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評論
喬納森·弗蘭岑從浮想聯翩的關於婚姻、家庭、整體文化的意識中構建出一部具有極強感染力的小說……——美國著名作家唐·德里羅
一部關於現代美國家庭分崩離析的小說,其意蘊可以不斷蔓延……弗蘭岑為我們創作了關於一個有缺陷的國家在其核心就可改善性的概念上具有同等缺陷的一出悲喜劇。
——《紐約人》
前言
《糾正》是美國作家喬納森?弗蘭岑的第三部小說,也是他從事文學創作以來最重要的一部作品。這部他傾注了近十年心血完成的作品,在2001年一經問世便在美國與德國引起巨大反響,並獲得當年的美國全國圖書獎。該小說不但對當代美國小說的創新作出了貢獻,而且還是一次成功的商業運作,是文學作品在當今為視覺媒體所統治的消費市場中奪得的一次標誌性勝利。《糾正》講述了美國中西部小鎮聖裘德的一個中產階級家庭中各個成員的生活與感情故事。艾爾弗雷德和伊妮德是一對不太和諧的夫婦。丈夫艾爾弗雷德備受帕金森綜合徵的困擾,卻不願讓家人知道真相。而妻子伊妮德費盡心思要讓全家九口人齊聚在聖裘德度過也許是最後一個闔家團聚的聖誕節。圍繞著主婦伊妮德的夢想,我們接觸到蘭伯特家三個子女各自的生活與情感世界。大兒子加里是費城一家銀行的投資部經理,三個孩子的父親。儘管具有明顯的抑鬱症症狀,加里卻竭力迴避事實,試圖說服自己和家人自己是健康的,沒有任何精神疾患,所有一切只不過是妻子卡羅琳對自己的人身攻擊而已。二兒子奇普因與未成年的女學生發生了性關係並幫助她完成學期論文失去了看似穩定的大學教職。離開學校後,他來到紐約,希望能夠依靠劇本創作生存,卻又一次失敗,窮困潦倒而又無所事事。萬般無奈之際,他跟自己情人的丈夫去了動亂中的立陶宛,在那裡利用網路行騙。小女兒丹妮絲有理想、有抱負,儘管被名校錄取、成績優異,卻突然選擇中途輟學,去飯店當了一名主廚。由於性取向問題,她的感情生活一塌糊塗。她在結束了一段不幸婚姻後,又陷入與一名有婦之夫的感情糾葛之中,與此同時還與其妻子曖昧地糾纏在一起。
小說的時間跨越半個世紀之多,從美國中西部到歐洲的中東部,內容上涵蓋了半個多世紀以來美國以及歐洲的政治、經濟及社會倫理等諸多方面,展示了現代人在歷史巨變之中心理以及道德上所產生的的巨大變化,生動刻畫了傳統與現代的衝突,堪稱一幅宏大的歷史畫卷。
小說以形容一股冷風的“瘋狂肆虐”開始,事實上小說呈現給讀者的也是主人公們自覺與不自覺的瘋狂之舉。第二句是近乎預言式的“你能產生這樣的感覺:某種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在這樣一種壓抑的氛圍之中,故事的中心人物,老一代蘭伯特——艾爾弗雷德與伊妮德相繼出場。接著讀者看到的是一個秩序系統正日益崩塌的內部世界:老舊的柳條雙人坐椅,唯有艾爾弗雷德和伊妮德才能耳聞其聲的鬧鐘,一個塑膠把手有一側脫落的諾德斯特羅姆購物袋,過期多時的超市優惠券以及各種家庭檔案、過期雜誌等等。作家對於這些過往歲月所留存下來的物件不遺餘力地作了細緻描述,以隱喻方式預示著在這個看似完整並為我們所熟知的全球系統中包含著一個個混亂迷失的世界。更為可悲的是主人公們如飛蛾撲火般在這個混亂世界中做出的種種糾正以及所有試圖重建各種秩序,尋求安全、平衡的行為都毫無結果,如艾爾弗雷德藉助女兒的出生對他們不太和諧的家庭關係的糾正;加里為創造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對父親行為做出的糾正;而做了一輩子家庭主婦的伊妮德在垂暮之年“缺少照管這座住宅所需的稟性”。雄心勃勃一輩子致力於與自然抗爭、通過化學實驗改變金屬某些性狀並獲得兩項專利的艾爾弗雷德到了老年“缺少的卻是神經醫學有效的治療手段”。
