵媚也。(《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
俞陛云:“此詩弱柳寒梅句,不事錘鍊,而風致如畫,為寫景之秀句。”(《詩境淺析》)
劉學鍇:此詠友人別業風景之佳。起聯寫晴日照耀,積潤初銷,碧草新霽,乘車往游。次聯寫院外平橋弱柳飄絲,院內寒梅枝梢綴雪。腹聯以實景為圖畫,借鏡面喻水面,構思新巧。尾聯寫院內花房滴露,蛺蝶雙飛之景,意態閒閒,宛然詞境。此詩輕倩流美,側艷纖巧兼而有之。(《溫庭筠全集校注》)
文學賞析
這是一首唱和詩,描繪了友人坐落於溪邊的別墅的秀美景色。
首聯兩句寫雨後日出,駕車出遊所見的景象。上句是說:淫雨霏霏,連綿多時了,剛剛停歇,原野上的草被雨清洗過,蒼翠欲滴,顯得特別清新。“積潤”:積久濕潤的意思,說明雨已下得久了。下句寫雲收雨霽,艷陽當空,輝映著華麗的車輛。“鳳陽”:即朝陽,《詩經·大雅·卷阿》:“鳳皇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後來詩詞中多用“鳳陽”指代朝陽。這兩句寫景,視野開闊,色澤明麗,生機盎然。
頷聯由遠及近,將鏡頭拉近,寫平橋、小苑之景。暮色蒼茫,平橋兩岸,寒風吹拂,楊柳依依。著一“弱”字,賦予人格化形象,這早春的柳恰似一位不勝寒風的嬌羞的弱女子,惹人憐愛。小苑周圍,寒梅著花,星星點點,燦若冰雪。著一“點”字,是言早梅在料峭春寒中開放的弱不禁風的纖小的形象,體物工妙。這兩句寫早春風景,清新明艷,煞是可愛;而且對仗極工,“風飄”、“雪點”這兩個詞語化靜景為動態,妥帖地表現出早春時節氣候乍暖還寒的特點。
頸聯由景及人,用典側寫,聯繫上下文語境推斷,可見這兩句寫的是室內的景象,作者將鏡頭更拉近了一步,寫居室內部的陳設:屏風、妝鏡。上句所說的陳後主,即“陳叔寶”,南朝陳皇帝,字元秀,吳興長城(今浙江長興)人,公元582—589年在位,其間奢侈荒淫,不理國政。國亡被俘,後病死洛陽,曾作《玉樹後庭花》等艷體詩。下句所說的李夫人,是指漢李延年之妹,妙麗善舞,得幸於漢武帝。早卒,帝乃圖其形,掛於甘泉宮,思念不已。方士少翁言能致其神,夜張燈設幃,令帝坐他帳中遙望,見一妙齡女子如李夫人貌。這兩句妙在善於實處生虛,凝視屏風上之亭台樓閣以及有關陳後主之流風餘韻的畫像,不僅生出幾多感慨;看粉黛佳人攬鏡自照,那天生麗質、美目顧盼,不禁叫人想起了李夫人。而令人悵惘的是,這些風景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那陳後主、李夫人都已走進了歷史,成了後人是非臧否的話柄。尊貴、恩寵、榮華、美麗,居然是那般脆弱,那般短暫,如同這冬去春來,新陳代謝,不由人意。
尾聯寫花謝果成、蛺蝶穿飛的景象。聯繫一、二兩聯內容看,前四句是寫實,描繪了早春的生機蓬勃的景象;後兩聯摹寫的是畫境。尾聯兩句所寫仍是虛幻的風景,應是觀屏上之畫而獲得的影像:花開正盛(表明時值仲春或暮春,而非前四句所寫的“早春”),有的已墜上了鮮紅的果實;蛺蝶成雙結對地在花叢中穿飛。“紅珠”,是比喻紅色的果實。“紅珠落”暗示了光陰的流逝。“護粉塵”,形象而生動地寫出了蛺蝶傳粉、爭春的繁忙景象。著一“護”字,擬人而傳神,委婉地傳達出詩人對美好春光的珍重和留戀。紅珠已落,春天將逝,蝶兒尚知呵護,更別說具有七情六慾的人類。
全詩寫景清秀,不事雕琢,然卻句句入畫;且層次井然,空間、時序轉換分明,先實後虛,相得益彰。在流轉、疊加的美麗影像中寄寓了詩人對人生短促、青春易逝、榮華難留的感慨,景中藏情,款曲幽深,可堪細品。
溫庭筠誠是一位有極高藝術造詣的畫家,極擅長以文詞作畫,此詩即又是一例。然而若稱白璧微瑕的話,惟惜其有色而無聲。若添幾筆稀疏的鶯啼鳥喧,既不會損害全詩清幽的意境,又更顯得生趣盎然。
作者簡介
溫庭筠,唐代詩人、詞人。本名岐,字飛卿,太原祁(今山西祁縣東南)人。富有天才,文思敏捷,每入試,押官韻,八叉手而成八韻,故有“溫八叉”“溫八吟”之稱。然恃才不羈,又好譏刺權貴,多犯忌諱,取憎於時,故屢舉進士不第,長被貶抑,終生不得志。官終國子助教。精通音律,詩詞兼工。詩與李商隱齊名,時稱“溫李”。其詩辭藻華麗,穠艷精緻。其詞藝術成就在晚唐諸詞人之上,為“花間派”首要詞人,對詞的發展影響較大。在詞史上,與韋莊並稱“溫韋”。存詩三百多首,詞七十餘首。後人輯有《溫飛卿集》及《金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