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概況
作者:軒轅大車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狀態:已完成
作品內容
這句話千真萬確出自老四的口,他說,死的為什麼不是老東西。
當時,老東西的女人剛剛給埋了,靈堂也等不及拆完,弟兄五人便坐下開始核算帳目。帳薄在老二手裡嘩嘩直響,老二的腦袋也隨響聲在不停搖晃。老三說,你晃什麼,頭都晃大了,我那來往可都是重禮,有低於三十的嗎?他言外之意在影射老五家,她娘家那頭還上了個二十元的帳,二十元,哼,夠買四斤豬肉的。老五的臉漲成紫豬肝,他女人葵花一向逞強,也一時不好發作,只拿眼睛瞪了老三幾眼。
喪事做得自是包賠不賺的,百十號客多是輕禮,且莊客都吃的兩嘴。那么,各人來往便成了可以少分攤些帳務的理由。最終族叔(喪事的大知)的話起了作用,他著實申斥了幾句,總算安靜下來,一致承認平均分攤的事實。
死去的已經死了,活著的還活著。族叔不走,讓他們一一表態,瞎眼的父親怎么辦?老栓眼瞎了三年多,越活越來勁,而老伴服侍他三年,沒病沒災的,卻一睡不醒。
沒人作聲,幾個女人似乎也在前兩天嚎幹了嗓子。當然誰也不願搶先開口,非常時期,誰說了誰是要對自己的話負責的。所以只好都沉默,用沉默來代替自己的表態。老四恰好在這個當口爆發的,他說,死的為什麼不是老東西!
眾人譁然。老栓恰好坐在屋角,垂頭諾諾說,是,我該死,我該死。
老大訓斥道,老四你怎么可以這么說,你是誰養的,你怎么可以……老四說,你孝順,你領回養老去。老大就不再作聲。
族叔提出的方案,自然得不到回響,誰家都不願意領養,而且他們各自都有足夠的理由。老大家的說,房屋不夠住,當年分家時沒給蓋房子;老二家的說,結婚時她要一台縫紉機,沒給買;老三家的說,當年老頭沒給帶孩子,狗蛋差點掉溝里淹死;老四家的說,老東西是個流氓。呵,從何說起?原來那年老栓哄她兒子小寶,她喊去餵奶,但小寶玩得上癮,不願吃,老栓就嚇唬說,你去不去?不去我去吃了。說著還擺出了欲衝過去的架勢。老四家的當時就罵了句,老沒正經。
老五家呢,根本不用說,老五是個氣管炎,就是說話,也沒底氣。
幾家一致同意每月出點錢,讓老東西自己過,並讓孩子兩個姑也出一份(或者讓她們把人領回去,由他們出錢),原因是她們請的吹奏班太差,丟人。孩子的姑也不示弱,說你們做什麼的,讓閨女養老送終,虧你們還是兒子?
族叔氣得直跺腳,說你們要餓死他,眼都沒了,給再多錢,他是能買,還是能燒?就這樣,輪流送飯,一家一天。
老栓活了一輩子,行將就木時,終於有了個固定的稱呼:老東西。全家就這么喊開,甚至當著老栓的面。各家都在夸自己的一伙食,都是做得最好的才給老東西送去,其他家的算什麼。當然,鄰居都可以做證,老大家的麵條老東西吃了兩頓也沒吃完,老三家忙著打麻將竟讓老東西餓了一整天,老五家把碗放在門後讓老東西踩翻了……
轉眼進入冬天,夜晚下了場雪,更顯得寒。老二照例送飯時,卻不見了老東西,連床上被褥也沒了。以為被哪位好心領回家了,也不多想,就回去,連午飯也不再送來。鄰居見了納悶,過去看,也沒找見。後來驚動了族叔,終於在裡屋盛糧食的土瓮里發現了動靜。原來,老東西的被褥太單薄,半夜經受不住,摸索著躲進了土瓮。那裡不透風,比外面要暖和得多。
老族叔氣得直戳拐杖,連聲罵,孽子,孽子!
在輿論巨大壓力之下,五兄弟終於屈於老族叔安排,每家一個月,按老規矩,還是由老大家開始,輪流來。
誰也沒想到,最終吃虧的是老大,老東西剛好住了一個月,死了。老大家的逢人就會述苦,全村誰都知道她受了委屈,而且受了不小的委屈。
那天剛好是一個月的最後一天,老大和兒子抬著布兜往老二家去,布兜里裝的是兒子的祖父。半路恰巧遇見老二兩口,老二並沒說什麼,倒是老二家的提醒說,還有半天呢,就不讓走。他們父子卻偏要送過去,而她自是不讓。最後終於都惱了,扁擔一摔,各自罵罵咧咧回家去了。眼見布兜里可憐的瞎老漢,摔落地上,像新買的豬崽般,骨碌碌滾進溝底。
老東西的喪事做得很體面,光吹奏班就請了兩班,這是他們吸取上次教訓自己請的,錢當然還要由兩個妹子出。兩方吹奏班都是好手,頂棚頂到高潮的時候,兩邊唱歌的女人都在不停地脫,一件又一件,像兩朵開敗的荷花。
那晚人來得人山人海,連十里外大王莊的人都來看了。
當然錢又是賠了,但兄弟五人都覺著露臉。沒有比這再露臉的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