主人公們這一系列的失敗經歷揭示出作者以糾正為題的深刻寓意。小說利用人類企圖通過自身行為的糾正達到理想境界這一現狀,影射了美國在20世紀所推行的自由經濟試圖通過市場糾正確保經濟良好運行的慣常模式,無論是哪種糾正,其結果都是徒勞的。
現實生活,尤其是當代信息社會的現實生活是錯綜複雜的,人的思想,乃至語言行動,也不可能是四平八穩、條理分明的,所以現代小說力圖尋找一種合適的敘事方式來再現這種外部世界和內心世界的真實。《糾正》在這點上可謂別開生面。該書時間跨度長達半個多世紀,涉及眾多人物,地域上從歐洲東部一直到美國的中西部,這些龐雜繁複的時間、地點、人物都圍繞著主婦伊妮德的夢想以平行方式有序地呈現在讀者面前。不過每一個人物的出場並不是圍繞著同一個事件的不同視角平行展開,而是以自身的節奏垂直進行,但都圍繞著伊妮德的聖誕團圓之夢,因此所有的故事會在某一個時刻被打斷,隨後在相同的場景中被再次連線。如伊妮德分別告知三個子女自己的願望,接著敘述他們各自的生活,他們在聖誕節早晨艾爾弗雷德轟然倒下的那一刻聚集在聖裘德的家中,接著又分別敘述每個家庭成員的生活。這就像一曲宏大的交響樂章,每一次相聚的場景如同交響樂中的主題樂章,而各個人物的性格的描摹則如同一個個小樂章。
與此同時,準確而到位的心理描寫讓時空轉換顯得合理而有序。心理描寫不僅巧妙地聯結了時空,而且也將這個混亂的後工業時代的無序與無奈惟妙惟肖地呈現在我們面前。作者對艾爾弗雷德在貢納?邁德爾遊船上的一系列夢幻般的心理描述,不但給讀者勾勒了其深受帕金森症折磨的悲苦與無助,而且讓人類在這個秩序混亂的世界裡一切試圖撥亂反正的行為顯得近乎瘋狂。蘇珊娜?洛瓦根據作家兼評論家馬文?朱爾斯?布克特對於想入非非的現實主義(crackpotrealism)的定義,稱喬納森的《糾正》“深入骨髓地洞悉了我們突然深處其中的世界”並“完美反映了這個時代”,並將托馬斯?品欽、喬納森?弗蘭岑以及理察?鮑爾斯列為迄今為止可以做到這一點的三位作家。
另外,小說語言方面的某些特色也是值得稱道的。語言簡潔、犀利,充滿幻想的奇趣。該書的比喻與雙關語更是一絕。《紐約時報書評》認為在雙關語的使用技巧方面,弗蘭岑堪與納博科夫媲美。比如加里幾乎無法啟齒與妻子卡羅琳商量去聖裘德過聖誕節的事情,因為他意識到“他們婚姻財富的儲蓄櫃裡儲存的愛情和善意所剩無幾,絕對不足以償付卡羅琳去聖裘德和他不去聖裘德在情感上所需的代價”。分文不名的奇普在妹妹丹妮絲面前仿佛是“一個用人或球童”,而“她說話的語氣,像是世界銀行在向拉丁美洲的某個債務國口授契約條款,因為奇普不幸欠她一筆錢。他總共欠她一萬五千五百加四千再加一千美元”。這類精確而妙趣橫生的比喻在小說中俯拾皆是,充分顯示了作者駕馭文字的高超技藝。
有趣的比喻、諷刺的語言透露出作者對於消費經濟的惡感。他認為消費經濟是後現代社會中一種惡意的、非人道的、腐敗的、破壞性的力量,它幾乎影響甚至控制了每個人的生活。在消費時代的物化語境中,人的價值觀出現了巨大的改變,因為此時一種商品的使用價值已經不是人們所追求的首要目標了,而其象徵價值則上升為人們夢想的主要對象,炫耀、揮霍性消費成為人們引以為榮的時尚和普遍追求的目標。這一傾向所帶來的結果便是人際關係日漸疏離,金錢的作用日益攀升。作者借失敗者奇普之口道出了對於消費經濟的種種無奈。當奇普的女友抱怨他為了省錢躲在公寓裡除了做愛就是吃剩下的冷麵,並抱怨她一個人付費為兩個人接受精神治療時,奇普發了一通感慨:“消費欲望不足變成一種需要昂貴藥品加以治療的疾病的症狀。此種藥物抑制性慾,換句話說,是抑制對人生一種免費的歡娛的渴望,這意味著此人得花更多的錢沉溺於其他補償性的歡娛。心理‘健康’的唯一定義是參與消費型經濟的能力。出錢獲得治療的權利,就是在購買消費的權利。我的意思是,就在眼下,我在與動輒訴諸醫療手段的商品化、極權化現代體制的激烈交鋒中吃了敗仗。”透過這番話語,我們不難體察這位昔日對自己所愛之物揮金如土的前副教授在金錢當道的後現代社會因手頭拮据內心生出的無限淒涼。
本書作者喬納森?弗蘭岑,1959年8月出生在美國芝加哥,1981年畢業於斯沃斯莫爾大學,後來曾作為富布賴特學者前往柏林學習,現就職於哈佛大學地球與行星科學系的地震實驗室。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第二十七座城市》(1988)、《強震》(1992)、《糾正》(2001)等。
我們在翻譯這部內容豐富繁雜、文字雅俗兼容的長篇巨著過程中,注意選擇既熨帖原意又切合語境的詞,儘量採用與原作風格相符或接近的語言形式,最大程度地體現原作的丰采姿致,雖然譯者已經作出很大的努力,但畢竟能力有限,謬誤之處在所難免,尚祈讀者指正。
2008年2月於揚州
精彩書摘
橫掃秋季大草原的一股冷風瘋狂肆虐。你能產生這樣的感覺:某種可怕的事情即將發生。太陽低垂於天際,一片黯淡的光暈,一顆正在冷卻的星星。一陣陣的混亂。樹躁動不安,溫度在下降,整個北方的宗教活動臨近末日。這裡的庭院裡不見孩子。一條條狹長的陰影遮住發黃的結縷草。紅色的、粉紅色的橡樹,以及沼澤地裏白色橡樹上的橡實,雨點般紛紛傾瀉在沒被抵押的房屋上。空空的臥室的外重窗在瑟瑟顫抖。一台衣服烘乾機單調沉悶地吭哧吭哧,一隻薄皮風箱與其抗衡發出刺耳噪音,一隻紙袋裡幾隻當地的蘋果漸漸成熟,空氣中瀰漫著艾爾弗雷德?蘭伯特用來清洗漆刷的汽油味,他今天早晨剛剛漆過那把柳條雙人坐椅。在聖裘德的這幾個被老人統治的郊區,下午三點是一個危險時刻。艾爾弗雷德已經在那把藍色大長椅上醒過來,吃過午飯他就一直睡在上面。午睡過後要到五點鐘才會有當地新聞。無所事事的兩小時是一個用以醞釀情緒的間隙。他吃力地起身下地,站在桌球桌旁,徒勞地想聽到伊妮德的聲息。
響徹整座房子的是一隻唯有艾爾弗雷德和伊妮德才能耳聞其聲的鬧鐘,它是讓人焦慮的鬧鐘。它看上去像是一座鑄鐵盤狀大鐘,裝有一隻在防火演習時提醒學生跑上街的電鈴。迄今為止,它不知報了多少次時,以致蘭伯特夫婦再也聽不出“鐘鳴”的信號,縈繞耳旁的倒像是任何一種持續已久、使你有暇聽出其中所有音素的聲響(恰似某個詞兒在你目不轉睛的凝視下化為一串毫無生氣的字母),他倆聽見一隻鬧鈴迅速敲響一隻金屬共鳴器,並不是一種單純的音調,而是呈顆粒狀排列的若干次叩擊,含有愈發明顯地突出弦外之音的意味;它響了那么多日子,唯一的例外是凌晨的某個時刻,他或者她大汗淋漓地醒來,意識到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一隻鐘的聲音始終迴蕩在他倆的腦海里;它響了那么多個月,已經變成一種異常的聲音,它的起伏不再是壓縮波的振盪,而是他倆聲音意識的無比遲緩的漸消漸長。當天氣本身處於焦灼狀態時,這種意識變得特彆強烈。接著伊妮德和艾爾弗雷德——她雙膝跪在餐室地板上打開一隻只抽屜,他在地下室打量那張壞得不像樣的桌球桌——兩人都覺得自己會讓滿腹憂愁憋得發狂。